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人冯俊杰
作家本以写人生为天职,但多借助法相,不现真身。就算是真正谈人生,谈自己的人生,也是琵琶在抱,半遮颜面。贾平凹不是这样的,再没有看见过如此淳朴的写作大家的谈人生,恍如家乡的村妇爱怜地抚摩一只黄狗嘀咕的那些家常,再老实不过。不遮不掩,根本不担心一抬手破袄子下露出的洞;自然而然,反倒看出一份雅致恬淡。你能读到一个作家,
最与人灵魂接近的立场与信念。
旧年读《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与钱锺书《写在人生边上》,一比较,有智识的作家到底不同于乡土灵魂一脉相传的贾平凹。你不得不佩服,那是作家里的人精。一样的是磨难一样的是斗争岁月,最后有的人是总结经验教训,参透玄机,普传智慧;有的人则是观察世相更进一层楼;还有的人仍然是老实人说老实话。
本无高下差别,但却有心灵是否贴近的区别。前者是旁征博引、老子庄子似的机锋处处,洞悉世情但不袒露自我,想了解的人猜中几分是几分。后者是拉家常,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
《贾平凹谈人生》是与走走(采访者)一问一答。问题多是很能够谈开的,工夫下得深。《对人生我不是看得很欢乐》、《那一种时时露出的村相,逼我无限悲凉》、《我是进了城的农民》、《病是一种哲学》等章节,家世、家事、人生背景、履历、写作动机,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交底似的。我以为比较重要的段落挑拣几段,可一起看看贾平凹如何论道。
1.关于宽容,对待另类与时尚是怎么看的?贾平凹回答:“你可以欣赏那个东西,你可以肯定那个东西,你可以欢迎别人来做这个东西,我哪怕不做,但我一定容忍别人来做这个东西,我自己来享受着,我一直是这种观点。”“我觉得好多人吧不承认或者反对一些新鲜东西,其实他骨子里他也想变,但是他变不过来的时候他就要保守他自己了,他然后竭力反对你,实际都是一种不自信的感觉。”这话再朴实不过,说的就是酸葡萄心理。
2.作为作家谈别的作家。走走问:“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怎么看呢,比如去年很轰动的木子美现象?”贾平凹答:“所有人都在反对这个卫慧啊、棉棉啊,还有这些美女作家的时候,我发表过几次意见,我都说咱又弄不了那个,也不要骂人家,人家活下来,肯定都有她存在的理由,人家有人家的生活。我反正是不反对人家。我说句很自私的话,任何雷区吧,你得叫人趟过去,她趟过去以后,把路开开,咱不是后边上来更顺当?”就以这点议论,这本书在文学论上的价值可以站住脚跟了。说这话是要担当的。
3.论文学的大实话:“文学作品经常有人造第二自然,它可以蒙蔽好多人。你比如说陕北腰鼓吧,在外头看多慷慨激昂,实际上你到那儿,有多少人是在那儿高兴地敲那腰鼓?都是逢年过节,或者有个啥大事活动才敲,原来就是一两个人敲一敲,现在故意给你弄上几百人,一看就是一种外事活动,装饰性的,它不是发自于真正的生活啊生命啊需要做那些东西。所以说好多民俗吧,乡下它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为了挖掘那种东西,为了夸大化,把它极端化,产生出一种需要的氛围,然后就给外界产生一个这儿有什么什么的印象,其实不是那回事情。”
这些可以归结到一点,也就是贾平凹所以为的“现代精神”———“哪怕可以穿农民衣服,可以脸不洗,但是你精神一定要是现代性的东西”。
一个作家在直接谈人生的时候,往往最见本质。从前人称贾平凹为鬼才,煌煌大部头一部接一部。今时今日,村相之下,本色尽现。这本色,可以看作一个文学大家的坦荡荡,也可看作一个人灵魂境界的日渐光明澄澈。所思所想所为所秉持的,看的人清楚明白,被看的人明白清楚,自有另外一重境界。《新京报》新闻热线:010-96096333页面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