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音娱乐 新浪首页 > 影音娱乐 >正文

小说《天一生水》连载第一部分(3)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11月16日14:43 新浪娱乐

  阳光下,叔涵和仲淇对掌,快活地尖叫、奔跑。

  两个孩子开始噼啪噼啪地往回走。刚才偷出来的那本书就插在仲淇后腰上,露出了大半截。

  江边,仲淇踢着一小截枯枝,问身边的叔涵:“叔涵,你长大了以后想干什么?”

  叔涵挥动着两只手,说:“我还没想,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得太多了,真想活好几辈子!”仲淇道。

  叔涵笑起来:“那我们换着活!”

  仲淇问:“怎么换?”

  “我也不知道,”叔涵快走两步,拾起一粒石子,说,“可是你要是活够了,就活我的,然后我活你的。我们就能活好几辈子!”

  仲淇将枯枝踩住,不无遗憾地说:“可是也只有两辈子!”

  “两辈子?总比一辈子好。” 叔涵说着,使劲将手中的石子抛出。石子远远地落在波澜四起的江面上,微微传来“啵”的一声。

  仲淇停住,看着叔涵,若有所思:“叔涵,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叔涵随口道:“好啊!”

  仲淇扬高了嗓音:“我是说真的!”

  叔涵看着仲淇,说:“我知道啊!”

  仲淇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声“不好!”拉起叔涵就跑:“……若云……”

  叔涵边跑边问仲淇:“什么?”

  “若云今天要上船!” 仲淇大声告诉叔涵。

  两人飞快地跑着,脚拍打着江边的水。

  跑着跑着,仲淇后腰的书突然“啪”地掉下来,淹在了水边。

  “书!书掉了!” 叔涵连忙说。

  仲淇不停步地跑:“放生吧。”

  叔涵于是跟着,问:“什么?”

  “它是活的,我们放生吧,别让它再回去了。”仲淇呼哧着说。

  两人很快跑远。身后那一册书被江水浸润着,冲击着,似乎要渐渐地漂到江里去。

  仲淇和叔涵一路赶到码头,若云兄妹还没有上船。伯清和少卿正站在码头上说着话。

  若云看到了气喘吁吁近来的仲淇和叔涵,显得很高兴。

  “范仲淇、范叔涵,你们来送我?”

  仲淇喘着气,大声问:“林若云,你真的要去留洋?”

  “当然是真的。” 若云同样大声告诉两人。

  仲淇挠挠后脑勺,问:“那……那你回来以后就是一个洋女人了?”

  若云哈哈笑起来:“洋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可是,可是……”仲淇鼓足了勇气,呶着嘴说,“可是我们还要娶你呢!”

  若云笑得更开心了,指着仲淇、叔涵说:“你们……?我知道!我会回来的。”

  “真的?”仲淇喜出望外的样子。

  若云反问:“你们等着我吗?”

  “我……”仲淇看看叔涵,下定决心似的,“我们等着你!”

  汽笛声缓缓响起。江风掠过水面,波浪拍打着码头,啪啪作响。叔涵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云恋恋不舍,有点要哭的样子,对仲淇摆摆手说:“我要走了……”

  “你等等……”仲淇说着,上前两步,把自己的长命锁解了下来,塞到若云手里,“这个给你!”

  若云看了看手里的长命锁,也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根带盒坠的项链递给仲淇,略带娇羞地说:“这个……给你!”

  仲淇大喜,拍着叔涵的肩膀,说:“叔涵,你给我们作证。我发誓,我范仲淇一定要娶林若云做我的老婆!”

  若云灿烂地笑起来。

  那边,少卿叫起来:“若云,该上船了。”

  若云便向哥哥少卿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仲淇和叔涵,回眸一笑。

  仲淇、叔涵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若云走远。

  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天边似乎起了乌云。

  这时,范家宅院里开始忙做一团。

  范榛看了看天,觉得不对劲,连忙大声吩咐陆大新:“大新,天不对劲,吩咐下去,提早把书收了!”

  方子文匆匆进来,一脸焦急:“范老爷,不好了!”

  “什么?”范榛一怔。

  “书……书……少了一册!”子文禀报。

  “什么?!”范榛闻言大惊。

  子文惊惶道:“我清点了几遍,都没找到!”

  “哪一册?”范榛大声喝问,脸色分明变了。

  子文道:“《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明洪武刻本,一册。”

  “嗨!”范榛重重一击掌,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陆大新在边上小心地问:“老爷,书……还收不收?”

  范榛转身,脸色铁青:“把所有人召来!所有人!”

  伯清领着仲淇、叔涵从外面进来。看到眼前的阵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吃了一惊。

  子文轻声叫住叔涵:“叔涵!”

  叔涵和仲淇齐齐站住。

  “怎么啦?方大哥。”叔涵问。

  子文这时问:“叔涵,仲淇,你们……今天……动了书没有?”

  叔涵见子文的脸色有异,不敢轻慢,心虚地看了看仲淇。

  仲淇故作镇定问:“爹发脾气了?”

  子文点点头,说:“动了?”

  仲淇不点头也不摇头。

  子文盯着他的眼睛,焦急地说:“你们得跟我说实话,这事……不小!”

  仲淇和叔涵对视一眼,感到不好,扭头就跑,不料迎面正撞上怒目圆睁的范榛。

  “哪里跑!”

  范榛一声断喝,吓得仲淇和叔涵背脊发凉,腿肚抽筋,哪里还敢挣扎,乖乖地被带到了祖宗堂上,在祖宗像前齐齐跪倒。

  范榛怒拍桌案,近乎咆哮:“我有三个儿子,我打死你们两个,还有一个!可是这卷孤本没了,中国就没有第二卷了!”

  仲淇和叔涵跪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哭都哭不出来。

  一阵雷声遽然响来!

  所有人大惊。

  “不好!书!”

  方子文首先叫出声来,冲了出去。

  素影赶紧喊叫起来:“老爷!——大新,快,救书!”

  伯清、大新同时奔出。屋里屋外,一阵混乱。

  范老爷捶胸跺足,悲愤交集:“天哪!天一阁要毁在我范榛手上不成?!”

  伯清这时折回来,拉起地上跪着的两个弟弟:“仲淇!叔涵!一起来!”

  雨点,到底还是落下了,稀稀零零,散乱地从云端跌到地上。院子里于是渐渐蒸起一股混合着油墨、尘土以及别的味道的复杂气息,浓得呛人。

  范家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奔走,手忙脚乱地收书。

  雨点开始由稀渐密。

  忙乱中,几个家人将一架书弄倒了。方子文急呼:“小心!湿了还好救,别撕烂了。”

  范榛抢过来,顾不得斯文,和下人一起忙碌。

  倒是仲淇看着平日威严整肃的父亲一派无助仓皇的样子,悲从心来,一咬牙,扭头便跑。这边叔涵瞅见了,当即在后面大声追问:“仲淇!你哪儿去?”

  仲淇边跑边答:“我去找书!”

  叔涵于是加快脚步,去追仲淇。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雷声四起,隆隆作响。

  雨终于下起来。四下腾起一片一片的水雾,街上行人纷纷抱头躲藏。

  仲淇却是不管不顾,径直奔向当时丢书的江边,四处寻觅。天色一片灰蒙,江水开始翻卷汹涌,雷声则是越来越紧,铿铿锵锵,仿佛就在头顶炸响。

  雨中,仲淇看到左近有一处高坡,便跑了上去,四下张望。远远的,叔涵也跑来了。

  “仲淇,你回来!”叔涵大声喊。

  仲淇停下,大叫:“叔涵,我要把书救回来!”

  说完,仲淇突然冲向江边。

  叔涵看见仲淇跳叫着,一纵身,忽然整个的人消失了,仿佛是跃入了江水之中。

  “仲淇——”

  叔涵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几乎瘫在地上。

  这时候,范家大院里,一干人等忙死忙活,总算将书全部抢收回天一阁。大家累坏了,或倚或蹲,有气无力地看着院子,雨雾中,一地散乱斜横的晒书架杆。

  突然,素影想起什么来,连忙四下张望,嘴里喊道:

  “仲淇!仲淇!叔涵!仲淇叔涵呢?”

  雷声雨幕中,叔涵浑身湿透,瘫坐在江滩上,绝望地抱着同样湿漉漉的仲淇。仲淇手里,死死地抱着那本早已被浸湿的《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嘴里则是一口又一口地吐黄水。

  叔涵哭喊着,奋力起身,拉扯着仲淇。

  仲淇被他一拉扯,又吐了几口黄水,好像有了动静。

  叔涵更加奋力摇晃仲淇的身体。仲淇双手紧紧抱着书册。

  到底人小力弱,叔涵脚下一软,再次跌倒了。怀里的仲淇一动不动,没了反应,身体渐渐僵冷下来。

  叔涵凑近仲淇,胡乱地抹着他脸上的泥水,哭喊着。

  “仲淇!仲淇!……仲淇,我信了,我信了!书是活的,你把它救回来了,仲淇……”

  雨,下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清晨,天终于慢慢放晴了。

  鸟雀开始出来活动,在屋檐上、树枝上抖擞着羽毛上的水滴,叽叽喳喳地啼叫。一枝牵牛花,水淋淋地爬上了墙角花园的竹篱笆。

  廊檐下还在滴答滴答地掉着水。

  太阳升起来,照在范家墓园里。园里多了一座新坟,小小的的墓碑上面写着“爱儿范仲淇之墓”。墓园深处,一大蓬一大蓬的青草经过雨水洗涤,绿汪汪的,像要出油。几只蜗牛在潮湿的地面上缓慢地蠕动爬行。一只花尾雀响亮地鸣叫着,从松树上迅速飞起,投入附近的一大片竹林。

  叔涵跪在仲淇墓前,脸上泪痕犹在,脑子里仿佛响起仲淇的话来——

  “叔涵,我把书给救回来了,书是活的……叔涵,我要是死了,你要帮我把我的命都活了……我的长命锁给了若云了,以后你见到她,记得把我的锁换回来,记得替我们娶她,我们答应过她的……”

  叔涵的眼泪哗地又涌出来,一滴一滴掉在手里。手掌里,是若云临别时送给仲淇的项链。

  “仲淇——”

  一声惨叫,叔涵险些晕厥过去。

  此刻,在方子文的那间纸坊内,那册《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被修好,陈在窗前几案上,略略有些皱折。子文坐在那里,半天不发一语。韵涟静静地站在一边,睹物思人,不由得眼眶发红,哭出声来,投进了子文怀中。

  子文承受着,抚着韵涟瘦瘦的肩头,也是黯然神伤。

  韵涟哭得愈发地伤心,将他抱得更紧。

  范家大院里,范夫人素影长久地枯坐在天一池边垂泪。楼上,天一阁的主人范榛在念书。这是他们夫妻一贯的读书方式。素影因是女子,不得登阁览书,范榛爱妻,常常在楼上大声念书。只是这回情形多少不一样:父亲的声音中带着无限悲戚,母亲则始终抹着眼泪,他们心爱的儿子仲淇——不要他们了……

  范榛念的是李白的《少年子》:

  “青云年少子,挟弹章台左。鞍马四边开,突如流星过。金丸落飞鸟,夜入琼楼卧。……夜入琼楼卧,夜入琼楼卧……”

  实在念不下去了,又换一篇《桃花源记》:

  “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落英缤纷……落英缤纷……”

  丧子之痛,令得范老爷的心灵如同经历了历史上的“安史之乱”。书到底还是无法卒读,于是楼上的声音渐弱,化作了一阵低声的呜咽。

  楼下范夫人听了,又是别一番悲戚,眼前仿佛出现了从前仲淇和叔涵争相背书的情景。而现在,一切皆已成了幻像。于是陡生悲情,索性低泣起来。

  楼上,已然无声。

  叔涵因为突然失了仲淇的缘故,悲伤过度,加之那天又淋了雨,连日来一直倦怏怏的,茶饭不思,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好些天。多亏了细心的韵涟精心照顾,眼看渐渐恢复起来。

  这天,韵涟带着叔涵去方子文的纸坊散心。叔涵做了个书的封面,端端正正写上“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字样,写得十分仔细,姿式像那次在仲淇面前练字时一样,挺背,提腕,凝神,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少年悲情。

  韵涟把一刀白宣纸整好,书一样大小,又理出装书的线来。

  方子文一边看着韵涟帮着叔涵把这本无字书装订起来,惊于叔涵的熟练手法。

  “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子文问叔涵。

  叔涵不语。

  韵涟道:“你修书的时候,叔涵总偷偷地学,早学会了。”

  子文又看了几眼叔涵的字,点头称赞说:“嗯,字也习得不错,很硬朗,硬朗就好,字如人,人也要如字。”

  叔涵还是不说话。

  韵涟打圆场,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仲淇就是因为这册书……”

  话没说完,叔涵装书的锥子扎了自己的手,血滴到空白的书页上,立刻洇出几点夺目的殷红来……

  又过了些时日,叔涵重新回到学堂上课。身边仲淇的位子还空着,他上课的时候于是老走神,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同学都觉得他有些奇怪,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天,老眼昏花的先生在讲台前面发问:“范仲淇!”

  学堂里静悄悄的,片刻没有人说话。

  老先生不知,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一个男生回答说:“先生,范仲淇死了,我爸爸说他得了伤寒……”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叔涵就冲了过去,一把推倒,骑在身上狠命地挥舞拳头。

  教室里一片混乱。

  众人冲上去,好不容易才把叔涵拉开。

  那个挨打的孩子放声大哭。先生气急败坏拿出了戒尺,刚刚举起,就见叔涵死死的瞪着自己,眼里像要冒出火来。

  先生一时竟被吓住,到底鼓足了力气,重重地将戒尺挥了下去——

  叔涵咬牙忍着,一声不吭,小手掌被打得通红。

  先生打累了,也被叔涵的倔强给镇住了,终于气咻咻地收手。

  叔涵回到自己座位上,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书包放在仲淇的桌上,然后一声不吭的坐下,拿起砚台,压着被打红的手掌,借以消痛,眼睛则固执地看向窗外……

  这事刚消停,没过几日,叔涵又生了事端。

  这一次,街上蔡掌柜带着店里的小伙计来找范老爷,扳着小伙计的脸指给范榛看:“范老爷,您自己看看……”

  小伙计岁数也不大,一脸的委屈,额头上有一个口子。

  范夫人素影问:“怎么搞的?”

  蔡掌柜一拍手,愁眉苦脸说:“还不是您家的三少爷……”

  “叔涵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素影不能置信。

  蔡掌柜道:“太太,不信,您可以叫他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范榛仔细的看了看小伙计的伤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弄的?”

  小伙计满怀委屈地答道:“三少爷来,说要吃桂花糕,一下点了挺多。我就说了一句这么多你吃得完吗?三少爷抄起桌上的碗就砸过来……”

  听到这里,范榛明白过来,转身一脸歉意地对蔡掌柜说:“蔡掌柜,这件事是我们的不对。这位小伙计看病的钱我们负责,你店里还有什么别的损失,我们也一定照价赔偿……”

  蔡掌柜道:“范老爷,您的名声一向仁义,可是这个三少爷也实在是太……”

  “蔡掌柜,你先回去吧,我一定会责罚他的。” 范榛拱了拱手。

  正在这时,陆大新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嘴里说着:“老爷……”见了一旁的蔡掌柜,又闭上了嘴站在那里。

  范榛于是对蔡掌柜道:“那这样,蔡掌柜请您先回去,这件事我们家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蔡掌柜也作了作揖:“有范老爷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范榛看着蔡掌柜和小伙计走了,这才回身问陆大新:“什么事?”

  大新道:“是三少爷……”

  本来不提也罢,陆大新这一嘴,直令得范榛怒火中烧,满脸哆嗦:“他又怎么了?!”

  “三少爷在天一阁,天一阁前……”大新吓得快说不出话来,求救般看了看范夫人素影。

  范榛催道:“快说!怎么了?”

  “他在天一阁……天一阁院子里烧东西,我……”大新险些跪了下去。

  “什么?!”

  范榛一听,差一点魂飞魄散,急忙往院子里跑去。

  院子空地上,叔涵和韵涟制作的那本无字书已经点着了,窜着猎猎火苗。黑色的纸灰被风吹得四散,像一群飘忽不定的黑蝴蝶。叔涵手里拿着一块石头,大声尖叫着,阻止下人上前。

  范榛怒不可遏,几步走到叔涵面前,大喝:“畜生!”一记耳光将叔涵打倒在地。

  素影连忙招呼下人灭火。

  范榛瞪着地上的叔涵,恨不能吃了他:“这天一阁几百年来从来没见过火!你要造反了你?!”

  叔涵倔强地起身,看着范榛。

  叔涵被带到了大厅里跪下。范榛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直喘粗气。四下气氛紧张而压抑,谁也不敢吭声。

  范榛没说话,缓缓伸出手。

  陆大新没动,看了看范夫人。

  素影试图劝阻:“老爷您……”

  范榛断喝:“拿来……”

  大新没有办法,只好将一根缠着红线的藤条递到了范老爷手上。

  范榛把藤条高高举起,环顾众人,悲怆地说:“列祖列宗在上,今有不肖子孙范叔涵,违背先人成命,在天一阁前玩弄火烛,罪大之极,不惩,不足以为戒,子孙范榛,特请动家法,请列祖列宗示下!”

  范榛说完,慢慢走到叔涵身边。叔涵低头跪着。

  范夫人素影再次劝阻:“老爷,叔涵这是为了仲淇——”

  她的话未说完,范榛已开始动家法,藤条狠命地抽了下去。

  屋子里只听得见一下下的闷响。

  众人全都胆战心惊,手脚颤抖,不忍卒看,仿佛那藤条每打一下,都重重地抽在自己身上。

  韵涟则吓得把头躲到了素影怀里。

  10岁的叔涵跪在地上,承受着父亲的鞭责,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素影惨声道:“老爷……”又回头对叔涵说,“叔涵,跟爹求个饶啊!”

  叔涵还是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慢慢流下来,眼看支撑不住了。

  韵涟冲过去,扑到范榛腿边,放声痛哭:“爹……”

  范榛推开韵涟,又打。

  韵涟再次扑上去挡在叔涵身上,范榛一藤条下来没能收住,重重地打在了韵涟身上。

  “你?!”范榛须发凌乱,气急败坏,嘴角直抽搐,“连你也不听我话?!”

  韵涟只是紧紧地抱着弟弟,泪如泉涌。

  范榛要拉开韵涟再打!

  素影再看那地上的叔涵,已是面如白纸,奄奄一息,遂跪行到范榛面前,和韵涟一起抱住了他的腿:“老爷,你不能往死里打啊!”

  其他人全都跪在大厅里,一齐给叔涵求情。

  范榛一时间呆住了,左看看,右看看,急火攻心,一口痰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陆大新赶紧抢上前去,把范榛扶到椅子上歇息。

  范夫人吩咐下人:“把三少爷扶进去……”

  范榛坐在那里,闻声眼睛一瞪:“谁敢!”

  众人又都不敢动了。

  “让他给我跪三天!”天一阁的主人实在气坏了。

  就这样,叔涵被罚在大厅里跪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韵涟偷偷溜进去,看见叔涵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韵涟走到叔涵身边,轻声道:“叔涵……”

  叔涵没有动。

  韵涟伸手碰了碰叔涵:“叔涵……”

  叔涵的身子却慢慢地歪到在一边。韵涟赶紧抱起叔涵,一摸额头,滚烫得吓人,连忙大声喊叫起来:“叔涵!……娘!娘!”

  叔涵一病不起,昏睡中不时说着胡话,腿脚抽搐,喊叫着仲淇的名字。范夫人素影和韵涟日夜守护在床前,心提到了嗓子眼。

  范家大院经此一折腾,全没有平日的生气,众人进出时皆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出。

  其间,有好几次范榛走到门口,想进去看看叔涵,终于忍住了没进。

  陆大新请来附近最有名气的郎中。吃了几副药后,总算是把叔涵救了过来。这天,郎中再次过来给叔涵把脉。范夫人素影在一旁关切地问:“怎么样?”

  郎中拈须答道:“三少爷总算没什么大碍,内寒外伤,加上心脉郁结,又是年少体弱啊……不过按说烧得这么高是挺危险的,好在三少爷吉人天像。再吃两付老朽的药,好好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素影听郎中说完,这才坐回椅子上,将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这时才觉着有些气短无力,想来是这些天自己也伤了身子。

  待她回头看门外时,发现范榛在那里张望,于是便装作没看见,起身走到门口,赌气地把门关上了。

  这时,叔涵有点动静了。

  一旁的韵涟连忙靠近弟弟:“叔涵,你醒了!”

  “姐……”叔涵疲弱地睁开眼,想要起身。

  韵涟又惊又喜,连忙说:“你别动,想吃什么吗?姐给你做!”

  叔涵缓缓摇摇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声说:“姐,我要帮仲淇活着……我和仲淇说好的,我要帮他活着……”

  素影过来,没听见叔涵说话,问道:“叔涵,你说什么?”

  叔涵眼睛看向了窗外,羸弱地说:“仲淇会和我一起活着的……”

  素影听不懂,忧郁地看着叔涵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范榛在书房练字,素影推门进来。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后来,素影说:“叔涵……他醒了。”

  范榛的手抖了一下。

  素影又说:“他说仲淇会和他一起活着!”

  “……孩子的疯话罢了!” 范榛叹息道。

  素影激动起来:“可是我相信,我愿意相信!”

  范榛忙道:“你不要这样!”

  素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这才勉强说:“放心,我没事,我只是……”

  范榛搁笔,书案上的宣纸写着“白发三千”四个字,还有个“丈”才写了一笔。显然,他的心绪复杂,字迹潦草零乱。

  素影坐在那里,无声地垂下泪来。

  叔涵房间里,韵涟一直静静地守在床边。

  叔涵再次睁开眼睛,叫了声:“姐……”

  韵涟忙问:“叔涵!是不是饿了?”

  叔涵摇头。

  过了一会儿,叔涵又问韵涟:“姐,为什么书比什么都重要?”

  “你说什么?” 韵涟有些不明白。

  叔涵说:“为什么书比什么都重要?”

  韵涟不知道怎么回答,无助地看着弟弟。

  叔涵叹了口气,说:“要是没有书就好了。”

  韵涟忙嗔怪道:“你说什么?”

  叔涵迷迷糊糊地又说了一句:“要是没有书就好了……”

  韵涟悲戚无语。

  叔涵又睡了。

  这天夜里,范老爷范榛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一阁的院子门是开着的,阁门的锁也开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就像一个又一个的精灵,窜出来满院子地游荡,急得他一声惊呼,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

  一旁夫人也醒了,忙问:“怎么了?”

  “书!”

  范榛说了一句,赶紧起床。

  他有些慌乱地出去叫醒陆大新,两人一路小跑,朝天一阁奔来。

  范榛双手哆嗦着打开天一阁的院门。陆大新在一旁举着气死风灯。

  两人冲进去,跑到天一阁前。范榛见门上的锁好好的挂着,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范家大院,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韵涟似乎越来越喜欢在方子文的纸坊逗留,待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少。

  一天,她叫上了同学姜敏怡,一起去纸坊玩。两个女孩子显然都喜欢这里的环境,左挑挑右选,十分开心。

  韵涟挑了一叠新的宣纸放在鼻子下闻。

  敏怡笑起来:“韵涟,你还真是个小林黛玉,就喜欢闻个香葬个花什么的。”

  “很好闻的,”韵涟认真说,举过宣纸,“你闻闻,有一种很淡很淡的香气。”

  敏怡凑过来闻了闻,说:“我闻不出来。”

  韵涟于是白了她一眼:“粗人!”惹得敏怡一阵打闹,两人嘻嘻哈哈玩了老半天,却不见方子文哪里去了。

  敏怡靠着桌子,问韵涟:“哎,你们家,真的有好多好多书?”

  韵涟说:“是啊。”

  敏怡又问:“可是我听说,你们家,女人是不能进书楼的……”

  韵涟点点头,有点落寞。

  敏怡不觉,环顾四下,道:“不过,就是这里都有这么多书堆着。要在我家,我爹看了这么多书啊纸的,保管他晕过去。”

  韵涟笑起来。

  敏怡看了韵涟一眼,接着说:“我爹看一眼书,就看一眼,就想睡觉。”

  韵涟这时好奇地问道:“哎,姜敏怡,你爹……真的是……帮会的?”

  “帮会又怎么了?”敏怡一脸的无所谓。

  于是韵涟不再说什么了,只顾低头玩一张纸片。

  过了一会儿,敏怡又挑起了话头:“喂!你那个修书先生怎么还不现身呢?我今天来,就想看看我们韵涟老挂在嘴边的方先生是何方神仙?哎,你说,他是不是很女里女气的,还会兰花指啊?”

  说着,敏怡还翘着兰花指模拟着,转着圈,不料转着转着就撞上了一个人。

评论 | 推荐 | | 打印 | 下载点点通 | 关闭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天一生水》



热 点 专 题
阿拉法特逝世
驻伊美军围攻费卢杰
胡锦涛出席APEC峰会
有影响力企业领袖评选
世界杯预赛国足VS香港
歌手江涛涉嫌携带毒品
车市“小鬼”当家?
今冬采暖季节实用攻略
新北京规划为宜居城市

 
 
 

影音娱乐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62647003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