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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一生水》连载第三部分(2)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11月16日14:54 新浪娱乐

  大新恨声道:“是,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个陆家的不肖子后来出卖了祖宗,出卖了良心,他的下场像条狗,没有一个人,再把他当人看过。”

  岩崎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忘记那件事?”

  “我们中国人,记性好得很!” 大新朝岩崎吐出一口血痰,却没吐中,只在地上拼命
挣扎。

  宫本一挥手,大新被拉了出去,外面随即传来一声枪响。少卿呆呆站在那里,吓得浑身一哆嗦,后背顿时冒出一股冷汗来。

  宫本这时看了看岩崎,岩崎正闭目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不知想些什么。他怕接下来天一阁藏书被转移一事暴露,趁机掩盖,对手下人挥手叫道:“什么文明之源,都是暴徒、歹人!来人,给我放火烧了天一阁!”

  岩崎却扬手止住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宫本君,不要冲动。这楼,不能烧。”

  “为什么?”宫本看着他。

  “你不会理解的。”岩崎阴森森道,“你说,那个百宋楼的后人,明知道力不能及,为什么还要冒死来刺杀我?”

  “为什么?”宫本问。

  岩崎神秘道:“所以,你不懂。”

  少卿连忙说:“岩崎先生,等您恢复体力,我们再安排您登阁……”

  哪知岩崎却缓缓摇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必了,看来我,不应该登天一阁,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应当顺从。”

  说罢,转身走了,剩下少卿和宫本呆在那里,面面相觑。

  不日,宁波城沦陷了。

  街头巷尾插满了扎眼的太阳旗,日本军队驻扎进城里,烧杀抢掠,横行霸道,宁波内外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伯清被宫本一伙关押起来拷打折磨,想要从他嘴中套出天一阁藏书的下落。伯清本来体虚,又受了许多皮肉之苦,宁死不屈,眼看精神已经错乱,奄奄一息。宫本无奈,只得将他送进医院,一边抢救,一边伺机再审。

  过了些时日,伯清总算好转过来,精神上却是紊乱了,整日胡说八道,喜怒无常。医院方面再三观察,断定他已是疯了,就将这一情况向上海的宫本汇报了。

  宫本获悉后,头也大了,连夜来找少卿商量,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嘴里不住念叨:“范伯清疯了,希望从他嘴里问出些头绪来,恐怕也是落空了,嗨,不知如何向岩崎社长交待。”

  少卿道:“这个范伯清一直身体不好,还有严重的头痛病,受了点刺激,发起癔病来,倒不像是装的。可是,剩下一个女人,一个唱戏的,他们应该不知道书的下落。以前听我太太说起过,这事一定只有范伯清和范叔涵才知道。看来,那些书只能到处派人继续去打探了。”

  “一个是落难的夫人,一个是过气的名角,倒是混到一起去了!”宫本揶揄道,想了想,给宁波方面打了电话,让他们放了敏怡和陆恨秋两个人,让医院继续观察范伯清,叮嘱只要有活口在外面,他们一定会有联系的。

  第二天早上,敏怡和陆恨秋被从监狱放出来,急忙回家,却见范家一片狼藉,到处贴着封条,连天一阁门口,都有日本兵持枪把守。又得知伯清被日本人折磨疯了,关在医院里治疗,连忙赶去,敏怡急得边走边掉眼泪。

  到了医院,却被少卿两个手下拦住,不让探视伯清。

  敏怡看着两个家伙,拿出帮会老大的女儿气质,意味深长地问:“你们是林少卿的人?让林少卿出来,我要见他。告诉他,我姓姜。”

  那两个人不明路数,表示少卿回上海去了,当即打电话请示。

  少卿接着电话后倒也不意外,冷冷地吩咐道:“让他们看,我倒要看看,范伯清是不是真的疯了。你们都给我盯紧一点,别放过什么线索!”

  敏怡见到伯清时,伯清正蜷缩在墙角,见到她来,眼神茫然而混沌,没有一丝的闪神。敏怡仔细观察了半天,那两个人也死死地盯着,伯清畏惧地缩起来,嘴里呜呜呻吟着。她绝望了,站起身来,一时不知如何抑制自己,拿起桌上的一件东西就要往地上砸,一旁的陆恨秋连忙拦住。

  敏怡停住手,一屁股坐倒在地,伤心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伯清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就这样了?你就这么不争气,挺不住!为什么?!”

  伯清看着妻子,畏惧地蜷缩着,一副怯懦不堪的样子。

  敏怡猛地扑过去,扯住伯清,摇晃着,大声叫着:“伯清,范伯清!你听见了吗?小陆都挺住了,我也挺住了,为什么你就挺不住?他们是不是对你动了刑?!你说话呀!”

  伯清越发地恐惧,发癔病一般尖叫着,直往陆恨秋怀里靠,又用头去撞墙。

  敏怡心酸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陆恨秋也用悲悯的眼神乞求着她,她手一松,从地上爬起来,便满脸是泪,急急走了出来。

  那两个人急忙向少卿汇报,大家都以为伯清这次彻底地玩完了,没想到,伯清却根本没疯,他是不愿意连累家人,更不想牵累天一阁,而且还要保住天一阁的秘密,装疯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他疯了,疯得就跟真的疯了一样。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到了年底。

  这大半年里,敬天一直住了韵涟那里,他已经懂事了,学会了照顾弟弟佑天,学会了帮姑姑操持家务,只是时常问韵涟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韵涟每次都是笑着摸摸敬天的头,告诉他再过些时候,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自己才能和敬天一起回宁波。敏怡只写来过一封信,信中说伯清进了医院,还有人看着,她也想来上海找她,想敬天,但是她不能离开宁波,得守着伯清,等他从医院回来,等他好,如果他死了,自己要为他收尸云云,总之是情况十分不妙,处境格外艰难。

  这半年里,敏怡在伯清呆的那家医院对面街上开了一间小饭馆,陆恨秋的嗓子毁了,戏班子也散了,他们每日里在此卖些馄饨、青菜,赖以维生。

  叔涵和芮洁则摇身变成了太平村的地道农民,在院子里开了两畦菜地,养了条黄狗,叔涵改名陶永富,还学会了抽旱烟,芮洁叫做刘秀英,女儿艾天现在叫陶阿娣,儿子保天还小,他们便对那些来查户口的汉奸说还没取名字。

  这天晚上,韵涟几年来首次主动去找少卿。这些天她也不知是怎的,总是心神不宁,老想着天一阁那边的事情,加之敬天一直央求她带他回家看看,韵涟便来找少卿,她知道只有他或许能帮她看到亲人。

  少卿见到韵涟自是喜出望外,连忙沏了韵涟最爱喝的乌龙茶,亲手端了一盏给她,还说是自己特意给她留的。

  韵涟接过,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她知道少卿说的或许不假,眼前这个男人至今还是爱着她的。可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像隔了一层暂时无法揭开的纸,几年来就那么相持着。经过了纸坊大火、天一阁遭难等一系列事件,她再也无法原谅面前的这个男人。而少卿也同样知道,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还在恨着他,而他们之间曾经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他不怨她,怨只怨造化弄人,所以他并没有奢望太多。

  一时间,两个人无话可说了。韵涟忍不住打量着四周,和自己在家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多了一些凌乱,想来应该叫物是人非才对。

  少卿见她神情变幻,打破了沉默:“大新死了,你知道吗?”

  韵涟不语。

  少卿又道:“哦,对了,你和敏怡一直在通信的……”

  韵涟却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安吗?”

  “我也不想。可是……”少卿辩解道,“在这个乱世中要生存下去,空讲气节是没有用的。”

  韵涟冷冷地打断了他:“对不起,今天我来,不和你讲这些。”

  “可是我要说,”少卿不愿意放过解释的机会,“韵涟,天一阁,就是没有我,日本人也迟早会找上门去的。你们不要都怪到我一个人头上去。”

  韵涟不愿和少卿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说明了来意:“今天我来,是为了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少卿问,专注地看着她。

  韵涟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带着敬天一起过,孩子想娘了,我想带他回宁波一趟,就为了孩子,送他回敏怡身边生活,不为别的。”

  少卿沉默不语,坐在那里托着下巴琢磨起来。

  韵涟道:“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也要跟着去,还有,你去过之后,必须回上海,留在上海。”少卿想了想,看了看眼前的韵涟,还是那么地动人,不由得心软下来,答应了韵涟的请求。

  韵涟问为什么。他不想告诉她自己还是那样地在乎她,只淡淡地说了句“不为什么”,便坐在那里直直地看韵涟。

  韵涟被他看得心慌,有点烦,就点点头同意了,赶紧站起身来,离开了少卿。

  第二天上午,他们便坐上了去宁波的火车,韵涟抱着佑天,身边坐着敬天,少卿和两个手下坐在旁边不远的座位上。再看那少卿的眼神,原本有些戾气,可当他看到佑天的时候,却马上消散了,而代之以一种温和。

  韵涟注意到了,心里有些酸楚,忙收回了眼神,护着孩子,闭目养神。

  一会儿,车厢里走过来两个摇摇晃晃的日本兵,手里提着酒瓶子,两边的乘客惟恐避之不及。小佑天不懂事,看到两个日本兵过来,也不害怕,朝他们笑;敬天懂事点了,拉拉佑天;日本兵已被孩子吸引过来,看到了一边的韵涟,韵涟美丽安静的面庞不禁让他们垂涎欲滴,眼神猥琐起来,其中一个俯身靠近了韵涟。

  韵涟大惊,尖叫起来。

  “走开!走开!”敬天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去推日本兵伸过来的脏手,少卿这时已扑过来,一拳把那家伙打倒。另一个日本兵正要发作,少卿的两个手下赶紧挡住,一个拦着,一个出示了一张证件。

  两个日本兵看了看,相视一眼,只得讪讪地走了。周围的乘客觉得很奇怪,看着少卿。少卿不无得意地看着韵涟,问:“你没事吧?”

  韵涟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就把头扭向车窗,把少卿独自晾在那里,只得尴尬落寞地走回去坐下,也看起窗外的风景来……

  很快见到敏怡,敬天叫着“娘”扑到了敏怡怀里,母子相聚,那场面一时难以形容。敏怡无比欣喜地抱住自己的孩子,正要跟韵涟打招呼,却看到少卿正在门口徘徊,刚好也看过来。两人无声地对视着,良久,敏怡冲少卿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少卿立即缩了回去,让手下看紧点他们,自己径直来到关押伯清的医院。

  伯清依旧蜷缩在墙角,嘴里小声嘀咕着,含混不清,头发胡子已是老长老长,凌乱不堪,那样子果真像是疯了。

  少卿坐在他身边,侧着头反复打量观察伯清,猛地大喊道:“范伯清!你别在我面前装疯!”这突然冒出的一声把一旁的两个大夫吓了一跳,伯清却无动于衷,还在一边小声地嘀咕着。

  “伯清,你告诉我,叔涵到底去哪里了?他在哪儿呢?我可以通知他来看你。”他又换了副口气,轻声对伯清说道。

  伯清依然面无表情,慢慢地转过身,声音大了些:“叔涵?叔涵?到底去哪里了,哪里了?叔涵,叔涵去哪里了……”他就这么一直念叨着,嘟囔着。

  少卿转身出去,大夫跟上。到了门外,少卿关上门,突然,他又转身打开门上的探视窗,只见伯清还是在那儿自言自语。他死死地盯着伯清,对视良久,伯清的眼神一直空洞无神。

  “是疯了,写报告吧。”少卿“啪”地一声关上了探视窗,边走边跟大夫交待:“从今天开始,停止一切探视,好好照顾他,他有大烟瘾,给他止痛酊。”

  从医院出来,他舒了口长气,阴郁地站在了一片阳光中。一队日本士兵走过去,脚步声很重。

  第二天一早,少卿就带着韵涟和佑天回上海去了,随后找到宫本,说范伯清确实疯了。

  宫本听了,一脸恼怒道:“少卿君,你的意思,范家的秘密只有男丁知道,现在,范伯清疯了,陆大新死了,范叔涵失踪了,那么,就剩下你一个,范家的女婿了?”

  少卿立即紧张起来:“宫本先生,您什么意思?”

  宫本见他一脸惊恐,忍不住哈哈大笑:“跟你开玩笑的,紧张什么。”

  少卿这才放下心来,不快道:“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

  宫本收住笑容,冷冷一哼:“怕什么?我们两个,现在可是串在一起了,彼此的底牌都知道了,这是最安全的朋友关系、合伙关系,对不对?”

  少卿顿时沉默不语,只坐在那里低头看手指。

  宫本见此,将话题转移到正题上来:“对了,老岩崎已经把他的文化搜索计划报请天皇陛下了,而且他还在计划中特别加了一条,准备把范氏宅邸和天一阁合为一体,辟为东亚藏书博物馆,到时候,馆长一定非少卿君莫属啊!至于追踪范叔涵的计划,岩崎先生还是不同意,万一那家伙被追得太急,毁掉藏书,怎么办?自古以来,这种玉碎的事情,在日本和中国都有不少啊。”

  “对那个‘避难所’的传说,岩崎先生就那么相信?”少卿有些失望地问,“我总觉得有些过于神奇。我家与范家交往多年,倒也曾听先父提起过几次,可是,连他也说真假难辨啊。”

  宫本道:“可是岩崎先生的确是深信不疑,而且他还在亲自考证!不管‘避难所’的传说是否属实,好在最关键的人物,还是在我们的手里。范伯清无论如何还是天一阁的主人嘛,那传说如果存在,他应当是唯一知情的人。”说到这里,宫本话题又是一转,却道,“好了,少卿君,这些问题,我们就不要费心了,我们该想想我们自己的事。说老实话,什么‘避难所’,我是不相信的,可是我为什么还要支持老岩崎的论点呢?是因为只有他相信了这一点,我们才可以有理由提出经费、人手方面的要求,老岩崎在经费上向来大方,那样的话,我们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你说呢?”

  他有些无耻地看着少卿。少卿则有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宫本却毫不在意:“少卿君,你是我在中国认识的朋友中最精明的一个,所以,务必请你在帐目上还要做得滴水不漏啊!少卿君,战争总是要结束的,赚钱最重要,而且,我们两个,人人有份!”说着,宫本又哈哈大笑起来。

  少卿心里却是极不舒服,感觉像是吃下了一只苍蝇。下班后,他照例寻去以前常去的那间酒吧买醉,那里的老板却是认得他,见他又喝醉了,就过来跟他招呼聊天,知道他又有不痛快的事了。

  少卿却醉醺醺道:“你有没有做过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什么?”老板笑嘻嘻地问。

  少卿口齿不清又说了一遍:“我说,你不愿意做的,但是又不得不去做,是不是会很不痛快?”

  老板听了,笑笑指着旁边烂醉如泥的一个老舞女:“你去问她。”

  “问她?”少卿斜着眼睛。

  老板道:“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我这儿干,你去问问她,这么多年了,她接的客人,有几个是她愿意去接的?”

  “所以,她很不快乐?”少卿接过话道。

  “不,她过得很好,要不,她早走了,不是吗?”老板道,“一开始,她来的时候,很年轻,好酒,也能喝,喜欢闹,所以,她干了这一行。后来,她是为了赚钱。再后来,她常常喝醉,喝醉了,就赚不了钱了,也闹不动了……有一回,她把一杯红酒倒在客人身上了,给多少钱都不跟那人跳舞,我把她拉到后面扇了她好几个耳光,她却在笑,她在笑,笑得比陪客人的时候好看多了……”

  老板说完,过去招呼生意。少卿转头去看旁边的那舞女,已经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起来,不禁苦笑着灌下了一大杯烈酒,只觉得心中像是结了一张鱼网似的,越收越紧,勒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深夜里,少卿醉醺醺地踉跄进了韵涟的家,韵涟急忙扶住,斥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回家……我要回家……”少卿只顾胡说起来,显然醉得不行了。

  韵涟只得努力扶他坐到椅子上:“可是这儿不是你的家。”

  少卿还是喃喃地说着“我要回家……”等韵涟打了水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软泥一样瘫倒在地上。韵涟放下水盆,要扶他起来,太沉了,她根本拉不动,于是干脆让少卿躺在地上,拿冷水毛巾给他敷额头。

  少卿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一把抓住韵涟,口中道:“韵涟,你是韵涟吗?”那神情煞是可怜。

  “是。”韵涟有点心软,任由少卿抓着自己。

  “你……你们……是不是都恨我?被人恨的滋味,很不好受,你知道吗?”少卿借着醉意说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巨大痛苦,“我不想被人恨,不想!”

  “可你是活该,你做了太多傻事,恶事!” 韵涟恨声道。

  “那都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我都是被你们逼的,被逼的……”少卿还想强自辩解。

  韵涟推开了他,站起身来:“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逼自己,你的嫉恨,你的怯懦,你的心,逼着你干的!”说着,已带了哭腔。

  “韵涟,你今天说的话,好像特别有道理,特别好听……”少卿躺在地上,伸手要抓住韵涟,嘴里喃喃道,“真的,韵涟,你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韵涟痛哭起来:“我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有时候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有时候又像一头没有理性的野兽……?”

  少卿躺倒在地上,笑起来,笑得很凄楚,满脸的泪水。

  “你走!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家……”韵涟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床上的佑天被惊醒,也扯着嗓子哭起来,韵涟连忙过去哄他。

  少卿似乎清醒了些,深情地注视着韵涟的背影,慢慢挣扎起来,扶住墙,醉醺醺地、背影寥落地走了出去。

  韵涟一直没回头,泪水挂满脸庞。

  外面,月光很好,如水一般斜斜地泼在墙面上……

  医院病房里,伯清雕塑一样的脸望着窗外的月光,泪如雨下。

  敏怡站在院中,望着同样的月光,脸上也是两行清泪。

  叔涵抱着芮洁,在月光如水的深夜静静地入睡,梦里,他们回到了故乡,回到了芳草萋萋、鲜花盛开的天一阁。而此刻,月光下的宁波天一阁已经凋敝,院子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有一尺多高的蒿草,还有长长的藤蔓直爬向屋里去,一只猫头鹰悄无声息地突然飞过,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21

  1945年仿佛一个驼背的老人姗姗来迟,还夹杂着咳嗽、喘息,伤病得不轻。

  千创百孔的战争即将结束,可光明却还没有到来,宁波依然没日没夜地承受着最后的暴虐与梦魇,人们在心底深处诅咒那些苍蝇一般的日本人。

  清晨的浓雾散开,天一阁一片衰败,窗棂已经斜挂在阁前,蜘蛛网随风摇荡,院子里出没着成群结队的虫豸与土鳖,杂草和野花则统治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壤……

  遥远的太平村看似太平,叔涵、芮洁和别的农民一样习惯了早起下地干活,天边雷声滚滚,零星飘下了今年开春的第一场雨。日本人的飞机有一阵子没有光顾头顶这一小片寂静的天空,地里的庄稼长得格外青葱。

  春雨渐臻细密,宁波一处小饭馆里,敏怡抽着香烟坐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儿子吃早饭,她现在的烟抽得越来越多,令少年敬天越来越不满。陆恨秋打着油布伞回来,嗓子沙哑地跟母子俩打招呼,将手中的麻袋包打开,掏出几包从黑市上搞到的军需用品“止痛酊”和一些罐头,敏怡一直为伯清存着这些东西,她知道等有一天伯清从医院出来后,还得依仗它们度日。几年过去,伯清如今老了很多,头发更秃,也更凌乱了,胡子拉茬,眼镜也用胶布缠着,一个镜片还裂了,别人都以为他早就疯了,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从病房窗口眺望天一阁方向的眼神还是那样地清醒、肃穆。

  荒芜的天一阁笼罩在薄薄的雨雾中,天一池中长满了杂草浮萍,雨水打在上面,更显得萧瑟荒凉。

  上海韵涟家中,7岁的佑天已经上小学了。日子越来越艰难,韵涟连给儿子买写字簿和算盘的一块钱也凑不够,只好让他拿着那些零钱硬币路上买个糍饭团当早饭,她自己坐在床边,面容憔悴地听着窗外静静地雨声,身心已是格外的孤单。她和林少卿,终是陌路人。

  几年不见,少卿也有些见老了,还是日日和宫本厮混在一起,共同地奇怪老岩崎怎么还顽强地活着,都1945年了,他怎么还他妈的不死?!原来却是前一段时间有人在老家伙面前吹风,说宫本和少卿借着天一阁的事情中饱私囊,合伙坑他的钱花,令岩崎十分不满,虽没点破,却刻意冷落,到上海的时候也不见他们,所以两人感到特别地失落。

  宫本操的已是一口纯正的中国话,粗言俚语张口就来,只有骂人时的那股狠劲才显出日本人的天性来。

  宫本和少卿也自知办事不力,对范伯清和姜敏怡等人虽然明盯暗防了好几年,却始终没什么动静。近来对范伯清撤消管制也好几个礼拜过去了,可还是没人来和他接触,天一阁藏书难道真的人间蒸发了么?他们感到十分纳闷,又觉出现在的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妙,不免有些惶恐不安,琢磨起退路来。

  宫本道:“风向变了,一旦日本战败,我们抓那个范伯清就不值钱了,所以我们得抓紧,天一阁的事能有结果的话,自然好,我现在也发现,这天一阁还是个宝贝,可是如果还找不到书,也别一棵树上吊死,要紧的是赶紧搞点钱,准备战后的生路。”

  “我觉出来了……”少卿皱眉沉思着,捏着下巴坐在办公桌上,不知在想宫本的话,还是自己将来的生存。

  宫本也如他般坐在办公桌上,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电话突然响了,却是岩崎打来催他们办事的,宫本接完,放下电话,骂了一句脏话,对少卿道:“老岩崎也闻出味道来了,知道日本人在中国的好日子快走到头了,又他妈的像催命一样催上了。”

  “都这么长时间了,那么多的书好像从人间消失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少卿无何奈何地摊摊手。

  “怎么办?我已经说了,尽力办,尽快办,天一阁的事情再不能拿出结果,岩崎一定不会放过咱们!”宫本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着急起来,最后下了狠心,对少卿道,“这样,我们不能再被动了,立刻安排范伯清回一趟天一阁,暗中派人观察他,到了他心中的圣地,看他还是不是疯的。另外,把范家其他的人都抓起来,一并问审,最后狠查一次!”

  少卿担心起韵涟:“那……宫本君,别忘了,我太太……她也是天一阁的人,你不会连她都抓吧?”

  宫本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屑道:“少卿君,你……不是早已经和她分居了吗?”

  “你……”少卿看着宫本,欲怒不得。宫本已经着急上火,也不理他,转身拿起电话,接通了陆军本部的大竹,将任务派了下去。

  这天中午前后,外面雨歇,太阳钻出来,阳光透过云层的罅隙照射到地面上,院子里很快蒸腾起一股泥土的气息。韵涟坐在门口靠近光亮的地方,用麻线缝着写字簿,旁边的桌上已经放了一摞。

  佑天放学回家,带着算盘和写字簿,高高兴兴递给她看。韵涟以为他管同学借的,佑天却告诉她是位老爷爷给买的。韵涟奇怪地抬起头,看到两个老年男子站在门口,原来是藤泽和范棱。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做地下工作,四处辗转,抗战救国。当初虽曾去过一次少卿家,不料门口遇上大竹和宫本,匆匆避过,就再没机会去见韵涟,而是被派到北平活动,直到最近眼看日本节节落败,战事即将宣告结束,又被派回上海工作,这才千方百计寻着了韵涟的所在,一路寻来。

  藤泽掏出一张照片陈在韵涟面前,照片三个男人,分别是年轻时的范棱、范桓和藤泽,藤泽手里牵着的是一个日本小女孩,正是当年韵涟到范家门口时马车上的样子。韵涟的记忆被唤醒,缓缓抬起头来,泪水滑落,如做梦一般,她万万没有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了,她还能遇到自己的生父!

  藤泽也是老泪横流,颤声叫道:“智子,你叫韵涟,我没有叫错吧?”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千纸鹤,旧旧的。那是小时候韵涟跟他学叠的千纸鹤,三十多年了,他一直带在身上,期望有朝一日父女重逢,再亲手交给女儿。

  韵涟再也忍受不住,扑到父亲怀中大放悲声……

  范棱一旁陪着,也是情不能已,泪落满襟。

  许久,三人才控制住情绪,重新坐下来说话叙旧。一会儿,佑天跑过来嚷嚷肚子饿了,韵涟这才想起,起身要张罗午饭,范棱和藤泽叫住她,说好不容易亲人团聚,一定要出去下馆子庆祝庆祝。

  正要出门,院子外大竹带着几个宪兵赶到,将院子团团围住,自己敲门进来。

  藤泽和范棱以为暴露了行踪,紧张地站起来,从腰间往外拔枪。韵涟忙让他们先进里屋,自己走了出去,把大竹拦在院中。

  大竹也是人到中年了,有些发福,一脸威严道:“我叫大竹,奉命带你去宪兵司令部,有事问你。”

  韵涟很冷静地看着他,问:“是宫本正一让你来的?”

  大竹被这个冷静美丽的女人所吸引,不觉收敛了他的武士神态,诧异道:“你认识宫本先生?”

  韵涟却避而不答:“这事,林少卿知道吗?”

  大竹又是一怔:“你还认识少卿君?”

  “他……原来是我的丈夫。”韵涟这才回答大竹,她实在不知这帮人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生怕连累了父亲和二叔,这才托出少卿来。

  “你是少卿君的妻子?!” 大竹更是大吃了一惊。正要说什么,却见屋里悠然走出藤泽来,嘴里说道:“她还是我的女儿,大竹!”

  “藤泽先生?!”大竹好几年没见到恩师,当即愣在了院子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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