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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一生水》连载第三部分(1)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11月16日14:54 新浪娱乐

  20

  宁波郊外,转移天一阁藏书的车队正逶迤蛇行,在前面一个山坳的拐弯处,一队马车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见手推车队一到,众伙计开始把书箱转移到马车上,谁也没说话,一切有条不紊。叔
涵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马车队伍的尽头,那里站着大新。

  搬完东西,大家在路边稍作歇息,芮洁接山泉水擦洗艾天的小脸,大新则走过来和叔涵站在一起说话。

  大新道:“叔涵,你想得很周全,就是不知道这马队目标大,人也杂,会不会走漏了风声?”他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子,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平常总用来给敬天和艾天削竹蜻蜓。

  叔涵摇了摇头:“不会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别忘了,天一阁的书,不光是范家一家的。”

  大新看了看四周众人,感慨道:“当年,我们陆家要是有三少爷这样的人才,就不会让岩崎这老白毛得手了,害我陆家家破人亡,百年藏书尽失……”

  “大新……?”叔涵看着大新,跟换了个人似的。

  大新沉痛道:“叔涵,当年,你也许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才十七、八岁,那时候我叫陆新洲,我有个远房堂兄叫陆新源,他是我们陆家的败类,把陆家百宋楼的藏书卖给了日本人,我冒死运了两箱出来,归了天一……都过去的事了,本来,我想就烂在肚子里了,好歹这一辈子也快过完了。”

  叔涵经大新这么一说,倒也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问出来:“哦,对了,我也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在我们家,一个人,就没有成个家?”

  他吞吞吐吐把话说完,有些疑虑地看着大新。哪知大新笑了笑,神色凄凉道:“我成过家!”

  这回叔涵真是惊讶了,自己怎么一直不知道呢?他可真是守口如瓶,从未跟人说起过。

  大新像讲故事一般追忆道:“说来笑话,当年,我才十七岁,就成了家了。百宋楼遭难的那一年,我刚成家。刚成家,就出了事,我冒险去抢书,跑出来,带着我的老婆……后来……后来她的命不好,她没了。”

  叔涵心头一震,没料到自己方才的话竟戳中了大新的伤心事,有些尴尬,心里很不好受,沉默着站在那里,不敢去看大新的表情。

  “都过去了,过去了。”大新却很快从情绪中回到现实,叹口气,缓缓提醒叔涵,“好了,上路吧,前面路顺水顺,好走得很!”

  “好,上路。”叔涵重复了一句。

  路边散坐的众人纷纷开始上车,大新却站着不动,表示自己要留下,回去陪伯清。叔涵正要劝,他笑了笑,道:“大少爷还在天一阁,你知道的,伯清……而且,这回凶吉难料,多一个人顶着,也是好的,叔涵你也可以多放心些。还有,岩崎那个老小子,我倒还真想见他一面,这么多年了,他也应该很老了……好了,快上路吧!”说完,拍了拍叔涵后背。

  叔涵感动了:“这书,太多人为了它操心……”

  大新道:“所以,叔涵,这书,就拜托你了。你的担子,比谁都重,别的,你就不要操心了。书有命,人也有命,范家列祖列宗,会保佑书人平安的!”

  叔涵突然转过身,拥抱了大新,然后上了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大新站在路边,一直挥着手,目送车队走远,脸上有一种奇特的表情。只见他对着车队的方向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身,抹着眼睛快步地往天一阁方向走去。

  范宅客厅里,少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地上扔了一个碎茶杯,几个手下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张皇地听他一一命令。

  “现在起,封上天一阁的院子,你们几个负责值班,任何人不得入内。你们几个,守着范家大门,不许随便出入。你们,给我前后仔细搜查,谁能找到线索,重赏!”

  手下得令出去后,少卿想要闭目养养神,突然大门外一阵骚动,随后押进来两个人,正是当初派来看管叔涵的警察,现在还睡眼惺忪,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把这两个饭桶给带走!关起来!”少卿利声喝道,让手下将那两个家伙拖了出去。岩崎今天下午就到宁波,说是要先去听听戏,然后,就是登阁、看书,可眼下登什么阁,还看什么书啊?真是让他心头叫苦不迭,愁作一团。

  太阳升起来,又是明媚的一天。

  伯清和敏怡清早去火车站托人将敬天和书信送给上海的韵涟后,一直看着火车开出了车站,两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相互凝视了一眼,彼此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路过丁家的年糕店时,两人坐下来,要了一份年糕,像一对再闲常不过的夫妻,看似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其实每一口都感觉像是最后的早餐,嚼在口中不知是什么味道,只是胡乱地咽下,又哪里还咽得下?一直惦记着叔涵的伯清就对正要给自己夹东西的敏怡说自己没胃口。

  敏怡还是给他夹了一块,道:“你多吃点,忙了一早上,连口粥都没吃过。没胃口也得吃,今天有我们两口子忙的。”

  伯清看着妻子,自从她嫁到范家,这些年来里里外外全靠她打点支撑,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到现在竟然还要陪他一起等死,心里顿如刀绞一般,脸色涨得潮红,眼睛湿润起来,对敏怡凄凉道:“敏怡,我……我在想啊,你还是不应该留下。”

  敏怡瞪了他一眼,还是平常的那副嗓子:“我不留下?我不留下你怎么过?连口粥都吃不上,你就抽你的大烟过日子?我告诉你,范伯清,我虽说是一个女人,可是多少也见过些阵势,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挡,哦不!水来土掩。啊?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我是担心连累你,我……”伯清愈发地难过起来,握住了敏怡的手,“我是什么委屈都不怕,死都不怕,但我不能让你受委屈,这日本人……”

  还要说下去,伯清见小丁掌柜站在了自己身边,忙止住,问他可有事。

  “大少爷……今儿我见到你们家姑爷了,还带着一大帮人,好像去了天一阁。”小丁掌柜悄声告诉了他。

  “这个王八蛋,做狗还做得真勤快!”敏怡当即骂起来,伯清却不说话。

  敏怡看了看伯清,一笑,道:“不说他了,哎,伯清,上回给你在上海买的那身衣服,你好像还没穿过?”

  正在沉思的伯清抬起头来:“你怎么说起衣服来了?”

  敏怡便笑道:“呆会儿回家我给你找出来,穿上,晚上我们得去看戏,看小陆的戏,听说他被日本人从上海押回来,专门给那个老日本鬼子唱戏。”

  伯清知道敏怡是着意在让他宽心,于是也笑了笑,道:“叔涵现在不知道到哪一站了?这么多书,折腾起来还挺不容易的,更何况还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就别担心叔涵了!” 敏怡见伯清担心叔涵,哈哈大笑起来,“你弟弟鬼得很,比你鬼一百倍!”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伯清略略宽了心,心想林少卿这小子现在不定在天一阁怎么折腾呢?忙和敏怡起身向家中赶去。

  此刻,叔涵一行的车队正经过一片平川地,道路的一侧是大片的水田,三两个农夫驾着耕牛在犁田。一个农夫站在路边,脚下是一大溜水罐和装着干粮的篮子。车队经过时,他把食物和水递送给每一辆车。犁田的农夫们都没抬头,专心地干着各自的活儿。

  送完饭的农夫也跑回田里,打起牛,开始犁田。整个车队静静地通过,就像一切没发生过。

  而林少卿则正带着手下挨家挨户地敲门,试图问出叔涵等人的下落,可惜四邻没有一户出来开门。

  其中一个便双手卡腰,站在当街大声地喊道:“众位乡亲听着,你们有谁知道范家的人去哪里了?林老爷有赏……”他的声音又粗又响,在空旷的天一街上回荡,可是依然没有人出来答话。

  少卿在角落里阴森森地站着,脸色像一张过期的地图,很不好看。

  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气喘吁吁跑到刚才喊话的那人面前。那家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摸了摸腰,道:“你……干什么?”

  叫阿毛的男孩道:“我知道……我看见他们了……”刚张开嘴要说话,不料这时范家邻居都把房门嚯地打开了,男女老少齐刷刷出来,站在了天一街上。

  阿毛回头看了看那些邻居,又转头看了看少卿和他的手下,咽了口唾沫,神神秘秘道:“他们飞走了……”见那伙人满脸疑惑,便又一本正经道,“是啊,老爷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这天一阁范家可都是神仙,书神,今天早上我起来撒尿,就看着这范家里头冒着青烟,他们家伯清和叔涵顺着这青烟就往天上飘阿飘啊,砰的一下,就不见了……”

  见一伙人面面相觑,听傻了,阿毛得意地笑起来:“是神仙!别说他们范家人,就是我们这些跟他们作邻居的,身上也都有那么点儿仙气了。”说完,作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进了人群。

  天一街上充满了邻居们的讥笑声。一伙人这才恍过神来,气急败坏的走了。少卿走在最前头,铁青着脸,内心显然激愤到了不可忍抑的程度。

  他重新回到范家的客厅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几个手下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皆以为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天一阁那么多的书,居然就在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难道整个宁波城都是他们范家养大的,就会装傻?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居然就是没人吐出句整话来!

  少卿咆哮起来:“继续查!继续问!大人不说问小孩,总有些蛛丝马迹!传话下去,查出一丁点的线索,都是功劳,有赏!不查出来,大家陪着我一起见日本人,一起死!”

  这时,伯清和敏怡进院来,迎头正碰上暴跳如雷的少卿。

  “少卿?听说你来了,还真是来了……”伯清站住,冷冷地奚落道。

  “范伯清,书哪儿去了?”正无计可施的少卿乍见伯清,犹如落水的人见着了一根稻草,赶紧一把抓住,连声追问书的下落。

  伯清装作糊涂:“书?什么书?少卿,你是为书来的宁波?”

  “我不是为书来的,我是为了天一阁!”少卿打断他道。

  “为了天一阁,少卿一向对天一阁兴趣不大……”伯清更糊涂了。

  “范伯清,你少装糊涂!”少卿急了,一步窜到伯清面前,血红的眼睛盯紧他道,“你还真有种,倒是没跑,既然没跑,我们把话挑明了,伯清,我们也是一场朋友,沾亲带故,今天,我可是有了大大的难处,拜托你不要再装糊涂,说出天一阁书的下落,什么话都好说。”

  敏怡在一边听不下去,抢白少卿道:“林少卿!——你把话说这么明白,我们家范伯清再傻,也是懂的!如今你是有了日本人作后台,腰杆挺了,可是也不要吓唬我们做小老百姓的,我可是被吓大的。你看,你说得很明白,我们既然还在这范家院子里站着,自然……”

  伯清急忙拉住她。

  敏怡转了口气:“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情的,你说天一阁的书,天一阁的书不都在楼上吗?”

  少卿见敏怡说话,立刻换了副口气,央求起来:“大嫂,你就不要跟我兜圈子了,天一阁的书要还都在,我跟你们急什么急?说句良心话,我也是没有办法,造化弄人,我落到今天这地步,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再说了,日本人也是懂文化的,他们也只是要登楼看看书而已,又不是……”

  “对对对,也只是想看看书,看看书而已。哎,敏怡,你说,莫非这天一阁的书真的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飞走了,不会吧?我倒要去看看,这可不得了,这可是祖宗留下的宝贝,怎么能让它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啊,少卿,我们一起去看看?”

  伯清一番装疯弄傻,敏怡附着夹枪带棍,少卿的脸色更不好看,正要发作,一个手下匆匆进来,俯耳汇报,却是发现了叔涵的行踪。

  少卿一听,顿时有了喜色,瞪了伯清、敏怡一眼,带人匆匆出去。

  待少卿一伙的车急速赶到,前面马队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少卿带着手下赶紧拦住马队展开搜查,哪知里面全都是空的,少卿顿时愣在了那里。

  再一盘问,赶车的人却是一脸呆傻,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更是什么也没干过。

  叔涵一行,正猫身藏在河中的几艘乌篷船上。一条船的船头坐着叔涵,身披蓑衣,戴着斗笠。船身吃水很深,船舱里,满满地堆着书箱。一个船家还在用旧鱼网、麻包等遮挡着。

  船队无声地远去。

  到了黄昏时分,船队驶到一处水边靠岸泊下,岸上已有一些人赶着马车在等候。船上的书被悉数搬上马车,用稻草掩盖起来。马车队缓缓起行,拐过一个弯,半山腰飘着面红旗,上面写有“抗日复国”字样。南竹丛里站出一片壮汉,都是青竹斗笠,伪装得很好。他们冲下山,背后都背着明晃晃的刀枪,其中领头的一个,正是当年从上海滩逃走的许先生。

  壮汉们赶到马车跟前,纷纷递去水罐、干粮,车上的伙计皆抱拳而过。

  前面岔路口,有人走上来给车队指路。指过路的人,作个揖就去了。

  路边,几个百姓端着香炉,领着小孩子在等着。见车队过来,拉着小孩就跪下磕头。

  坐在马车上的艾天好奇地看着给车队磕头的小孩,扭头问芮洁:“妈妈,他们对着我们磕头干什么?”

  芮洁怀里抱着保天,微笑道:“他们磕头不是对我们,是对天一阁的书。”

  艾天又问:“哦,是给书磕头啊,那又是为什么呢?”

  “读书郎给天一阁的书磕过头了,将来就能中状元。” 芮洁摸了摸女儿的头。

  艾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扭头看父亲,叔涵正神情专注地坐在马车门口,眼睛盯着前方。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正是群鸟还巢的时候,叔涵一行终于赶到了天一村。远远地,村口一大帮农人迎了出来,接马队进去,领头的曹保长快步上来见叔涵,一把握住他的双手:“佛祖保佑!终于把你们等来了,一路上可安全?”

  叔涵抱拳回礼:“好!都好!”

  旁边一个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太平村的曹保长。”

  “曹保长辛苦了,”叔涵客气了一句,既而诧异道,“哎,这不是天一村吗?怎么改了名叫太平村了?”

  曹保长笑起来:“本村历来就叫太平村,天一太平,太平天一,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好,好,太平村,到了这里,天一就太平了,太平好!” 叔涵大声赞道,同曹保长等人进了村。身后偌大的村落,就像一只鲸鱼刚露出漆黑的脊背,又迅速沉下水里,消失在巨大、隐秘的黑暗之中……

  却说少卿追赶叔涵扑了个空,又怕这边伯清趁机跑了,赶紧带上人扑回天一阁。

  伯清一袭新氅,正端坐在天一阁前的院子里,注视着满满的天一池得意地笑。

  敏怡见状,忙问他为何发笑。

  伯清低声道:“他林少卿这趟是白跑了,书这时早已藏在船上呢,我的好夫人,早上走的车是空的。”见敏怡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拍拍她的手,补充道,“先是空的马车,再是船,再是马车,还有你的许大哥们沿途护送,叔涵、大新他们忙了这么一阵子,岂是白忙的?”

  敏怡这才算明白过来,拧了伯清胳膊一把,怨他连自己也瞒了,伯清疼得连连求饶:“哎,哎哟,夫人哪,情非得已啊!”见敏怡放了自己背过身去生闷气,忙讨好地转移话题道,“你看,这书去楼空的天一阁,我要是上去,拿把蒲扇,再弹上一曲,是不是有点空城计的意思了?老夫呢,就是那诸葛孔明啊……”

  一句怪腔,将敏怡逗得“扑哧”一笑,问道:“难道这还是你的主意?”

  伯清陶醉地点点头,仿佛已经到了唱空城计的境界,不成调地躺在椅子上哼起“空城计”的调调来。

  正得意,少卿带着手下从门口晃过。

  敏怡看到,止住伯清:“你就少来了,你看看,这下,我们可没有孔明运气好,走不得了。”

  “哎,大军压境,心中自是有些惊惶,可我等偏要神态自若,看见就当没看见。”伯清支起身看了一眼,重新躺下,嘴里照旧哼起小调调来。

  敏怡一旁守着,却是没有心思笑,不时担忧地看看丈夫。

  过了一会儿,伯清不唱了,接连打起哈欠来,烟瘾看来又发作了。便支开敏怡,自己起身向书房走去,进了房间,看了看桌上的烟枪,想了想,又克制住没有抽。

  少卿这时撞开门进来,气急败坏道:“范伯清,我时间不多了,我们交个底吧!”

  伯清于是拿起烟枪装糊涂:“交底?交什么底?我烟瘾犯了,正想抽几口……”

  少卿一把夺过烟枪扔了,涨红了脸道:“范伯清,大烟抽不死你,可是日本人的枪子你总是怕的!你老实说出书的下落,我和你都可以没事,要不然,你第一个掉脑袋!”

  “我没什么好说的,脑袋不脑袋的,我也不懂。”伯清不理他,懒洋洋地坐下。

  少卿也是拿他没有办法,虚弱地威胁道:“好,好,你有种!等岩崎和日本人来了,你就该说了!”

  这时,敏怡走进来,嘴里道:“林少卿,我来告诉你书到哪去了。”

  伯清和少卿闻声,都一愣。

  敏怡不急不徐道:“我刚才到街上遛了遛,都传开了,说天一阁范家带着书不知去向,传得还挺神的,说我们范家人都是书神,带着书平地飞升了!——哎,对了,姓林的,你也算是我们范家人吧?那,你也是书神了,哈哈!”

  “你们……你们都疯了!这一楼破书,就值得你们这样?!伯清,你也是有见识的人,不要为一点点虚荣心给害了,你值得为天一阁殉葬吗?!”少卿被敏怡一席话气得恼羞成怒,戳着伯清的鼻梁骂起来。

  伯清盯着少卿,悠悠道:“殉葬?你还要烧了天一阁?林少卿,你可不能失了算计,这天一阁动不得的呀!……你得劝劝你的大老板,劝劝,这天一阁是动不得的,真的,谁要轻易动一动,要触霉头的!”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少卿僵在那儿。

  敏怡走过来,拾起被少卿扔在地上的烟枪,送到丈夫面前,前所未有地柔声对伯清道:“想抽一口吗?我给你点上。”

  少卿气咻咻转身便走。

  黄昏时分,江南名角陆恨秋正在民泰戏园的后台化妆。堂哥陆大新送走叔涵后悄悄摸了进来。

  陆恨秋看见了大新,忙看了看四周,小声惊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大新却是盯着他,沉声问道:“你知道今天来听戏的是什么人吗?”

  陆恨秋淡淡道:“知道,日本人。”

  “是,日本人,一个叫岩崎的日本人!”大新咬牙切齿道。

  “岩崎?”陆恨秋一惊,看着大新。

  大新恨声道:“是,当年,卷走我们百宋楼藏书、害得陆家家破人亡的正是这个岩崎!你的嫂子也是在那一年去的,老太爷闭目的时候,我在身边,他临终还说,陆家上上下下,不论表亲堂亲,如有机缘再遇上这个叫岩崎的……”

  陆恨秋这是打断他道:“我知道。大哥,你放心,我虽然是个戏子,也是懂骨气两个字的,今天,是几个带枪的把我押这儿来的,整个戏班子都被逼来的,我不能连累戏班子,可是这戏,我知道该怎么唱!”

  大新点点头,正色道:“岩崎这次来,可是今非昔比,如今,日本的枪炮已经打进来了,咱们的家国,怕是有大难了,不光是书,还有你当作命根子的戏。我看,都要保不住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道个别。我陆新洲大半辈子,一半是为了老太爷当年的一句话,一半是感范老爷的恩活下来,今天,陆家的老对头来了,而且还冲着范老爷家的天一阁,我无德无能,也不能帮范家承担再多的担子了,这条贱命也不值几个钱了!”

  陆恨秋紧张起来,忙拉住大新问:“大哥,你想干什么?!”

  大新凄然一笑,握住他的手道:“大哥如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过下去,哪怕不唱戏了,做个闲常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为我们陆家,留条根!现在,眼看家国都要不保了,我们能做一点是一点了,不让人笑话就成。”

  “大哥,你说得是,能做一点是一点,不让人笑话就是。”陆恨秋似乎看到了平日沉默平和的大哥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火,两兄弟久久地对视着。

  外面,宫本已经先到,对少卿发完脾气,正要收拾伯清夫妇,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让少卿先不要着急,先让伯清两口子也去戏园听戏,岩崎马上就到,正好给中国人作作表率,他不信中国的书生戏子真的敢对日本人不配合。

  陆恨秋倒是十分配合,对着镜子细细地勾脸,得意地端详自己英武的扮相。一旁跟包的帮着他穿上戏服,他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参茶。”

  跟包的答应着连忙去端茶,他坐下来,因为戏服的约束,挺着腰,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展开来,里面是一堆黑色的粉末。犹豫了片刻,从门缝里看见台下伯清、敏怡也来了,笔直地端坐在人群里,肯定是被日本人推来做典范,玩什么中日亲谊的把戏,便将手里的纸包送到嘴边,一仰头,黑色粉末全倒进了口里。

  跟包的一挑门帘进来,手里端着一壶参茶。陆恨秋撇了纸包,伸手接过茶壶,啜饮了几口。跟包的一旁给他戴好了盔头,陆恨秋最后悲壮地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扮相。

  外面,岩崎正落座,旁边几个日本武士簇拥着,他厌烦地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坐远点。

  开场锣鼓响起来,台下渐渐安静,开戏了。

  只见陆恨秋英姿飒爽地上台,武功亮相,着实不凡。

  台下众人叫好,敏怡坐在人群中,眼睛亮晶晶地,她和伯清却是丝毫没动。

  眼看过门快完,就要开腔,只见台上的陆恨秋脸上闪过一丝悲怆,但浓妆之下并不明显。

  过门完了,台下静了,众人在等。

  陆恨秋却没开口!

  过门拖长了,在等他,观众里开始有一点点异动。

  过门终于拖不下去了,停了。台下一片寂静,旋即,微微骚动。陆恨秋的额角上青筋暴突,张了一下嘴,动动嘴唇,像吞咽又像呐喊。他的身子晃了晃,一拄手中的花枪,站稳了,只是不唱。

  台下一片哗染,敏怡有些激动。

  那岩崎定睛看时,只见一缕黑红色的血浆正慢慢淌下江南名角陆恨秋的嘴角。

  跟包的突然跑出来,手里举着他刚刚扔掉的纸包,惊恐失色颤声呼道:“他,他……他吞了木炭!”

  陆恨秋林冲式的挺枪立在台中央,脸上挂着蔑视的微笑。

  敏怡悲愤地闭上眼睛,泪水忍不住滑落脸庞。

  台下一片慌乱,人群中,岩崎也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痛惜着什么……

  此时,宫本和少卿正在天一阁前的院子里焦躁地踱步,商议对策。他们还不知道戏园里发生的事情,正在为如何敷衍岩崎,不让他登楼想办法。

  宫本道:“少卿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想个办法,今晚,不,这几天,没有找到书以前,一定不能让老岩崎来天一阁。”

  “可是岩崎的安排,就是听完戏,就要来天一阁。” 少卿束手无策看着宫本。

  “那就找个理由,说是天一阁的规矩,晚上不能登楼。”宫本也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治,“什么理由都好,不能让老岩崎知情。要知道,我们可是花了老岩崎很多钱了,要是让他空跑一趟,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少卿无奈地看着修饰一新的天一阁,一摊双手:“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宫本君,我们——”

  话音刚落,岩崎在一小队日本宪兵和一群日本武士的簇拥下,进来了。

  宫本和少卿赶忙上前敬礼问候,诧异道:“怎么?戏就这么快演完了?”

  少卿的一个手下告诉他陆恨秋吞了炭粉,唱不了戏!少卿一怔,愣在了那里,只看着岩崎,心里暗自颤抖,琢磨着自己今晚怕是要比陆恨秋更惨。

  岩崎看着天一阁,却好像没有听见旁人说话,顾自叹息道:“三十年了,三十多年前,我在宁波,在这里,被范家的一个叫范榛的人拒之门外。当年的我,少年气盛,席卷了十万卷楼、后来又是百宋楼,宁波,轰动……可是,这天一阁,那个范榛,他的眼神,我记得。他站在这里,我,站在那里……”

  岩崎沉浸在回忆中,少卿站在阶下看他,试探着问:“岩崎先生,您好像很佩服范榛先生?”

  “他,一定对我,不喜欢!可我,对他,是这个!”岩崎竖起了大拇指,突然,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

  一个黑影直向岩崎扑来——

  几个日本武士敏捷地扑上去,一个挨了一刀,另外两三个擒住了那人,原来是大新。院子里一时乱作一团,负伤的日本武士倒在地上呻吟,身上插着一把刀子,正是大新平时用来削竹片的那把锋利的小刀。

  宪兵们赶紧持枪围上来,护住了岩崎、宫本和少卿。少卿如失魂落魄般看了一眼大新的眼神,浑身颤抖了一下。

  大新的嘴角却挂着笑意,被日本武士紧紧扣住双臂按在地上。

  宫本喝道:“大胆刺客!拉出去,枪毙了!”

  “等等!”岩崎借着月光,看着地上的大新,似曾相识的样子,不禁问,“你是什么人?刺杀我?为什么?”

  大新只是笑着,不说话。

  少卿道:“岩崎先生,他……他叫陆大新,是范家的管家。”

  大新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啐了一口。

  “你,认识我?恨我?”岩崎好奇起来。

  大新怒声道:“我叫陆新洲。如果你想不起来,想一想‘百宋楼’,还有一个叫陆新源的人!”

  “百宋楼?我知道,哦,陆新源,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日本人的好朋友。”岩崎想起来了,走上前两步,打量起大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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