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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一生水》连载第二部分(10)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11月16日14:50 新浪娱乐

  想到这些,韵涟站起身来,告诉叔涵自己想出去走走,好好想一想。

  叔涵怕出意外,要陪她一起散心。韵涟凄然苦笑,摇了摇头,他便不再坚持,只叮嘱她下午早点回来,晚上要陪娘去听陆恨秋的戏。

  “我知道,忘不了的。”韵涟点点头,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猛烈刺眼,在地上照出一片一片的光斑,树上蝉鸣的呱噪此起彼伏,声声断断,似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真是烦死人了!

  子文正站在院中晾晒他的那些红宣纸,远远看见韵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等她走近问:“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老太太的寿日吗?我还打算迟一点过去拜寿呢。”

  韵涟勉强一笑:“晚上敏怡安排了听戏,你也一起去吧,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子文没注意她的表情:“好哇,是在家吗?”

  “不是,是戏院子里,民泰戏院,就在……”韵涟心事重重,说话有些飘忽。

  “我知道在哪儿,”子文高兴道,仔细一看,见她表情异样,迟疑着问,“你……就是来通知我的?”

  韵涟低下头去。

  子文看在眼里,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自己又不好明说,只得关切地看着韵涟。

  韵涟原本是想找子文说说心事的,可走到这里一见到他,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磨蹭了半天,还是没勇气开口,只好干涩地说道:“那我就回去了,晚上见……”

  子文想留她,又没有理由,只得目送她转过身去,韵涟低头走着,心中涨满愁乱的心绪。一阵风突然吹起,院子里所有的红纸飞动飘扬起来,她不由得停下来。

  子文分明也感受到了什么,见韵涟呆呆地站在院子中间没有回头,身边的红纸被风舞动着,异常地动人,他不禁看得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韵涟的裙角飘飞,哪知韵涟突然泪水涟涟转过身来,无助地哭起来:“子文哥,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的,可是我心里乱极了,我全乱了……”

  子文不知韵涟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过去将她扶进纸坊内坐下,待她情绪稍好转,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

  韵涟哇地一声哭出来:“……天一阁的书……是少卿卖给日本人的!”

  如遇晴天霹雳一般,子文也愣在了那里,叔涵昨天跟自己说的事情果然应验了,那韵涟该怎么办?她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的脑子里蹦出一连串的疑问来,而他最关心的,还是韵涟如何面对残酷的现实。

  韵涟抹了抹眼泪,不再哭泣,扭头看见旁边桌子上有叔涵前些天喝剩下的半瓶加饭酒,就指了指,问子文可不可以喝一点。

  子文知道韵涟难过,想借酒浇愁,可自己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便点点头,过去拿来两只小碗,满满地给自己和她斟上。韵涟端起碗,仰着脖子竟一干而尽!子文先前没见过她如此猛烈地喝酒,即便上一次两人喝红酒,也不是这种喝法,忙去拦韵涟,让她别喝了。

  韵涟喝下了那一晚酒,只觉得有一团火从口中一直烧到心中,一股酒意迅速地蒸腾上来,很快便有些眼神朦胧。她推开子文的手,指着他面前的那一碗,让他也喝了,就算是陪自己。子文便不说话,也如韵涟一般干了,却哪里能扛得住,酒劲窜上来,烧得他脖子都红了。

  几碗酒下肚,不知不觉,两人都有些把持不住醉了。尘封已久的心情借着醉意升起,氤氲开来,如春雨,如晨雾,如秋水,如薄雪,笼罩住他们,浸润着他们,令他们敞开了心扉,勇敢说出了平日里断断不能启齿的情怀。

  此刻,他们醉了,却彼此都有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彼此都勇敢而深情地望着对方。韵涟站起了身,轻轻地将子文的头抱在自己怀中,她将脸颊贴紧在子文的头底,眼泪流了下来。子文没有动,任由她抱着自己,几分清醒,几分沉醉,他只是紧闭着眼睛。

  “子文哥,我们一起醉吧,一起忘掉,一起离开……”韵涟冲动起来,轻声在耳边说。

  子文睁开眼,粗暴地将韵涟一把揽入怀中,他们疯狂地亲吻着,甚至是在撕扯着对方的肉体,更是撕碎对方的心,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树上的蝉鸣一声紧似一声。

  风又起了,满院的红宣纸狂乱地飞舞着。

  桌上,还残留着一点点酒,湿湿地氤氲开来……

  少卿,正红了眼醉倒在路边的酒馆,如泣如诉。

  天近黄昏,敏怡看到大座钟的时针指到了6点,伯清和叔涵也坐到了客厅中,大家都准备好了去看戏,独缺了韵涟一人。

  她还在熟睡,和子文躺在床上,他们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外面院子里,地上落满了被风吹下的红纸,他们紧紧地相拥着。

  子文轻轻地醒来,温存地望着怀中的韵涟。这一次,虽然是酒后行事,他却没有后悔,而是甜蜜地笑着,去亲韵涟的耳垂,那玛瑙般的耳垂上有一些浅浅的绒毛,在空气中微微波动着,像一地金黄的麦子,这正是等待丰收的女人啊!

  韵涟醒来,望了望子文,孩子气地笑了。

  “我刚才醉了。”

  “我也是。”

  “我们……”

  “嗯。”

  两人都笑了,有些苦,有些酸,也有心满意足后的坚定和勇敢。

  等到韵涟想起晚上看戏,急匆匆地赶家时,叔涵正一个人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大门已经锁上了。

  “姐,你怎么才回来?三叔在床上躺着,他们陪着娘先去戏院了。”叔涵忙拉起她就走,嘴里奇怪道,“哦,子文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韵涟有些魂不守舍地跟着,看了看叔涵,似有话要说。

  叔涵见她面色通红,以为她早上发烧,现在还没退。哪知韵涟犹豫着,却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要和子文一起离开,寻找新的生活。

  叔涵怔住了。韵涟突然间说出的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竟会改变她此后所有的生活。

  18

  一阵锣鼓喧阗,嗓子已吊好,拿稳了拳脚,生旦净末丑,摇头晃脑,叽里呱啦,粉墨登场了。

  戏已开演,台上的顿时变成了疯子,台下的变成了傻子。老太太素影闭眼端坐,伯清、敏怡和芮洁全都听得聚精会神,如痴如醉,只有那韵涟和叔涵坐在那里,心猿意马。叔涵不时地看一眼韵涟,韵涟眼睛虽然一直盯着台上,可心思早已跑到纸坊去了。

  纸坊里,子文已收拾好了一个藤编的箱子,将韵涟当初写给他的那些信一一放了进去,又将一大叠伯清抄写的天一阁藏书书目用白宣纸包好,放到箱子上,纸上写有“交伯清——天一阁藏书书目”字样。一切准备就绪,他便心平气和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韵涟回来。

  却说少卿独自在酒馆卖醉,黄昏时分酒醒,只觉得头痛欲裂,手指蘸着残酒,无聊地在桌上反复写了一会儿“韵涟”,见暮色四合,苍山如海,残阳啼血,便摇摇晃晃走出酒馆,踉跄着来到范家大院找韵涟,却吃了闭门羹。

  向旁边的人一打听,原来范家为老太太素影祝寿,晚上悉数去了民泰戏园听江南名角儿陆恨秋唱戏。少卿便又摇晃着,径直朝戏园而来。

  那陆恨秋果真本事了得,博得了台下阵阵掌声。当年陆大新一家破败后,他流落到天津,便学了京戏,一唱许多年,竟红遍了江南。今晚为了给老太太祝寿,他先唱了一折《麻姑献寿》,赢得满堂喝彩,这才拿出自己的成名段子《林冲夜奔》,直唱得声动宵云,丝丝扣弦,端的是精彩!

  戏园跑堂的过来,告诉韵涟门口有位先生找。韵涟、叔涵同时回过头去,只见门口站着的正是少卿,一脸落魄憔悴地望向这边。

  叔涵站起来,韵涟忙按住他道:“你别过去,既然他来了,干脆我就去和他说清楚。这是早晚要面对的。等我走了,他找不到我,也就死心回上海了。这次我一定要自己去解决!”

  说罢,也不要叔涵陪同,自己径直朝门口走去,两人一言不发地出了戏园。这边,陆恨秋的戏唱毕,谢了幕,进到后台去了,敏怡便兴冲冲拉上伯清、芮洁他们拥进后台捧场去了。

  叔涵没去,坐在母亲身边,一直担心地盯着门口,也不知韵涟对少卿说了什么,只见她一会儿就独自回来了,表情平静地坐下,脸上有些泪水,再看门口,已没了少卿的影子,忙悄声问她详情。

  韵涟怕一会儿伯清他们回来看见,匆忙地擦掉泪水,又看了看老太太素影,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低声对叔涵道:“我都跟他讲了。”

  叔涵忙问:“那他说什么?”

  韵涟摇摇头,沉闷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最后说了一句‘我懂了’,就走了。”

  “那他——”叔涵有些担心。

  韵涟却如释重负:“不会有事的,我也跟他说好了,过一段时间我会回上海去和他离婚。他也没吱声。反正我是说出来了,心里还轻松些。”

  “那他会不会——?”

  叔涵还没说完,伯清一伙人就兴高采烈地从后台走出来,坐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忙闭了嘴。

  戏继续上演,所有的人都看着舞台,却永不知他们才是戏的主角——因为,命运注定将会再次拨弄他们每一个人的灵魂。

  那边,少卿听了韵涟方才的那番话,好似在伤口上重又撒了把盐,竭力忍住出来,独自走在街上,脸色铁青。心里想,我原本是后悔自己做了错事,真心想要找你求得原谅的,没料到原来你竟背了我在外面有了相好,而且还是多年的旧情人,我这几年来岂不是一直戴着绿帽子?你范韵涟口口声声自己如何如何清白做人,背地里却是如此地水性杨花,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为何竟喜欢上了你,跟你结了婚?你们姓范的表面上全是伪善嘴脸,一个比一个文明,肚子里却不知有多坏,你范伯清抽大烟,老婆姜敏怡黑社会,范叔涵是个负心贼,你范韵涟偷汉子,没一个好东西,我怎么会跟你们在一起,还掏心掏肺地替你们着想?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先是死了妹妹,接着折磨死父亲,现在连我也走投无路,没脸见人,这真是气煞我也,此仇不报,我林少卿誓不为人!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怒从胆边生,热血呛上头,恨不得马上一把火将天一阁烧它个干干净净,从此断了那份孽根!几个路人也被他撞倒了,刚想骂两句,一见少卿满脸杀气,哪里还敢吱声,连忙躲开。

  少卿有如螃蟹一般在路上横冲直撞,满脑子只想杀人放火,先是要消灭范家上下,后来转念一想,方子文才是导致自己穷途末路的罪魁祸首,理应一刀把他剁了,看着他血流成河,呼号至死,然后吃他的肉,肥肉包包子,瘦肉煎炒,骨头炖汤,那心肝却是万万不能吃,要开膛破肚后好好看一看,是不是黑的,然后拿去喂狗!

  经过一处卖菜刀、擀面杖的地摊,他低下身捡起了一把菜刀,举在灯下,眯起眼睛观察刀口是否锋利。那摊主在耳边大声吆喝道:“先生,这是很好的刀,切菜、剁肉很方便,很锋利!”

  少卿这时已然走火入魔,邪念丛生,他不再想自己的过错,一心嫉恨别人,怨众人薄情寡义,伤害自己。见手里那枚菜刀明晃晃地扎眼,心想,方子文的血一定是黑的,如臭水一般,如果一刀下去,既平白污了手中的这把好刀,还便宜了他,让他死得太痛快。又拿起一把擀面杖,握在手里,挥舞了几下,极为顺手,听那人说是好木头,便喝道:“来一根!”掏出些钱,也不管是多少,砸到摊主手里,转身便走。

  少卿握着擀面杖,一路瞪着血红的眼睛,径直朝方子文的纸坊赶去。子文正坐在房间里等候韵涟,见少卿野兽似的突然闯进来,心里明白了,定是他知晓了自己和韵涟的事,前来寻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少卿狠毒地盯着子文,手里攥着擀面杖,突然,他咆哮起来,朝纸坊的纸和架子下手,将屋内陈设一通乱棍打得乱七八糟。

  子文一直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发泄挑衅,心中下定了决心,一改往日的文弱,对少卿道:“我要带韵涟走!”

  正在挥舞擀面杖的少卿闻声顿住,血红的眼睛盯紧了子文,步步逼近。

  子文站在那里,毫不示弱,重复了一遍:“我要带韵涟走!”

  少卿一棍将子文打倒,疯狂地拳打脚踢,歇斯底里道:“韵涟是我的!我爱她!一直都爱她!谁都不可以把她夺走!”

  子文头破血流,躺倒在地上,虚弱而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带韵涟走……”

  少卿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扔了擀面杖,双手揪住地上子文的衣领,想要将他拽起来,却哪里还有力气,只拽了一半,大叫一声,将子文扔到地上,自己转身跑了出去。

  子文在地上挣扎着,却半天也爬不起来,只得蜷缩在那里抱住脑袋喘息。不想,明妮这时却冲进了纸坊,嘴里大喊:“叔涵!”自从昨天晚上无意中得知日本人要下手的阴谋后,她一直被困在犹太商会的办公楼里不得脱身,丈夫依泽克已经被日本人拘走,她既担心雅克他们,又担心叔涵,熬到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便忙不迭地赶来报信,她以为叔涵此刻呆在里面。

  哪里等她闯进屋,却见满屋狼籍,地上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吓得她一声尖叫,见子文还活着,忙过去扶起他,问叔涵的下落,又焦急地告诉子文日本人要来烧纸坊!

  “烧纸坊?”子文听明妮说完,也是一愣,待弄清原委,忙挣扎着要出去通知叔涵。

  两人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哪知宫本派来的一伙特务已经接踵而至,展开了行动,在外面将院子大门用铁链缩住,泼了火油,点起火来!

  明妮和子文被困在里面,忙大声呼救,可是在夜里,火苗借助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噼里啪啦,很快映红了半边天,小小纸坊,被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

  民泰戏园里,戏正唱到高潮处,群情激昂,独有韵涟和叔涵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从纸坊奔走的少卿经过刚才一番剧烈发泄,头脑已渐渐冷静下来,暗自觉得自己今天做过了份,怕子文被打死了,自己要背人命官司。他是少爷出身,哪里曾杀过人?平时便是连鸡也没杀过,现在想起来,便有些后怕,担心自己气头上教训方子文过了头,将他送上了黄泉路,赶紧折转身向纸坊跑去。

  还没等他靠近,远远地就看见一场大火将纸坊吞噬了。几个黑衣人一旁看着,面目狰狞,正是宫本的手下,其中一、二人自己也是认得的。

  那几个家伙见到少卿,还以为是宫本派来督察的,正要邀功,少卿惊醒过来,狂怒道:“谁让你们放的火?那里面还有人!”说完,便冲向火海。几个人想拉住他,被他猛力推开,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努力砸开了门,就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得知纸坊着火,戏唱得正酣的民泰戏园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叔涵等人忙护了老太太出来,让大新和芮洁带老小回家,其余人则一路朝纸坊跑来,老远就听见刺耳的火警锣声,街上的人纷纷拥向纸坊。

  到得近前,大家全呆住了。火还在烧,纸坊已经支离破碎,少卿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身上的衣服是湿的,脏乱不堪。

  韵涟一见到少卿,立刻意识到子文出事了,顿时凄厉地尖叫起来:“魔鬼!你是魔鬼!”不等少卿说话,冲上去疯狂地抽打着少卿。

  少卿站在那里,绝望地看着韵涟,任由她撕打抓咬,没有任何的反抗。

  叔涵、伯清和敏怡三个人都没有去阻拦,他们全然被这场火以及少卿的“行为”给震惊了。

  韵涟打到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少卿依旧呆立在那里。他原本是想报复子文,狠狠地教训情敌,确确实实也在脑子里设想将子文千刀万剐,可他并没有杀子文,而子文也确实没有死,只是和明妮一道被纵火的特务抬进了医院,而且还是他的命令。可是,此刻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报复,放火伤人,自己明明是被冤屈的,却没有一个人肯相信自己,连上帝也站在了范家那一边。那好,那就让撒旦与自己站在一起吧,我就真的做个魔鬼算了!

  在韵涟等人陌生而仇恨的眼神中,少卿饱经酸楚的心灵再次受到重创,灵魂的天平逐渐倾斜到了邪恶的一边。他的表情有些呆滞,可更多的是绝望后的冷酷与无情。

  敏怡上前将韵涟扶起。伯清望着少卿,颤声道:“林少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魔鬼!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的人!”少卿狂笑起来,挥舞着拳头,“这火就是我放的……”他看到了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叔涵,而叔涵也近乎冷酷地看着他。

  造化就是这样捉弄人!几个从小在一起,又一起历经种种人生风雨的青年,就这样仇恨地面对着,他们身边的火焰猎猎地燃烧着。

  叔涵突然冲了上去,几下就打倒了少卿,然后拉着少卿向着火场闯去,像是要和他一起同归于尽!

  伯清和敏怡扶着韵涟,有点没反应过来。韵涟撕心裂肺喊叫着:“叔涵!叔涵!放开他,求求你,这样你也会死的!放开他,求求你……”

  叔涵像没听见似的,脚下不停。少卿已被叔涵打得昏迷过去,一动不动,任由叔涵拖拉。

  伯清和敏怡这时也大声喊叫起来,却阻拦不住。

  “叔涵!”韵涟强撑着又喊了一声,一下子跪了下来,无力地哭道,“弟!姐求求你……这样你也会死的!”

  叔涵终于停了下来,看了看晕在地上的少卿,又看了看众人,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赴死的野兽。

  后半夜,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先前好端端的纸坊已被烧得残垣断壁,不堪入目。

  子文和明妮被送进医院抢救过来,明妮幸无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灼焦了头发,子文却是因为被少卿打伤,行动不便,又被火苗燎着了眼睛,双目失明。而宫本当晚得知手下将两人救出后,先是勃然大怒,转念一想,这样也便于拉拢少卿,又能嫁祸于叔涵,后来便将明妮与依泽克、雅克等人押上一列专门运送上海犹太人的闷罐火车,秘密押送出了中国,而子文后来则被送回了家乡,几经辗转,最后竟不知所终。

  清晨,阳光照在大地上,范家上下,已乱做一团。老太太素影受了惊吓,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三叔抱病在床,动弹不得;韵涟以为子文被大火烧死了,哭了一夜,数度晕厥;叔涵等人几乎一夜没合眼,伯清更是站在院子里扼腕长叹:“我整理了六年的天一阁藏书书目,眼看就要付印,现在全烧了,功亏一篑,愧对祖宗啊!”

  大新这时拿着一份电报进来,是昨天明妮从上海来宁波前发给叔涵的,晚上就到了宁波,邮局值班的人睡着了,竟没人送过来!

  叔涵从大新手中接过电报,顿时愣在了那里。

  “叔涵?怎么啦?”欲哭无泪的伯清注意到叔涵的表情不对,关切地问了一句,见他不答,忙拿过电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叔涵日本人要烧纸坊快想办法我会赶到宁波明妮”

  “糟糕!”还没等他说完,叔涵已经冲了出去。

  劫后的纸坊像是灰烬中残存的一副巨大的黑色骨架,只剩下几缕青烟缭绕。叔涵疯了一样冲进废墟,四下翻看查找,想要找到明妮。

  突然,他愣住了,从地上灰烬中拣起一把口琴,那正是自己先前送给明妮做纪念的,已被烧得焦黄变形。明妮定是昨夜来过这里找自己,可现在人在哪里,是生是死?叔涵想到这里,膝下一软,浑身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地上。

  更要命的是,许先生这时也吊着胳膊悄然找到了敏怡,告诉她父亲遇害的噩耗。原来,昨天下午,上海的日本特务终于对黑龙会全面下手铲除,暗杀了在河边钓鱼的姜老大,帮会弟兄死伤过半,其余四散溃逃。许先生自己也挨了一枪,带着剩余的几个兄弟在外躲了一整夜,清晨赶来报了消息,临走时告知等有一天打跑了日本人,他会回来找敏怡,说完,安慰了她几句,就带着人警觉地走了。敏怡“哇”地一声,顿时哭倒在地。

  却说这天早晨,赶到宁波的宫本在医院里见着苏醒过来的少卿,立刻满脸堆笑,连声赞扬:“少卿君,我一直在这等着你!你真是个心善的好人,是你昨晚救了那两个人!我的,大大的佩服你,欣赏你!”

  少卿头上缠着纱布,一直呆呆地望着宫本,没有讲话。

  宫本故作惊讶道:“怎么啦?少卿君,好像不认识老朋友似的。前天我们还见过面的。”

  “他们人呢?”少卿有气无力地问。

  “噢。都在病房里,没事的。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已经检查过了,只是轻度烧伤,但是可能要昏迷一阵子。” 宫本在少卿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不过,那个男的,叫方子文没错吧?他的眼睛可能是保不住啦。还有那个犹太女人,她叫明妮,也没错吧?受了点轻伤,不碍事,养两天就好了。你看,少卿君,我也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吧?”

  说完,宫本看着少卿诡谲地笑。少卿则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这时,进来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宫本随即给他介绍道:“少卿君,你是个人才,还是回来和我一起并肩奋斗吧,我们真的是很需要你。昨夜你是无辜的。对了,我忘了介绍,这位是宁波警察局罗副局长。”

  少卿抬头去看那罗副局长,只见是个瘦高个子,留着一撇不合时宜的小胡子,这时谄媚地望着宫本,接过话道:“据现场目击者说,昨晚,范叔涵曾经对你实施殴打并将你往火场推拉,有蓄意谋杀的嫌疑。”

  “我……”少卿诧异地扭头去看宫本。

  宫本微微一笑,得意道:“少卿君,你看,我们日本人到处都有朋友,是不是?”

  “可是,范叔涵他……”少卿辩解道,“我没有受什么伤……”

  宫本却不容分说,看着那姓罗的,打断了少卿:“不止是殴打并蓄意谋杀,据各方面证词,天一纸坊的纵火案幕后主使,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范叔涵。是不是?罗副局长?”

  “这个……”姓罗的犹豫着,不敢说话。

  宫本自以为是道:“犯罪动机也是明显的,因为这个纸坊和我们在上海的一些生意有着合伙关系,所以,我已经通知上海宪兵部,马上派人来押解嫌疑犯回上海,所有疑窦,到了上海宪兵部就可以解决了。”

  姓罗的副局长还想解释此案发生在宁波,应由宁波警察局来实施羁押范叔涵,宫本已经冷哼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就这样,叔涵被宫本一伙强行关押进了牢房。

  《圣经》耶利米哀歌第二节:

  你们一切过路的人哪!这事你们不介意么?你们喜欢看,有像这临到我的痛苦没有?

  三个月后,一病不起的老太太素影撒手归西。三叔范桓伤心操劳,稍后又不得不赶回北平,此后一去经年,数度辗转,后来又到了广西、云南一带。

  天一阁全赖伯清支撑,又要打点营救叔涵,忧虑过度,老病根发作,一度戒掉的大烟又抽了起来,越陷越深,渐渐无力自拔,终于浑噩度日,只偶尔念些宋朝王观的半阕《红芍药》:

  “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

  又或者读《庄子》:

  “山林自寇也,膏火自煎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聊以自慰,眼看正值壮年,已是一副老气横秋的状态。

  芮洁的肚子高高隆起,已足7月,眼看孩子不久就要降生,可是叔涵却依然在监狱之中,急得敏怡不得不按捺住丧父之痛,和韵涟、大新一起上下忙活。那韵涟当日以为子文烧死,也是要死要活的,被大家拦下,生无可恋,终日以泪洗面,整个人跟一根病秧子似的。不料到了后来,精神竟渐渐好转起来,敏怡还在诧异,她却告诉说自己怀孕了。

  敏怡一愣,破口连骂“他妈的”,以为韵涟怀了少卿那个王八蛋的种。没想到韵涟却悄悄告诉她是子文的孩子,脸上微微浮起了些许奇怪的微笑,像是在幸福和嘲弄之间的一次非同寻常的领悟。

  19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捎带着也卷起了青草、花瓣和尘埃,然后碾作成泥,继续向前,向前……

  抗日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前方战场上,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个青年投入厮杀,每天也有成百上千个生命闭上眼睛;这个痛苦的世界啊!魔鬼狰狞,上帝无言,其间的故事一串串,有如寒冬悬挂在树梢上的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

  个人的命运在大局势的左右之下总是渺小堪怜,无能为力,多多少少带上一些悲剧的色彩……

  时间渐渐到了1941年初,浓雾笼罩下的上海滩更像是一场梦境,弥漫着挣扎、喘息、哭泣,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浮华与迷乱!

  三年不见,林少卿的样子倒没大改,只是留起了时髦的上唇须,修剪得整齐漂亮,身上的三件套西服也很考究,俨然已是宫本正一身边的红人了。当这天早上他器宇轩昂走进公司的时候,所有的职员都起身向他致意问好,他微微颔首了几次,穿过外间,走到尽里头安着毛玻璃的门口。门口坐着的女秘书Rose站起来小声跟他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就推门走进了气派的里间。宫本正在沙发上笔直地坐着等他。

  “宫本君,怎么这么早!哦,对了,你今天要回日本。”少卿微笑着跟宫本打招呼,在他眼里,宫本俨然还是朋友,尽管三年前的事情闹得他很狼狈绝望,不过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何况宫本收留了自己,还继续让自己办公司,人嘛,总是要改变的,得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才行。他这么想,每次见到宫本的时候,尽管内心依然保持着一份警惕,面子上却是对他格外地彬彬有礼。

  宫本对少卿似乎也是很客气,一直一朋友相称,拉拢他让他主持一些日常事务,竭力将少卿培养成自己的走狗。所以他在回日本前还特地来跟少卿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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