荆时光
买书的和卖书的基本上算是冤家,对利润空间的争夺伴随着每一次交易。我对旧书有强烈的热爱,所以有机会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书贩。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没有给我留下印象。然而,他,一个京城的普通书贩,却令我惊叹不已,买了他的书,还请他签了名,并且久久难忘。
去年夏天的海淀图书城照例举办了书市,纷纷扰扰的人群中,我空着手走过了一家又一家,显然,我对大量的打折积压书和教辅书籍没有兴趣。天气的炎热使我开始抱怨,我四处寻找着发黄的纸张。
突然,一大架子的外表苍老形体残缺的书出现了,我甚至闻到了令我着迷的霉味,我兴冲冲地挤过人群,进了棚子。这是仅有几平米的铺子,处处杂乱地堆着旧书,看似毫无章法。但是,我匆匆扫视之后,感到其实形乱而神不乱,精品良多。带着激情,我兴奋地挑了一本又一本,待实在拿不动了,才想到了结账。却看不到周围有像店主的人,只好问旁边一家店主,他略带责备地对一个席地而坐看书的年轻人说:别看了!还不赶紧招呼一下!显然,这个坐在角落里边看边划的人就是店主。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不搭理顾客的店主。他约摸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黑且瘦,穿着汗衫短裤拖鞋,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丝毫不带有商贩的气质,戴眼镜,满脸的疲惫。这时,他问我是否要买书,语气和眼神是同样的疲惫,似乎生意对他来说是负担。我急忙请他报价,他并不像别的书贩要看清是什么书之后再出价,而是扫上几眼就一一说了出来。显然,他是一个熟悉自己的书的书贩。听到价格,我有些丧气,因为他开出的价格远远超出了地摊价,而接近了中国书店。于是,我与他还起价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这本书那本书怎么怎么好,我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个非常懂书的书贩,我捡不到便宜了。失望之余,我放弃了一些书。他也有些失望,疲惫的神色更加强烈了。最后,我只拿了一本《书架的故事》,付了10元钱。
这时,旁边的店主叫他的名字———是绰号。我吃了一惊,因为这是一个旧书交易网上常见的网名。于是我问他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有些惊讶地肯定了。但是,他并未显露出和我一样的欣喜,只是有些冷漠地问我的名字和职业。听完,他说:“那还不错。”见没什么可聊的,我就要他的电话和地址,他说:“我没有手机,也没有固定住址。我是漂在北京的。”
我明白了漂在北京的疲惫,我想,换成我,我也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我在网上见过他的自述,大致了解他经历的磨难和他过人的执着。他来自南方,以中专学历参加高考,几分之差没能被南开录取。后来在一所不如意的院校读了几年又退学了。他来到北大自学,在图书馆泡了几年,我想,这种对书的热爱,是很多名校学生也不能比的。后来由于生计,这个本应读书的人,去做了贩书的人。他拙于打字,拙于计算,拙于世故,他手提肩扛,风尘仆仆,他租住陋屋,缺电少水。但是,他是个真的读书人。否则,哪里会在贩书的棚里席地而坐边读边划,这一幕,像一个插图,为网上的文字做了最好的注解。
为了纪念这匆匆的交往,我萌生了请他在所售书上签名的念头。他有些吃惊,局促地说:我签?我说:留个纪念吧。他的字端庄而刚健,正对应他的真诚和倔强。刹那间,我感动了。缺席好久的感动。
这本书也成为我藏书中最特殊的签名本。《新京报》新闻热线:010-96096333页面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