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立刻觉得不妥,尴尬地看着韵涟。韵涟没说什么,低下头去,两人继续糊起写字簿来。
一会儿,佑天放学回来了,嘴里喊着“娘,我回来了。”蹦蹦跳跳冲进门来。
韵涟看了一眼少卿,嗔怪佑天道:“怎么不喊人?”
佑天赶忙给少卿行个礼,叫道:“林叔叔好,我去写功课了。”
少卿忙应了声,夸了两句佑天,这才惴惴不安地对韵涟道:“韵涟,忘了谢谢你,你父亲把还书的事交付给我……”
“没事。”韵涟还是淡淡道。
少卿却犹豫起来:“我……我去天一阁,我……”
“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已经写信叫我哥他们到上海来,和你一起接书回天一阁。”韵涟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我还是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忘记仇恨。”
少卿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磕磕巴巴说出了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韵涟,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原谅我,我们……能重新开始吗?相信我,我可以做好的,而且我……我也想做佑天的父亲。”
韵涟一愣,慢慢抽出手,别过头去:“我……请让我想想……”
“我等你的回音,我会一直等下去的!”少卿涨得满脸通红,激动得要给韵涟跪下来。
过了两天,伯清和敏怡带着敬天果然来上海找韵涟。三个人手中提着些大包小包的土产,一路打听着来到韵涟家门口的弄堂里。伯清手中举着韵涟的那封信,眼神越来越不济了,看不清信上被汗洇湿的韵涟家门牌号。
敏怡也是好多年没到上海了,当年熟悉的地方早变了模样,自己也有点懵,见伯清跟无头苍蝇似的,不耐烦起来:“范伯清我服了你了,你能干好什么呀?东西提不动,连封信也拿不好!”
伯清斜了她一眼:“你就会说我,你不是来过吗?是不是这儿,你又记不住!”
“我是来过,可那会儿这儿还站着日本兵呢,哪辈子的事了?这上海的房子怎么都长得一样啊?”敏怡嘟囔道,又不愿意问人,想了一下,突然大声喊了起来,“韵涟——”
旁边一个路人被她这突然一喊吓了一跳,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伯清他们看上去确实已是地道的乡下人,而不再是当年玉树临风的公子小姐了,自己也觉得跌份子,伯清赶忙止住敏怡,小声训道:“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敏怡不服气,强自辩解道:“我喊韵涟呀,就算韵涟听不到,附近认识她的人总能听到吧?让人家来问咱们,总比咱们问人家好……”说罢,张嘴又接连喊了几声。
少卿这时正提着些蔬菜和鲜鱼来看韵涟,听到叫声,便寻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伯清,而伯清和敏怡也恰好也看见了他。
三个人全都愣住了,一阵子不见,各自变了许多模样,不免相互尴尬起来。
还是少卿主动走上前,和伯清、敏怡与敬天一一客气地打招呼。
敏怡惊讶地张着嘴,想要说话,又闭上了嘴。伯清则怔了怔,对敬天道:“敬天,这是你姑丈,叫啊。”
敬天听话地叫了一声,少卿感激地望了一眼伯清,陌生而亲切,还是客客气气道:“你们怎么不进屋?在这儿喊她呀?”
敏怡这时插话道:“都怪伯清,把地址弄脏了,看不清是几号门了。”
“就这儿,没错。来,进来说吧。”少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引着几个人向门口走去。
伯清低着头走在后面,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便问:“韵涟没有在呀?”
“她去买冰糖了,知道你们今天要来,一早就带着佑天去买菜,这不,我先把菜提回来,他们娘儿俩去买冰糖,说要烧冰糖蹄膀。”少卿将菜放在地上,用钥匙去开门。
不料,敏怡突兀地问了一句:“你现在也住这儿呀?”
少卿一愣,淡淡道:“啊,不,我在原来的老房子住,刚还给我的。之前我住得也离这儿不远,只是平时不上班,就过来帮她点儿忙。”
“你还在印刷厂吗?”伯清问得更突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少卿却不介意,平静道:“噢,早就不了。日本人走之前我就离开了,现在在十六铺码头,帮着运货。”
三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此刻却彼此陌生而保留,他们鱼贯着走进韵涟家的小院,谁也没注意,那篮子菜竟然落在了门口。
此时,韵涟拉着佑天正在附近一家杂货店柜台前等着,伙计称着冰糖。
佑天突然仰头好奇地问:“娘,那个林叔叔为什么要每天来呀?为什么以前你不理他,现在又理他呀?为什么以后不能叫他叔叔了?他真是我爹吗?那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啊?我爹不是去打仗了吗?是去打日本人吗?”
佑天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韵涟却没有回答,倒是小伙计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韵涟,手中的冰糖不觉越放越多。
韵涟注意到:“够了,去掉点儿,吃不了这么多。”
小伙计又将糖往回放,韵涟于是蹲下来抚着佑天,柔声道:“他……就是你爹!记得以后叫他爹,他以前没去打仗,娘骗了你,对不起。”
佑天点点头,又问:“那他以前去哪儿了?他为什么以前不回来陪我玩?”
韵涟耐心道:“他……他以前做了错事,娘把他赶出去了。现在改好了,听话了,娘就让他回来了,陪你玩。”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住呢?”佑天似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韵涟皱皱眉头,看了一眼小伙计,正在竖起耳朵偷听的小伙计赶忙装作没看见。
韵涟继续对佑天叮嘱道:“他还没全改好,等他改完了,就可以回来住了。好了,以后别总是问这件事,记住!以后别问了。还要记得,他是你爹,可娘没让你叫,你就先别叫。”
“为什么呀?”佑天哪里闹得明白。
韵涟假装生气道:“不为什么!你不是最听娘的话吗?听话就是了,好不好?”
“好!”佑天脆生生地答道。
柜台里的小伙计听得一头雾水,手举冰糖正发着呆,韵涟站起身来,望着他,问:“你好了吗?”
小伙计这才猛醒过来,忙不迭地道:“好了,好了!”
看着韵涟一手拎着冰糖,一手拉着儿子慢慢走远,小伙计不禁摇摇头,悲叹起来:“多事之秋啊,麻烦!”
韵涟家中,伯清、敏怡已然落座,少卿端着几杯茶从后面走出来,见敏怡正在点烟,有些奇怪。
敏怡有些不以为然道:“抽着玩呗,现在伯清是不沾了,我倒是抽上了。”
伯清一旁插话道:“我让她少抽点儿,不行,现在有瘾了,没想到这香烟也上瘾的,我记得你以前也抽烟的?”
“啊,我现在不抽了。”少卿道。
“不抽好!我也不想抽,抽烟不好……”敏怡深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串烟雾来,让敬天去门口玩会儿,她要同少卿说两句话。
敬天懂事地走出去,伯清知道敏怡的禀性,却不好劝阻。少卿则是猜到了敏怡要说些什么,脸色十分平静。
敏怡果然是快言快语,直奔主题:“林少卿,咱们明人不讲暗话,正好韵涟不在,我想问你几句话,我也是替伯清说,我一路上就憋着这几句话,不说出来不痛快。”
“你说吧。”少卿平静地表示。
“好,我告诉你,你对不起范家,而且你也对不起咱们中国人……你当初做过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承认,范家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天大的事也没有天一阁的书重要,我不爱读书,可道理我懂。可你不懂!你这个人太自私,太黑心,韵涟待你不薄,所以到今天我和伯清也不信你,如果你是一时落败,又来讨韵涟的同情,那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敏怡……!”伯清沉声喝道。
少卿却一脸平静,心平气和道:“伯清,让敏怡说。”
“好,算你识趣,所以我提醒你。啊不,警告你,如果你还在打什么鬼算盘,趁早收起来。今天早就不是当初了,你也没后台啦,你做的恶早晚会遭到报应,谁也救不了你。好了,我说完了……伯清,我陪你来就是为说这些话,咱们到外边等韵涟,见个面就回宁波。”敏怡一口气讲完,起身就要走。伯清看了一眼少卿,也下意识地站起身。
少卿却坐在那里没动,缓缓道:“敏怡,伯清,请再坐一下,要走也该我走,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好,你说吧,说完你就走吧!”敏怡折身又回来,果然是心中恨少卿到了极点。
“我……我是做过太多的恶,我应该受到惩罚,今天见到你们,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可以走,不再见到你们,不再来烦扰韵涟,可我真的想对你们,对范家,对天一阁说声对不起,也许一句对不起是没用的,也太迟了,可我还是要说,我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更想让你们的伤痛得到弥补,”少卿说到这里,慢慢站起身来,朝着伯清和敏怡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请你们原谅我,对不起!”
道完歉后,少卿一语不发地向门外走去。这下,轮到敏怡瞪大了眼睛,无话可说了。伯清如梦初醒,赶忙去追,少卿已走出院子。
一会儿,韵涟提着东西进来,佑天和敬天跟在后面。敏怡和韵涟又有一阵子没见面了,而伯清则是自打被关起来后,就没见过韵涟,大家不免又是搂搂抱抱,哭哭啼啼,长话短话,分外高兴。
敏怡不忘少卿,拉住韵涟警告她道:“韵涟,你太善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这次你可得小心了,就算那火不是他放的,书总是他交给日本人的吧,再说,现在是他落败了,要是日本人不打败投降……”
话没说完,伯清打断了她:“行了你,少卿这个人我了解,他本性还是好的,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我还是了解他的。再说,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都会有迷失自己的阶段,我以前不也是一样?我觉得韵涟是对的,一定要用宽容的心去对待别人,其实你自己也是这么个人,对我就特宽容,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韵涟赞许地看着大哥伯清,又看了看敏怡,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都是在关心我,我心里其实也明白,可少卿他毕竟是我丈夫,他的今天也有我的过错。我同他一起生活过那么久,总是有一份感情的,他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是迷了心性,糊涂了些,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我更要相信他,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对他要宽厚一些,这不也是我们范家做人的原则吗?”
伯清和敏怡俱是满脸欣赏地看着韵涟,这个柔弱而坚强的女子,心底里原来藏着那么宽大的世界,以前只是以为她善良可人,没想到经历了生离死别、风雨人生,却也是有着大智慧和大勇气,看来今后她的事情大可不必让他们再操心了,她会幸福起来!
黄昏时,少卿又过来了,这一次,身后跟了八个码头上的工友。少卿招呼他们将四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小心翼翼挑了进来,谢过他们,送走后,对一脸不解的伯清和敏怡道:“我应该感激韵涟和她的父亲给我的这个赎罪机会,伯清、敏怡,我知道你们对我的看法,我做完这件事就离开。我希望能做这件事,让范家原谅我,虽然是做迟了,可我真是一直惦记着,这也是我爹一生最大的遗憾和心愿,伯清,我在这里也替我爹向范伯伯说一声对不起!”
“……少卿,你在说什么?”伯清听得一头雾水,韵涟写信叫他们来上海,说是有要事相商,却没说是什么,见了面后,也是笑而不答,他们正在奇怪呢,少卿这就来了。
“这是25年前从天一阁遗失的藏书,当年我爹找到了,一时因为贪念就私藏了起来……他过世之前,要我一定送还回来,可我……一晃20多年,发生了许多事,今天,我把它们全部交还给范家。伯清,请你接受这迟来的歉意!” 少卿低身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的是当年天一阁失窃的藏书。
伯清看着这些一夜之间急白了父亲范榛头发的藏书,完全愣住了,敏怡也惊呆了,好半天没醒过神来。一旁的韵涟一直注视着少卿说完这些话,看了一眼大哥大嫂,顿时有如放下了心头一块石盘一般,对少卿微笑着点点头。
少卿也是神情一松,对韵涟报以深情而感激的微笑。敏怡醒过神来,正好看到他们眉来眼去,爽郎地笑了起来,几个人冰释前嫌,终于能坐下重新说话了。韵涟为了给少卿多创造一些机会,好让大哥大嫂重新接纳他,便主张打麻将,那伯清收到父亲生前一直耿耿于怀的藏书,替范榛在天之灵了了一个夙愿,自然是喜出望外,加之和少卿毕竟是发小,见他知错悔改,也想搞好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拍手叫好,连忙拉起敏怡坐下,四个人一起玩起了麻将来。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四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时代……
夜色、雨雾的笼罩之下,中统局的几个特务正躲在林家附近徘徊,他们晚上扑过去时发现少卿不在家,决计守株待兔,等着他回来自投罗网!
雨,越下越大。
已经很晚了,孩子们早已睡熟,敏怡的玩兴正浓,伯清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少卿起身欲走。
“这么大的雨,要不……”韵涟想要挽留,看着少卿,犹豫道。
“不了,这么小的地方,睡不开。”少卿淡淡一笑。
伯清让敏怡和韵涟上楼睡觉,却坚持不让少卿冒雨回去,说是在楼下正好聊聊天,他有些话要说。少卿想了想,点头同意。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茶几上放着半盒敏怡落下的香烟,伯清拿起一支点上,少卿也抽了一支。片刻,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只是静静地坐在烟雾之中。
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卿总算开了口,缓缓道:“过得真快啊……”
“是挺快的。”伯清也叹道。一转眼,两人已是人到中年了,从前干过的荒唐事如今就像那屋外的雨,洗刷着他们复杂的心情。回忆的况味是如此地与众不同,两人的眼里都升起了淡淡的忧郁,那是对于人生的感慨与敬畏,也是期望。
“其实我心里还有两个人一直放不下。”少卿犹疑了半天,对伯清道。他从伯清那里得知了叔涵的现状,知道芮洁和两个小孩都惨死在了日本人的炸弹下,心里琢磨着到底该不该把藏了多年的事情真相说出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叔涵也长大了,再说芮洁和孩子也不能复生……”伯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吐出来,一明一暗的烟头犹如他此刻的心情,“不过你放心,叔涵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现在很成熟,也不再记恨你了,他回来后同我讲过,他早就原谅你了。哦,你说的那两个人是?”
少卿于是一一告诉了伯清方子文的遭际,这是伯清所知道的,但他说明妮当年没有死,伯清却是第一次听说,忙询问起缘由来。
少卿沉吟了片刻,颤抖着嘴唇道:“是我把她藏了起来,后来她被日本人送回了欧洲,我也就再也没音讯了。”
追忆往事,有时候就是在揭伤疤……
伯清沉默了一会儿,似下定了决心,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眼神暗淡地叮嘱少卿道:“这件事就不要再告诉叔涵了。犹太人现在在欧洲都是九死一生的,我不想让叔涵再去漂泊了,他的禀性你也是知道的。”
少卿“嗯”了一声,看着伯清,伯清又打起哈欠来,什么也没再说,两人于是歪在椅子上渐渐睡去。外面风雨交织,少卿这一夜,睡得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连梦都没做。
清晨雨歇,敏怡和韵涟走下楼,见客厅里伯清与少卿两个人斜倚着睡得很沉,便没叫醒他们,轻手轻脚出门去买菜。
站在院子里,敏怡使劲地吸了一口潮湿清新的空气,伸着懒腰道:“哎呀!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韵涟没说话,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谁也没有注意到巷边闪出的几个特务。
过了一会儿,少卿与伯清睡醒,正揉着酸麻不已的脖子,忽然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伯清过去开门,见敏怡神色有些不自然,韵涟站在身后,也有些慌张,二人走进门来就赶忙关上了门。少卿听见响动,也走了出来,询问动静。
敏怡道:“门口有几个人,问我们有没有见到过你。”
韵涟道:“那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
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敏怡连忙让韵涟和少卿到楼上先躲一下,叫伯清去开门。
门打开了,韵涟和敏怡先前遇见的那几个特务果然站在了门口,其中一个领头的拿出证件给伯清看。他们正是昨晚在少卿家门口候了一夜的那伙人,见扑了空,就找来了韵涟家。
“我们是中统局的,有些事情要找林少卿调查一下,他在不在这儿?”
敏怡不等伯清回答,理直气壮道:“不是方才同你说过了吗?他不在这儿,我们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那人问:“你是林太太吗?”
“我不是,我是她嫂子,有什么话就同我说!”敏怡双手卡着腰道,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
那人轻视地斜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哼哼,同你说?对不起,没这个规矩。叫他太太出来!”那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似的。
敏怡气结道,发作起来:“什么规矩?你们大清早跑到人家里,还叫什么规矩?!告诉你们……”
一旁的伯清深知敏怡的脾气,连忙阻拦敏怡,又对那几人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啊长官,林少卿真的不在,他同我妹妹也是多年分居,不来往了。噢,我是她大哥,你们要找林少卿可以去他在衡山路的家……”
那人不耐烦道:“我们去过了,他不在,看门的说来了这儿,昨天就来了,你们还是叫林太太出来一下!”
伯清和敏怡见那几人神色不对,心里着慌起来,生怕他们硬闯进来,正愁不知如何应对时,韵涟缓缓走了出来,对领头的那人道:“我是他太太,有什么事?”
“林太太,林少卿在抗日期间,里通外寇,现在我们奉命缉拿他。”那人亮出了来意。
韵涟早已猜着不妙,听了那人的话,还是心里咯噔了一声,慌张起来,脸上却强作镇定:“他昨天来过,然后就走了,现在他不在这里……”
“那就要劳烦林太太跟我们走一趟,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了。”那人冷冷地盯住她道,说着就要动手铐人。
敏怡见势不妙,冲上前来,把那人往外推,嘴里喊叫起来:“你们想干嘛,光天化日的乱抓人,凭什么同你们走,放开手!”
几个人争执了起来,韵涟被他们铐上了手铐,敏怡在一旁又踢又打,却无济于事,伯清却是无助地呆在那里干着急,哪里还敢动手。一伙人正吵吵闹闹,少卿冲了出来,大声道:“我是林少卿!放开我太太,我同你们走!”
这下伯清几个人愣住了,见少卿出来,那几个特务放开了韵涟,上前抓住少卿就往外带。敏怡和韵涟想去拉扯,少卿大声止住了她们,对韵涟道:“韵涟,我做过太多的错事,应该受到惩罚。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几个特务将少卿带走后,韵涟在屋子里着急得直落泪。敏怡陪着她,鼻子一酸,眼开也要哭,一回头,见伯清嘴里嘟囔着,在旁边走来走去,气得她大叫起来:“范伯清,你别转了,半天闷不出个屁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我这不正在想嘛……”伯清又是委屈,又是无奈道。
敏怡气不打一处:“什么里通外寇?这么多著名的大汉奸都不去抓,为什么要抓他林少卿呢?这里头一定有鬼。”
“不过少卿当时的确是与日本人交往密切,也许就是被这个原因抓走的,”伯清皱紧眉头,握着手在椅子上坐下来,道,“可是少卿也不过是将天一阁的书卖给日本人,现在他又将书还回来了,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倒是可以解释清楚的,不如我带了这些书去找他们,替少卿澄清一下,起码可以缓解一下吧。”
“幼稚!”敏怡冷笑道,“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我看这事一定是有人作祟。”
“敏怡说得对,我觉得此事与日本人有关,这书刚送回来,他们就来抓人,肯定还是为了书。”韵涟一旁也眼泪汪汪道。
伯清紧张起来,看着两人,不由自主问:“那怎么办?”
敏怡一声不吭在椅子上坐下来,韵涟想了想,道:“这样,我去找个人问一下,他一定知道些内情。”
原来,她是要去找日本的父亲藤泽询问一下,商议对策。
敏怡便自作主张大家分头行动,韵涟去找藤泽,她去中统局看看有什么消息,伯清留下来,守着家里的书,还有孩子。
说走便走,两个女人匆匆出了门。
韵涟赶到父亲家中,藤泽正在小花园里散步,听了韵涟的哭诉,也是十分地惊讶气愤。
“听你这么说,我想这件事可能会与岩崎那边有关系。”藤泽沉吟道,细细分析起来,“这次我们将书购回之后,他们就很恼火,而且日本战败了,他们趁战争在中国巧取豪夺了太多的珍贵文物,现在他们一定想摆脱罪名,甚至要消灭各种证据。”
“您的意思是他们背后利用中统局的人,想杀掉少卿灭口。”韵涟急忙问,眼泪又掉下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其实我早就该提醒你们,是我太大意了。”藤泽自责起来。
韵涟哭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让少卿不明不白的死了吧?”
“问题是,抓走少卿的是中国人,我也不知如何去处理。不过你也别着急,总会有对策的。”藤泽安慰她道,也是着急起来。
韵涟等候了一会儿,见父亲还没想出什么办法,心里越发着急,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再想想办法……”
藤泽点点头,又叫住她,犹豫道:“韵涟,还有件事我正想同你商量一下,可我又不太好意思……”
“您说吧。”韵涟看着父亲。
藤泽看着女儿,想了想,道:“我知道我和你母亲一直都没有对你尽一点儿父母的责任,从小就把你留在了中国,所以真的很对不起你,不过,现在你母亲身体不好,她行动已经不太方便,我呢也打算回到日本去,这场战争带给我们太多的痛苦,尤其是对中国人,我想回去做一点儿事来补救日本人犯下的罪恶,所以我想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到日本去,或者就是去一趟,让你母亲见一见你也可以?”
事出突然,韵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不禁一怔,半天没说话。她只顾心里惦记少卿,父亲现在说出这些话来,她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藤泽却以为她是生气,脸上一红,愧疚道:“我知道这很为难你,毕竟是我们没有尽心尽责,所以还是请你原谅!”
说完,藤泽竟给女儿鞠了一躬。韵涟哪里受得住,赶忙将父亲扶起,对他道:“父亲,我虽然是个日本人,但我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让我离开中国,就是让我离开家乡。所以,这件事情您让我再想一想,好吗?”
“好的,好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藤泽连连点头,坚持要陪韵涟一起回去,顺便看看外孙佑天。
却说敏怡一路来到中统局的办公楼里打听少卿的消息,有人告诉她根本没有她说的这个人。
“怎么可能?明明是今天早晨被你们的人抓到这儿来的。”敏怡着急道。
那人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我们不负责抓人。”
敏怡火气一下子冒上来,大声道:“你们不抓人?那是谁干的?你们这不就是抓人的吗?”
那人也生气了:“请你说话注意点儿,这可不是你家,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就说了!你们乱抓人,还不许我说,我今天非要见到他本人,就是罪犯也得让人知道犯了什么罪吧?叫你们负责的人出来,我倒要问个清楚!”敏怡身上当年黑帮老大之女的那股蛮劲上来了,大吵大闹起来。可毕竟家道衰落,她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
那人气坏了,一边招呼人,一边骂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胡搅蛮缠呢?不是告诉你了我们没抓过你找的人!再说,就是抓了,也不能让你见,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能容得你胡闹?出去!来人,把这个疯婆娘赶出去……”
“你骂谁是疯婆娘?”那人话音未落,敏怡“啪”地就是一巴掌掴过去,打得那人都有点傻了,而后气急败坏冲上来,和敏怡扭打起来。敏怡倒也是毫不示弱,一边与那几个人扭打,一边撕破嗓子喊叫起来,大厅里一片混乱。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子闻声出来,竟然是许先生,他看到敏怡,赶忙喝止住大家:“住手,住手,干什么你们?哦,大小姐,您没事吧?您怎么来这了?我还派人找您呢!”
众人一见许先生如此恭敬地对待敏怡,全愣住了。敏怡醒过神来,看出是许大哥,哇地一声,披头散发地一下子哭了出来。
许先生连忙将她劝进自己的办公室,给敏怡倒上一杯水,待她稍微平静下来,这才关心地问:“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动这么大的气?你呀,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耍性子,是不是又为谁打抱不平呀?”
“不是,不是,”敏怡被他说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一想到少卿,脸色又沉闷下来,道,“许大哥,他们把我妹夫给抓走了,说他是汉奸。”
许先生“噢”了一声,看着敏怡:“那他是吗?”
“当然不是。只是……”敏怡犹豫道。
“只是什么?”许先生追问。
敏怡含糊其词道:“也没什么,反正就是乱抓人。”
许先生笑起来,安慰她道:“行了,这事我会亲自处理的,大小姐!自从姜先生被日本人杀害之后,我们也就四散了,我带着一帮兄弟组了民团,参加抗日,在天一村一带打游击。这不,抗战一胜利,我们归了国民政府,我呢,也就被任命了个处长。所以,这件事我一定帮你解决!”
“谢谢你,许大哥!”敏怡喜出望外,站起身来。
许先生笑道:“别客气,当年姜先生对我如同亲儿子一般,我报恩还来不及呢。大小姐,这样,现在我就带你去把人找回来。哦,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