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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一生水》连载第三部分(4)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11月16日14:54 新浪娱乐

  只见飞机在天一村上空盘旋俯冲,扔下了好几枚炸弹,接连一阵爆炸之后,村子上空火光闪现,浓烟滚滚……

  叔涵赶紧扔下柴火,飞快地向家中跑去。

  等他冲进村子,天一村已经笼罩在火光、浓烟之中,残垣断壁,鸡飞狗跳,村民们呼
喊嘶号着四散奔逃。那该死的日本飞机,早已飞远了。

  叔涵心急如焚,拔腿就往自己家中跑去,老远就见院墙倒了,屋顶上腾起一大团大团的浓烟,曹保长等人正在奋力扑火……

  叔涵脚下一软,连滚带爬扑到跟前,顿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芮洁和两个孩子都被炸死了,身上盖着一副床单,鲜血洇红了布,汩汩地往地上流淌!

  众人忙扶他坐起来,叔涵似傻了一般,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妻子、儿女,半晌,才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扑倒在地上,痛不欲生。曹保长等人看得心酸落泪,正要劝他,只听叔涵又是一声惨叫,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冲进还在燃烧的房间中,天一阁的那些藏书埋在地窖里,却是侥幸躲过了一劫!

  曹保长赶紧指挥人拉出叔涵来,待要好好安抚,不料他却跟一截木头桩子似的,直直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叔涵这一病,整整卧床一个多月,每日里,想着芮洁、艾天和保天,眼前浮现着他们的音容笑貌,泪水就止不住地流。阿弥陀佛!当生起时,惟苦生起,更无其余;当寂灭时,惟苦寂灭,更无其余。人生苦短,江湖如梦,人都是要寂灭的,而所谓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炽盛等,其实都是空,只有痛苦被留存下来。快乐更是一种痛苦——更本质、更阴险的痛苦——正是对快乐的贪恋使得我们尝尽了人生的苦难与悲凉。

  这一个多月里,叔涵常常回想起自己这三十多年的人生,想起小时候的伶俐,少年时的淘气,青年时的荒唐,又想起自己爱过、恨过、思念过的人,想起聚少离多的命运,想起未来,想起天一阁,他只觉得人生如梦,来者来,去者去,都是虚幻,正是应了当年寄禅和尚经常念诵的佛偈: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他甚至想要立刻出家当和尚,再不问尘事,只逍遥云端,高山流水,月白风清,一如疯和尚济颠诗云:

  六十年来狼藉,

  东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

  依然水连天碧。

  可是,心中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念想,太多的爱恨,太多的不甘心,他又哪能从滚滚红尘脱身而出?出家人不一定非要出家;心中有佛,在家也是出家。如此一想,那天一阁的书就是因,亦是业,是孽缘,也是正果,范家数代人既然生于天一,就注定要厮守天一,而且会归于天一。那好,我范叔涵从此做个在家人,在书中超度,在书中修行!

  从此,叔涵从床上爬起,心如止水,渐渐恢复正常。

  而被韵涟救下的少卿却显然不能如叔涵一般自我修复灵魂,正是他心中的念想太多,爱恨太炽,而又不能选择弃舍,所以他活得很累,压抑、自责、悔恨、迷茫、犹豫、孤独、绝望、牵肠挂肚、生不如死、我自犹怜!

  先前他去找过韵涟许多次,韵涟并不理他,他却总是不能放弃。每一次见面其实对他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折磨,而每次见到韵涟,哪怕她笑一声,叫一声,哭一声,骂一声,甚至给自己一个耳光,吐自己一口唾沫,对于他来说,都是希望,都是慰藉,他只希望她这一生再也不要受伤,再也不要受骗,从此被幸福包围,从此开心快乐——哪怕自己去偷、去抢、去杀人,他也会立刻去做。这,已构成了少卿生存下来的唯一的理想!

  这天,少卿又来看望韵涟,从监狱出来后,他现在穿着很简单,人也沉默,已经没有了昔日大老板的风采,胡子也刮掉了,才40岁出头,两鬓都有了些霜白,但人还算清爽。

  这一次,韵涟看得有些心酸,将他叫进屋坐下,自己拿了杯水过去,少卿赶忙站起身来。

  佑天吃着棉花糖,跑过来好奇地问少卿:“你是以前常来的那个叔叔吗?我记得你的,你现在是不是没有钱了?以前你的衣服很好看的。”

  韵涟忙将佑天哄到楼上去做功课,然后坐下来想同他说几句话,少卿一直站着。

  “你坐吧。”韵涟淡淡道,没有抬头去看少卿。

  “哎……”少卿有些不知所措,坐下,张皇而又感激道,“我是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韵涟低着头一直不说话。

  少卿问:“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干嘛不干脆就让他们杀了我?”

  “我不想再有恨了,恨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我以前是恨不得你死了,可我现在不恨了,范家也让你有过同样的恨,我也伤害过你,所以……”韵涟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少卿,缓缓道。

  少卿有些触动,说不上话来。

  韵涟看着他,继续道:“所以……不只是你的错,而且我……毕竟是嫁给了你。”

  韵涟说出了这句话,既有着对少卿的那一份愧疚,更有着自己对命运的那一份领悟。而少卿望着韵涟宽容的脸,无声地流下泪来,这一次,他哭得那样真诚,发自肺腑,百感交集。

  韵涟沉默地望着他,心里何尝不也是百感交集?少卿的今日,自己做妻子的,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么?自己原也是有责任的,也应该像他忏悔。

  至此,这一对冤家夫妻方才重新正视自己,面对对方。

  少卿抹去了眼泪,由衷道:“我本来想干脆就躲起来,或者一个人到国外去,不再回来,我也没脸再见到你。可是我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你,想到我欠下了你这么多,如果就这样跑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太多的苦……”

  一直静静听着的韵涟打断他:“苦倒是不怕,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其实当初也是我对不起你。后来我想,这就是一种惩罚吧,是上天对每个做错事的人应有的惩罚……可是,我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这惩罚一定要你亲手来执行?我们两家的恩怨已经够多的了,我甚至都想,如果这天下没有天一阁,没有那些个令人产生贪念而不是信仰的古书,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这不该归罪于天一阁的古书,其实是我们的贪欲,我爹一生耿直,可最终还是毁在了贪念上……”少卿否定了韵涟的话,认认真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韵涟已许久没见他这么说话了,略略欣慰地看着少卿,哪知,他接下来却说出了另一番让她惊诧不已的话,“还有,韵涟,或许你会不相信我。可是天一纸坊那场大火不是我放的,火是日本人放的!”

  韵涟一下子呆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少卿会告诉她这样一个秘密。

  少卿平静地讲述着当时的情形:“当时方子文告诉了我你们的事,我气得简直就要疯了,打了他,之后我想再回去纸坊找他时,火已经烧了起来,是宫本他们不愿有人在宁波办厂,所以就派人去放了火,我把方子文从火中抢了出来。还有……我没有想到的是,明妮当时也在火中,我把她和方子文一起救了出去,可是,后来,日本人清理犹太人,背着我,把明妮送走了。”

  见韵涟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少卿继续说道:“有些事今天说其实也晚了,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可能你还不相信我,而且我不应再为自己辩解,可我想应该告诉你,其实方子文没有死。”

  韵涟却道:“这我知道。”

  少卿奇怪道:“你怎么会知道?”

  “是乡下传来的消息,说子文眼瞎了,然后我还问了他的下落,可他已经带着老婆、孩子走了,原本我想去找他,可是我不敢……”韵涟平静地告诉少卿,“其实我是不敢再去犯错,也是因为你。我想叔涵就是为爱,伤害了你和林伯伯,我不愿再去伤害你,我和子文哥是亲人,发生了那件事后,我一直很歉疚,我觉得我害了他,也害了你……”

  见韵涟的眼眶红起来,少卿反倒安慰她道:“你别这么说……当初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天一阁的书交给日本人,后来我又一错再错,我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一个罪人,我真想能重新活一次,好让我改过。”

  韵涟收住眼泪,凄凉地笑了一下:“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发生过的事就无法再重来。你知不知道,你毁掉了多少人的一生?!”

  “那时我是因为恨,我恨所有的人,恨这个世界,所以我希望所有的人也都恨我,可你说对了,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这些年我从来就没有平静过……我现在知道了,我是多么的残忍、自私。今天,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切,但我不求你们能原谅我。好了,该走了。”少卿说完这些天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话,如释重负般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在门口他停了一下,想回头再说些什么,可又找不到话头,于是低着头,慢慢走了出去。

  韵涟坐在那里,没有起身送他,一直默默地望着他的身影……

  少卿一个人走到里弄中,彳亍着,沉思着,向是永远的告别,神情十分落败、萧瑟。

  这时,韵涟从后面跟上来,叫住了少卿。

  “少卿,你去哪儿?”

  少卿停下来,看着她,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吃过午饭再走吧。”韵涟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

  少卿凄凉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哽咽道:“好。”

  两人默默地进屋,默默地一起摘菜,仿佛一切都需要时间默默考验,默默地修复……

  不久后的一天早晨,上海街头突然人山人海,人们纷纷涌出家门,放炮、舞狮、游行、欢呼。少卿照例从教堂忏悔出来,提着几样蔬菜回到临时租住的简陋房,屋中陈设很少,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他匆匆走进来,打开了桌上的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女播音员欣喜无比的声音:“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少卿听着广播,看着收音机旁边韵涟和佑天的合影,眼神一片茫然……

  这天上午,韵涟正在屋中摘菜,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广播,父亲藤泽提着些给佑天买的小点心进来,手中还有一个风筝。

  韵涟忙起身让坐,为父亲端来一杯茶。

  “他们投降了!这就是历史的规律,侵略和霸权是没有好下场的。”藤泽一坐下来,就愤愤道。

  韵涟表示自己已经知道日本投降的消息,又试探着问父亲:“那您也快回日本了吧?”

  藤泽点点头:“应该是,已经有政界的反站人士来信邀约了。对了,大竹……自杀了,之前他来了封信给我,他说自己做了许多的错事,现在是赎罪的时候。唉,这孩子本来就是个人材,可惜呀!太多的日本年青人都为了这场战争踏上了不归路,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韵涟听得大竹自杀谢罪,想着他对自己的帮助,心里难过起来,险些落泪,又怕父亲伤心,便忍住劝藤泽不必自责。

  藤泽红着眼圈,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韵涟打听起少卿的去向。

  “他?噢,我帮他在附近租了间房,他也找了一份工作。不过听说林家的公馆要归还给他了,您找他有事吗?”韵涟答道。

  “是为了天一阁的书,我答应过你的。”藤泽郑重道。

  韵涟欣喜过望,父女俩立即起身出门去找少卿。少卿正一个人在屋中吃着午饭,一碗饭,一碟菜,十分地清贫、孤独。

  见是韵涟和藤泽,少卿赶忙起身让座,给他们泡茶,又看了看韵涟,惊诧于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韵涟却道:“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去。”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少卿带着几分不解的眼神看着藤泽,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少卿顿时吓了一跳,这可是一本天一阁的藏书,怎么会在他手上呢?

  藤泽凝视着少卿,缓缓道:“这是天一阁的藏书,是你当年交给宫本正一他们的,这是其中一本。战争现在结束了,我们日本反战同盟斥巨资将当初流失的天一阁藏书悉数购回,本来我们要直接送交天一阁的,可韵涟说希望能让你亲自还回去,她还说一个人只有用自己的行为才能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和罪恶,日本人是这样,你也该这样,过去的事,韵涟都告诉我了……”

  听完藤泽一番话,少卿被深深地震动了,他看着那本书,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22

  八年艰苦的抗日战争最终取得了胜利,上海和宁波和别的城市一样,到处都是中央国民政府派来的所谓接收大员,圈地圈钱,公章乱盖,一时骗子横行,流氓滋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混乱得不行!

  好在小人物的生活一如往常,时局纵然再乱,日子总是要照常过的,而且还要尽可能地开心。于是他们就常常拿了那些接收大员的笑话趣闻、糗事丑行做饭后谈资,茶余话柄,在敏怡的小饭馆里津津乐道。这让她有些担心,恁是让伯清用毛笔写了“莫谈国事”贴在墙上以示提醒,却哪里管用,下馆子的客人照例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她也只得当作是耳边风。

  一天上午,敏怡叼着烟,正在院中摘菜,屋子里伯清在教敬天读书,外面进来两个中山装打扮的政府人员。敏怡赶忙端茶递水,问明来意,竟然是来归还天一阁的,顿时惊喜交加,谢过那两人,转身就往里屋跑,嘴里兴奋地尖叫起来。

  伯清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抽什么疯啊?我在教敬天背古文呢!”

  “政府来人啦……”敏怡高兴得直流泪,高高地举起那一大串房门钥匙,“说咱们明天就可以回天一阁了!”

  “什么?!”伯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完全呆住了。敏怡又重复了一遍,将钥匙塞到了他手里,伯清顿时热泪盈眶,坐在那里泣不成声……

  这天上午,叔涵独自在田间干着农活,想着以前芮洁领着两个孩子给自己送饭的情景, 正在发呆,曹保长在田头远远地挥手叫他,只见曹保长身后还有些村民敲锣打鼓,披红挂彩,还放着鞭炮。

  “叔涵!叔涵,想什么呢,过来!”曹保长兴冲冲地叫他,“抗战胜利了,大家伙儿心里都可开心啦,到乡里去庆祝!当初我就说过,这年头,说不准,这不,小日本也完了!你不去么?”

  “啊,不去了,田里的活还没弄完呢。”叔涵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行。”曹保长也不在意,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来,“噢,对了,正事差点儿忘了,喏,省里来了公函,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给我的,我就拆开了,结果是通知你天一阁归还范家了,让你把书运回去的事。”

  叔涵接过公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是白纸黑字千真万确,急忙扔下锄头,小跑着往家中奔去。

  家中条案上供着范榛、素影的牌位,还有芮洁和孩子们的。

  叔涵点燃三枝香,插在香炉上,又将公函放到香案上,跪下磕了三个头,激动不已流下泪来:“爹,娘,芮洁,我要带书回家了!”

  这一夜,叔涵静静地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前思后想,哪里还能睡得着?半夜里,他起身来到地窖,一一抚摩着那些书箱,心潮澎湃得恨不能立即插了翅膀飞回阔别已久的天一阁。

  第二天一大早,叔涵和他的车队运着天一阁藏书起程上路。静静的村口,已站了好些村民,手中端着酒,拿着米面,还有一些活鸡活鸭。

  叔涵坐在头一辆车上,叼着一枝旱烟杆,车上满满的全是书,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村民们平静地走上前前,将手中的物品放到车边,一些孩子被大人按下磕头,叮嘱道:“这是天一阁的书,要回宁波了,这可是一辈子见不到的,给这些书磕了头,将来读书好,能考上状元!”

  有孩子尖声道:“还状元,现在哪还有状元?”

  “你懂个屁!那……就能考上大学堂,将来有饭碗。”大人斥道,“磕头!”

  车队渐行渐远,叔涵坐在马车上,默默地沉思着。当初,他们一家四口避乱而来,以为天一村果然是太平村,没想到书保住了,芮洁和孩子们却没保住,如今终于要回去了,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心里好难过……

  车队换成船队,继而是人力车队,一路缓缓前行,傍晚,叔涵领着车队终于走到了天一街,望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地方,他的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格外地平和与坚定,加快了步伐。

  推开古旧的大门,久违的范宅出现在眼前,伯清、敏怡和敬天正猫着腰在院中清除荒草, 天一阁已恢复了先前的几分模样。叔涵轻轻叫了声“大哥!”,稳稳地站在那里。

  伯清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阔别多年的三弟叔涵一副农民打扮地正看着他微笑,他也微微一笑,走上前,兄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接下来一番忙碌,伯清累得一身大汗,面色潮红,仍不愿歇息。他被日本人抓去,在医院里装疯卖傻多年,盼着的不就是这么一天么?

  “大哥你歇会儿吧,剩下这点儿我来搬。”叔涵将他按坐在凳上,问:“现在头痛病还犯吗?”

  伯清笑笑:“还犯,不过你嫂子给我存了不少‘止痛酊’,一吃就不痛了。放心,大烟是绝对不抽了。”

  叔涵也笑起来,道:“我知道,再说你以前抽烟也是没办法。你这头痛病好像一直就查不出来是什么病,中西医都查过的呀,要是有时间应该去国外看一看,靠吃止痛药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有,我前几年在乡下,听说溪口那边有个神医,要不这几天我先去看一看,请他帮你再看看……”

  伯清望着叔涵,似乎没在听他讲话,脸上沉浸着微笑,平和而幸福。

  兄弟俩在黄昏的树阴下坐下,慢悠悠地说起话来——

  “叔涵,你变了。”

  “是吗?我怎么变了?”

  “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我,一天到晚都在忙,我以前总觉得我这个大哥在你眼中是不存在的一样。除了小时候你缠着我放风筝,还有仲淇,后来你就变了,可今天我又觉得你变了。我们兄弟俩好像昨天还在说话,玩闹,睡了一夜谁也没梦到谁,一觉醒来就已经是今天下午了,可仔细一想,哪是一天呀?半辈子都快过完了!”

  “大哥,我是变了,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人总是会变的。其实你也变了,变得……变得……变得成熟稳重了。”

  “咦!这怎么像是我说对你讲的话呀,难道我以前不稳重?我以前不成熟?我以前荒唐吗?”

  “嘿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小子!唉……我是荒唐过一段!不过你也荒唐过,你忘了……?咳!以前的事都不提了,我们以前都荒唐过,那时的荒唐现在想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呀。叔涵,有个问题我这些年就一直想问你,又怕你不愿意提起。”

  “……你问吧。”

  “是若云……当年你们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来解决?”

  “……有……别的方式吗?”

  “有!如果你同父亲提出来,也告诉我和少卿,我想是可以解决的……”

  “也许吧……可是当时我就觉得除了逃走,没有别的法子了。那时真是胆子大,没想到会害了若云……我以前真的是很荒唐!”

  “那……你爱若云吗?”

  “……爱吧?……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想当年我们私奔究竟是不是为了爱。如果是爱,我也是应该死去,去陪她。如果不是爱,我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所以有时候我觉得男人是自私的,我们常常用年少无知来做借口,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自私和软弱。”

  “你说得对,我也常常想,我们是不是做了太多自以为有道理,其实却是自私的事,所以才会去经受这样多的痛苦与自责。尤其对待爱,我一直认为爱就是结婚,过日子,生孩子,可我现在懂了,爱可不是这么简单,爱是包容,谅解,责任,承诺,还有期待,坚持,信任,爱甚至就是生命本身——总之,人类所有的美好词汇都只是爱的一个前提。”

  “哥,你说得真好!”

  “我也是乱说,只是这次我从医院回来,见到你嫂子了,才渐渐领悟到这一点,可惜懂得太晚了。”

  “可你还是懂了,我到今天对爱依然是不了解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爱是如此复杂,我一直认为爱就是爱,是无法形容的,我总觉得爱就是心里的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会告诉你,不断的告诉你,提醒你,甚至会在你心中大声地喊,高声地唱。我说不清,可我以为那就是爱。”

  “也许你说的更对,爱是不能形容的,那你现在心里在说什么?”

  “现在……现在我什么也听不到,它好像不会再同我讲话了,我的爱已经消失了……”

  “叔涵……你也别这样想,将来日子还长着呢……都怪我,在这儿瞎聊,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吧?”

  “没有,我现在挺好的。其实爱也不单是男女之间的事,对家人,对朋友,都会有爱,现在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就够了。还有天一阁,我现在才真的爱天一阁,像许多爱天一阁的人一样,不把它当成一座藏书阁,而是当成一个你最亲近,最信赖,最值得去爱的人。”

  “是啊,它其实是活的,就是一个人,以前我们都不懂……只有这天一阁没变,像过去一样。天一阁是永远不会老,不会死的。只可惜,我们身边有太多人都离去了,唉……”

  兄弟俩像是回到了从前的少年时代,彼此地说着那时他们之间从未曾说出过的心声,尽管来得迟了些,而且现在听起来还有些天真、可笑,但兄弟俩毕竟在饱经风雨之后获得了心灵上的慰藉与谅解,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眼前这座大阁,眼中俱是难以名状的神情。

  这时,敏怡拿着封信走了进来,老远就听见她的声音:“呦,这么快,就剩两箱子了。饭我做好了,弄完就吃饭吧,伯清,叔涵,韵涟来信了。”

  “姐来信了?说什么?”叔涵问。

  “啊,说林少卿那小子改过自新了,也不知真的假的。不过,那小子这一段是够倒霉的,这就叫报应,我看这小子也该受受罪了。我就不明白,韵涟还替他说起情来,这个畜牲王八蛋,他就是死了也没人埋,要是我当年的脾气,现在就弄把枪,一下子嘣了他,这个狗杂种……”敏怡叼着香烟,自骂自说着,一副悍妇模样。

  伯清打断她道:“行了,行了,林少卿是该受一受惩罚了,可你也犯不上动这么大气呀。”

  敏怡仍在气头上,大声道:“可我一看就来气!韵涟来信还约我们去上海,说有要事商量,我可不去,让我见了那个乌龟王八蛋,非打断他的腿!”

  “你瞧你这个脾气!”伯清看了看叔涵,有些尴尬。

  敏怡瞪着眼道:“我脾气怎么了?”

  “好哇,生性刚烈,禀直仗义,巾帼英雄!”伯清大义凛然道。

  敏怡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这个老小子,贫嘴!”

  两口子旁若无人地笑骂起来,叔涵看着这幸福的夫妻俩,也笑了,神情有些悲伤……

  却说岩崎仓皇回到日本,获悉林少卿被大竹从监狱里放出来,大竹随后切腹自尽,颇为恼怒惊慌,一心要掩盖自己的罪行,便打电话给还留在上海处理善后事宜的另一个手下堂本,让他想办法秘密除掉林少卿,以免他胡乱说话。

  堂本却表示现在他们战败了,在上海再做这种事情有些不够便利。岩崎便允诺给他一笔钱,让他找到中统局的人,打通关节,以汉奸罪将林少卿抓起来,然后除掉,云云。

  这些日子,林少卿则一直深居简出,过得痛苦仓皇。对于一个失势、过气,而且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来说,夹着尾巴做人,闭门思过,可能是唯一能适宜的事情。他与外界的联系似乎一下子切断了,心灵上唯一的牵挂,除了韵涟,还是韵涟。一夜夫妻百日恩,岂是想忘就能忘?更何况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彼此了解对方的脾性,就如同左手和右手,虽然现在分开了,但只要心在还,只要宽容和爱,早晚会有牵手的那一天!

  这天,他又来找韵涟,韵涟正在做写字簿,少卿便坐在一旁帮手,嗫嚅了半天,道:“噢,有件事,原来的房子还给我了,过几天我就搬回去,我想……反正那边房间也多,要不……”他想请韵涟搬回去。

  “不用了,我就住在这边,已经习惯了。”韵涟淡淡道,心里上还没能适应,“以后再说吧。”

  少卿于是不敢再往下说,低着头做事。韵涟也低着头做事,两人半天没话可说。她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少卿干活的样子很专心,和以前的虚浮完全不同。看来,这一次的经历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甚至说可能改变了他的人生。

  少卿意识到韵涟注视着自己,抬头看她,笑笑,又低下头去干活。

  韵涟默默地看着他,才几天不见,少卿消瘦得更厉害,脸上的颧骨都突出来了,下巴锋利如刀,心里很不是滋味,幽幽道:“少卿,我忽然觉得你变了个人似的,我一直以为从前我很了解你,现在觉得你……觉得你挺陌生的。”

  “陌生?”少卿看了她一眼。

  韵涟道:“也不是陌生,是……反正和以前不一样。”

  “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少卿一声浅叹,“我想起以前经过的人生,真的希望没有发生过,可毕竟是发生过的,所以我想把自己所有的过去都改掉,让自己重新开始。”

  韵涟欣慰道:“其实你也没全变,有些地方还挺像以前的。”

  “是吗?”少卿似乎不能相信她的话。

  韵涟“嗯”了一声:“你刚才讲话的时候就像是以前在学校教书的样子。我还是你的学生呢。”

  “我都忘了,以前我还是个教书先生呢。”少卿深深地伤感起来。那时,自己刚刚和妹妹留学归国,何其地踌躇满志,一心教育救国,可是现在,自己走了相反的路,落到了如此荒唐悲凉的地步,这就是人生啊,一步走错,终生后悔。他不禁脱口道:“那个时候真好,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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