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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天一生水》连载第三部分(7)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11月16日14:54 新浪娱乐

  这边少卿听到子文时,不由得低下头去。

  “子文来了?”伯清更加惊喜,忙问叔涵,“那他人呢?

  “在天一阁。”叔涵说着,看了看韵涟。

  韵涟一听,惊呆了,其他人都不知所措,只有藤泽还不明白。

  一直低着头的少卿这时抬起头来,望着韵涟,表情平静道:“你去看看他吧。”

  夕光铺满了天一阁,静谧得像一座神殿。

  子文站在阁中,袖手而立。他似乎听到了门口处的声音,转回身来,脸上戴着墨镜,平静地问:“叔涵……你嫂子回来了?”

  韵涟无声地望着他。

  子文不觉,又问:“是叔涵吗?……有人吗?……”

  韵涟悄然落泪。

  子文怀疑起来:“谁在那儿?”摸索着要走过来。

  韵涟泪落千行。

  子文久久地站在那里,失声说出来:“韵涟?”

  韵涟听到子文喊她时,一下子哭出声来。

  “韵涟!”

  子文干涸多年的眼中也流下了一行泪水……

  两个人收敛着感情,一直隔着距离站着,像蹩脚的演员背诵台词一般说着话——

  “是你吗?”

  “是。”

  “我是来宁波碰巧遇到了叔涵,所以……”

  “我知道,叔涵刚才说过了,我也是要走了,和少卿一起去日本,所以回家来看一看……”

  “少卿呢?他还好吧。当初还是他捡了我一条命出来……”

  “我知道,他也挺好……”

  “那……佑天呢?噢,叔涵告诉我他叫佑天,他……他书读得好吗?……”

  “他……读书很用功……他……长得很像你!”

  韵涟突然说了出来。

  子文的眼泪又流下来,他像个正常人似的走到了韵涟的面前,手在长衫边轻轻动了一下,他轻缓的抬起手来,顿了顿,仿佛是在寻找,轻轻触到了韵涟的脸庞。

  韵涟的泪水再度涌出,也伸手去触子文的脸,触动了子文的墨镜。

  子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苦笑起来:“我们当初是可以一起逃的,可现在谁也逃不动了。”

  韵涟泪如滂沱。

  子文慢慢摘下墨镜,两眼朝天,空洞,茫然,凄凉,无奈,又仿佛在冷嘲着天地间的一切。

  韵涟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子文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偌大的天一阁,渐渐隐没在巨大的黑暗之中……

  一对相爱过,同样也错过的爱侣,就这样孤伶伶地站在天一阁,无声地哭泣着。

  从此,他们一生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23

  1947年的冬天格外冷,寒风中的天一阁显得萧瑟而寂寞。成群的麻雀栖居在阁楼上,成天地叽叽喳喳,一些枯萎的野草高高地在阁顶上摇曳,天一阁已经好久没有翻新了。

  过年的气息越来越浓,有钱的人家早已备齐了年货,没钱的人只能干瞪眼,为着吃喝犯愁。这天上午,叔涵在院子里清扫着地上的枯枝和浮土,有节奏地发出“刷刷”的声音,干得额头直冒热汗。伯清穿着厚厚的棉袄,踩在条凳上笨拙地往门上贴春联,胡子拉茬,不修边幅,清鼻涕不知不觉滴下来,明晃晃地挂在胡子上,然后他便发出响亮的吸溜鼻子的声音。他还戴着当年那副断了腿的眼镜,缠裹眼镜腿的白胶布早已辨不清颜色了。院中只有这两个中年男人在干活,嘴里哈着热气,响亮地吸溜着鼻子,相互微笑,一副冷暖自知的样子。

  韵涟和少卿去日本已经一年多,断断续续写过一些信来,听说他们回去后不久,韵涟的母亲就去世了,老藤泽伤心过度,生了一场病,后来又摔伤了腿,现在还躺在病榻上靠韵涟和少卿照顾,估计他的政治热情也随着生理的衰老与日俱减了吧?少卿据说和韵涟开了个料理店,成天周旋于锅碗飘盆之间,自得其乐,还在报纸上写些文章,自嘲说男人要留住女人的心,同样要留住她的胃口,还得将她从厨房的洗碗池解放出来,因为女人的手和脸面一样重要,为了这两样东西,许多家庭常常河东狮吼。

  为此,敏怡常常愤怒地拿着这些信痛斥伯清:“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范伯清,我嫁给你这辈子算是完了,你看看我的这双手,再看看我这张脸,我真怀疑你是上辈子的仇家派来毁我的……”每每此时,伯清不得不一边捂着被拧红的耳朵,一边陪着笑,低声下气,为夫人唱些蹩脚的小曲儿,哄她开心。这些糗事难免被叔涵看见,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但他们的儿子敬天正是自尊与叛逆高过身体的年龄,于是颇为鄙视父亲的软弱行径,更痛恨母亲的那副大烟瘾,常常跟他们吵嘴,气得敏怡除了隔三差五呵斥伯清外,又多了一门功课,就是三天两头修理她的宝贝儿子,要他学会尊重长辈,尤其是含辛茹苦的母亲云云。

  这种辛苦而闹腾的人生,仿佛是一种理想,支撑起了范家年复一年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质量不甚高明,甚至还有些每况愈下,可他们毕竟在艰难的1947年冬天,还能从破落与麻木中发现快乐并予以放大,呈现出几分喜剧的色彩来。

  早上吃饭的时候,敏怡发现敬天扒拉饭菜的时候又掉米粒了,气得习惯性的“啊呀”一声叫起来,唠叨了半天伯清教子无方,又嘲笑儿子都十四、五岁了,吃东西还下巴有洞,真是什么父亲生什么儿子。伯清嫌烦,到书房里去写春联,然后往大门上贴。叔涵也到院子里去扫地,这两年他一直与大哥大嫂一起生活,去年当了一段时间的邮递员,下半年三叔范桓从云南抱病回来,后来一直卧床不起,没能挺到年根就过世了,他为了帮助敏怡照顾三叔,就没再干邮递员,现在一家四个人基本上属于坐吃山空,范家显然已到了日暮西山的境地。至于范棱,这两年一直没回过家,叔涵也没去上次他留给自己的地址找过他,心想,父亲早晚是会回家的。

  敬天本想溜出去玩,被敏怡叫住在房间里读书写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敏怡今天难得斯文地背了这一首古诗,逼着儿子当场默写出来,嘴里振振有辞道,“天地乾坤啊,现在日子这么艰难……”

  敬天俯在桌子上默写完母亲留的作业,问敏怡:“娘,您说的天地乾坤的乾字怎么写啊?”

  “乾?好像是……左边一个什么?右边一个……哎呀!想不起来了,去问你爹。”敏怡想了半天,没想起“乾”字的写法,将敬天支到伯清那里,自己坐在凳子上自言自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乾?乾?我会写的,怎么忘了呢?乾?乾……”对于自己的健忘,她有些恼火,点了支烟,熟练地抽起来,一只手比划着,嘴里重复了半天“乾”字,可就是想不起来。

  正在她懊恼的时候,天一街邻居、叔涵以前的同事、邮递员阿毛举着封信走到门口,他见敏怡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笑嘻嘻地大叫了一声,吓得敏怡一声尖叫跳起来,追得他满屋子跑,赶紧口中连连高饶。

  敏怡笑骂着饶过阿毛,拿过信随手放在桌上,询问他“乾”字怎么写。阿毛识字不多,和敏怡认认真真比划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把“乾”字弄清楚。

  敬天从父亲那里问完字跑回来,敏怡忙问该死的“乾”字到底怎么写的。

  敬天指指门口,道:“喏,那不是写着呢。” 伯清刚刚贴上的春联写的正是“春满乾坤福满门”。

  “咳!就在这儿,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敏怡恍然大悟,高兴得直拍手,解嘲地笑骂道,“乾啊钱啊,我现在连这个乾也记不住了,满脑子都是钱的事,这日子是越来越难了!”

  “噢,对,乾,乾!”阿毛走到门口,装模做样看了看春联,回来跟敏怡搭话道,“可不,想当年天一阁可是有钱人家呀,还有你们姜家,那更是……更是有钱了。以前不是社会各界还经常筹款吗?现在天一阁也没人来管了。”

  “都是过去的老黄历罗,现在不仅是没钱,饭都快没得吃了,三个人都没工作,没钱赚,这点儿家底也差不多耗光了。”敏怡诉起苦来,“现在谁管啊?兵荒马乱的,好不容易日本人走了,这政府又打仗,不知哪天才太平……”

  “大嫂,听说……”阿强神秘地小声道,“共产党是好样的,对老百姓好,要是有一天……”

  “嘘!”敏怡紧张地看了看门口,赶紧止住阿毛,“打住!咱千万别说这个,国家的事少谈!”

  “对,对!有道理,大嫂!”阿毛也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哦,邮局这段时间缺人手,一打仗,信就多,叔涵哥以前不是干过这行吗?要不我回去问一下,好歹还有些收入不是?”

  敏怡高兴得连连点头,叮嘱道:“好哇,阿毛!那麻烦你问一下,我也同叔涵说一声,看他想不想干?”

  待送走阿毛,敏怡这才坐下来看刚才送来的那封信,是一别两年多的陆恨秋寄来的。

  正看着,叔涵走进屋来,放下手中的长笤帚,看着敏怡问:“说什么呀?”

  敏怡在一旁低头看信,没有吱声。

  叔涵走过去,又问:“嫂子,我姐说什么了?”

  敏怡“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眼中有点泪水。 叔涵以为韵涟那边出事了,忙追问缘由。

  敏怡却摇头道:“没事,不是韵涟的信。是小陆写来的。”

  “是小陆?”叔涵纳闷道,“前两年不是说去南方进什么货吗,怎么一去就是两年多,现在才来信?”

  敏怡低声道:“小陆出国了,印尼。”

  “南洋?”叔涵有些吃惊,“哎呀,听说许多人去南洋都是去当劳工……”

  正要说什么,一旁的敬天插嘴道:“三叔,劳工是什么?是不是就是工人。”

  “劳工就是做生意的人,在南洋做小生意的。”叔涵答道,从口袋里掏出些钱来给他,吩咐道,“敬天,你去一趟年糕店吧。三叔突然想吃年糕了,好久没吃过了,你多买几块,你爹也一定想吃了。”

  敬天高兴地应了一声,接过钱飞快地跑了出去。

  敏怡看了看叔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擦擦眼睛,转身向后院走去。

  “嫂子。”叔涵叫住了她,低声问,“小陆他还好吧?”

  “还好,还挺好的。” 敏怡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叔涵,淡淡道。又想起阿毛刚才说过的事情,就给他讲了。

  “……邮局的事我就去试一下,要是行,也可以补补家用。”叔涵犹豫了一下,转身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大口,就要出门。

  “也好。哦,小陆的事,其实……”敏怡想要解释什么。

  叔涵却打断她道:“我知道,我哥同我提起过,他说嫂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他也感激小陆照顾了你和敬天。小陆是个好样的,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这种人我服气!”

  “谢谢你,叔涵!”敏怡似乎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笑了一下,“放心吧,叔涵,我这辈子也只会跟着你哥他一个人的。唉,你哥呢?半天不回来。”

  “嫂子,我哥从心里是爱你的。”叔涵道,醒悟过来,“他贴春联也该贴完了呀?”

  两人寻出来,只见天一阁前,条凳翻倒,伯清倒在地上摔昏过去,眼镜跌出了老远。两人大惊,忙冲过去扶起伯清,叔涵将他背回房间。

  费了半天工夫,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糖水,伯清才悠悠醒转过来,直喊头晕眼花,感觉乾坤世界都在一个劲儿地转圈,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

  叔涵忙去请来郎中为伯清把脉,望闻问切一溜够,说他还是老毛病,头痛病,多吃几付中药,大抵就能缓解,要想断病根,还是去看看西医的好。

  “那到底是什么病呢?都几十年了,也不见好,这说晕就晕也不行啊?”敏怡焦急起来,每次伯清犯病,都如要了她的命一般,几十年来,她一直担惊受怕,真恨不得有孙悟空的本事,钻到伯清脑子里去,看看里面到底住着个什么妖怪,这么难缠!

  那郎中捏着胡须,摇头晃脑道:“按中医来说,就是脑部的血脉不通,具体症状就是头痛,头晕……”

  叔涵问:“那就西医有办法吗?”

  郎中无奈道:“试一试,都试一试。”背起药箱,摇头叹息而去。

  敬天买完年糕回来,乖巧地坐在伯清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一句话不说。

  伯清倚在床上,笑道:“不打紧的,老毛病,刚才一晕就摔了下来,没事了,现在也不痛了,也不晕。哦,敬天,你方才买的年糕呢?爹想吃了。”

  “爹,我去拿。” 敬天起身跑出去。

  “哦,去再炸一下吧,也该做饭了,”敏怡跟着往外走,又回头看伯清,问,“饿不饿?”

  “饿,娘子饿死我也!”伯清病情稍一好转,跟敏怡耍起贫嘴来,让她放心。

  敏怡笑骂了一句,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叔涵。叔涵也要起身出去,伯清却叫住了他,神色凝重道:“叔涵,我想同你说两句话,来,你坐下。”

  叔涵也不知伯清要说什么,只是觉得他突然严肃起来,于是过去坐在了床边。

  伯清拉住叔涵的手,握得很紧,似很难过。

  “你先别乱说。”叔涵安慰道。

  “我突然觉得自己活不久了。”伯清正色道。

  “你别乱说!”叔涵连忙阻止,生怕敏怡进来听见。

  伯清有气无力道:“真的,方才我摔下来之前,就觉得天旋地转,像死了似的。叔涵,这病害了我一辈子,也快害到头了,我知道的,所以我想求你个事儿……”

  “嫂子对你很好的,你别……”叔涵以为他又胡思乱想。

  伯清摆摆手,道:“我知道你嫂子对我好,是真好,我这辈子对不起她,下辈子我一定还她……我是想说天一阁,叔涵,你是大人了,比我成熟干练,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天一阁,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管这天下变成什么样,你都要守好天一阁,这是我们范家几百年的心血呀!还有,别再像以前老祖宗那样,包括爹,只是守着,守着,一守就是几百年,大家一生一世都圈在这里。我就想有一天,我小时候就想,要想永远让天一阁留下去,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让天一阁的书给所有人都读到,见到。我相信咱们中国人是最懂得爱书的,也最会爱天一阁。有一天,如果我等不到,你一定可以等到,你的命最硬,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你一定要这样做,这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天下关心天一阁、热爱天一阁的读书人。”

  伯清一番话说得叔涵热泪盈眶,自己妻子全失,生无可恋,为何一直守着天一阁,等的不就是书归天下的那一天么?当即握紧了大哥的手道:“大哥,这事我也早就想过,和你想的一样,以前老话讲‘书归天一’,总有一天,应该是‘书归天下’……”

  “这我就安心了,”伯清疲惫地点点头,对叔涵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我还要重新开始呢,其实,我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这我也就安心了,你躺会儿吧,别说话了。”叔涵给他掖了掖被角,轻声叮嘱道。

  伯清顺从地躺好,闭上眼睛。

  叔涵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伯清,只听见桌边的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节奏声。忽然,几声钟鸣,十二点正了,他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鬼鬼祟祟徘徊着几个官场打扮的人。叔涵注意到,便走到门口,佯装无事的观察了一下。

  其中一人见状,索性走上来和叔涵说话。“请问是范伯清吗?”

  叔涵道:“不是,我是他弟弟,有什么事吗?”

  来人道:“我们是政府的,还有中央的人,有事情想与范伯清安排。”

  “安排?”叔涵打量着他们,道,“有事就同我讲吧,我大哥病了,家里的事情我做主。”

  那人一怔,迟疑地问:“你……怎么称呼?”

  “范叔涵。”叔涵不卑不亢道。

  “噢,是这样,两件事。第一是有位要人要登天一阁,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要安排人检查并且保证安全……”那人摇头晃脑道。

  叔涵不客气地打断他:“谁?天一阁是不允许随便登的。”

  “我们当然是了解天一阁的规矩的,可这位要人也是咱们宁波人,啊,宁波附近的,这次他老人家正好返乡探视,所以想登楼一睹为快,至于他是谁,我想你大约能想到,我就不提了,安全起见,安全起见!”那人见叔涵不大领情,欲摆谱,抖起机灵来。

  叔涵却不管不顾,只是追问:“我没想出是谁?到底是谁?”

  “你这个人……?”那人一时语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几个人见他说不清,另一个便走上来,晃着手中的东西傲慢道:“范先生,这是市府的公函,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叔涵接过公函看了一眼,想了想,道:“哦,那可以,反正是政府的命令,我们照办便是了。”又问刚才跟自己呛起来那人,“你刚才说两件事,另一件是什么?”

  那人道:“另一件事就是关于天一阁藏书。市政府很重视这次活动,所以想购买几卷天一阁藏书,作为礼物送给他老人家,我们希望你提供一下书目。”

  “买书?”叔涵更是觉得疑惑,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他们居然能说得出口!

  那人要挟道:“我们当然了解天一阁的书都是无价之宝,所谓买也就是市政府对你们的一种尊重。如果你们能赠送呢,我们就拨些款项用于维护天一阁,这样可能更好听些。”

  “各位,关于买书或者赠送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而且范家祖上是有规矩的,历代政府也一直都关照我们,这件事我想迟一些再回复你们,三天,最多三天,行吗?”

  好不容易送走那帮瘟神,叔涵直气得吸溜鼻子,连忙进屋去与大哥大嫂商量对策。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天一阁不幸,遭逢乱世,人心不古,谁都把天一阁的藏书当成了唐僧肉。现在可好,居然有人找上门来公开勒索了,还想要挟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他越想越生气,匆匆走去敲了敲伯清的房门。伯清刚吃过药,睡得正熟,敏怡走出来,关好门,见他气咻咻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事情,连忙拽到一边商量。

  叔涵便把刚才的事情一一给敏怡说了,拿出那封公函给她看。

  敏怡翻来覆去看着那封公函,道:“那就登楼吧,这种情倒是难免的,以前不也有过什么高官、大家登过天一阁嘛?乾隆皇帝不也登过,我没说错皇帝吧?”

  “没错,登阁是没问题,可问题是他们想要书。”叔涵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道。

  “要书?”敏怡惊得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啊呀“了一声,“岂有此理!这不是明抢吗?比日本人也差不了多少。”

  叔涵告诉她只有三天时间可以周旋,书却是断断不能送人的,除非把他脖子抹了。

  “三天?”敏怡眼珠转动起来,琢磨道,“还有时间?你想怎么办呢?”

  “我想再把书运到乡下藏起来!”叔涵意欲故技重施,“这次我们一起走,或者你和大哥去外地。”

  “这也不是个办法呀,再说,天一村他们会查到的,可不比小日本那会儿,人家都知道了有个天一村。”敏怡提醒叔涵。

  “那怎么办?”叔涵又是着急又是无辜地坐在那里,真是头都大了。碰上这种事情,既难缠,又难办,跟牛皮糖似的,来不得硬的,只能来软的,可到底要怎么软才能解决问题呢?

  这时,睡得正熟的伯清又头痛起来,从床上坐起,叫了一声“敏怡”。见没人应答,便自己挣扎着起床,走了出来,正好听见了两人的说话。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伯清推门进来,着急上火道。

  敏怡一愣:“我看你睡得熟……”

  伯清勃然大怒道:“我们天一阁是藏书楼,又不是书店,我就不相信这天下没有公理了。”

  叔涵忙扶他坐下,敏怡去沏些热茶过来,三人坐下商量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敏怡提着个小包要出门,叔涵和伯清送她到门口。伯清问:“真的不用陪你去?”

  “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敏怡胸有成竹道,“你自己倒是要当心点,别又摔着,也一把年纪了。叔涵,记得找西医来给你哥看一下。”

  叔涵点点头:“嫂子,你放心吧,今天我就去请大夫。还有,书我先装箱,万一不行,还是要躲一下的,我们两手准备。”

  敏怡道:“不急,我今晚就赶回来,应该有更好的法子。行了,我走了。”说罢,急匆匆赶船去了。

  剩下伯清和叔涵站在门口,相互看了一眼,伯清哭丧着脸道:“叔涵,怎么刚太平两天,就又出事呢?这天一阁真的是多灾多难,你说这藏书楼不会毁在我们俩手上吧?”

  “但愿吧!”叔涵悻悻道,心里暗自祈祷大嫂此去上海一切顺利。

  敏怡上午到了上海,到中统局办公楼找到许先生,着急地说了天一阁遭中央大员勒索的事情。

  许先生也感到奇怪:“他要返乡探视的事我们是知道的,可要书的事不应该呀,他要几卷书干嘛?”

  “可是市府来的人就是这样说的。”敏怡道。

  许先生道:“我估计是市府的人想出的阿谀之计,送金送银已经没必要了,送些古书,又有品位,又不张扬,唉!官场嘛,大抵是这样。要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人,他们去做那些阿谀奉承的事,永远都是打着政府的旗号的,肯定还是以官方命令的方式来索书,顺便也谋些私利。”

  “那怎么办呢?这些书可是伯清的命根子呀!”听许先生这么一说,敏怡更加急切。

  许先生却笑起来:“别急,官面的事自然会有官面的解决方式,正好这次安全方面的事,我也要去,我就找找人,以政府提倡廉洁为名,让他们不要这样做便是了,应该没问题。哦,还有个事儿,你来得正好,我原本打算去宁波再同你商量的。

  “什么事?”敏怡问。

  许先生道:“你爹当年在世的时候,在南洋买下过一片橡胶园,后来战乱,契约也找不到了,最近我才联络到那边的人,原来还一直有人在那边经营着,这份产业是你的,现在时局混乱,所以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愿意到那边去,起码日子可以过得宽松些。”

  敏怡大感意外,也很高兴,感激地对许先生道:“许大哥,谢谢你,这事我得和伯清商量一下,主要是天一阁,我想伯清会舍不下的。”

  “也是,反正你问他一下,要是去我就帮你们办手续。”许先生站起身来,为她续了一杯茶水。

  敏怡也站起来,由衷道:“许大哥,你对我真好。”

  “别这样说,为你我是心甘情愿的。”许先生脱口道,随即有点后悔,解释道,“我是说,从小就认识你,你爹又当我是亲生儿子一样,我……我是应该这样做的。我是挺希望你能过得好的,这是我唯一能替姜先生做的一点儿事。我……我的意思是……”

  有些事情本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他这一解释就更乱了,敏怡对许先生的心思也是略知一二的,只是当他是大哥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也就没有在意,爽快地笑了一下,道:“我能懂你的意思,那我就先走了。”

  敏怡起身走出办公室,许先生跟着送了出来。在电车站旁,两人停下,许先生换了一副口气,对敏怡正色道:“刚才在办公室有些话我不太好说,我虽然身处在机关,有些权力,可是我明白,这种日子是长不了的,国内的形势你可能也知道一些。说实话,现在政府上下人心惶惶,每打一仗都是输。共产党还是深得民心的,这是谁也阻挡不住的,我其实也想换个地方闯一闯,所以南洋的事你好好想一想,到那边我还是可以照顾你和伯清的。”

  “我知道,许大哥。”敏怡也是郑重地点点头。这年月,到处兵荒马乱,尔虞我诈,还能有几个人能像他这么帮自己,实实在在为自己着想呢?想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是真的感动了。

  许先生看在眼里,没有再说什么,正好电车开进站来,他忙招呼敏怡上车:“快走吧,别耽误了船,问伯清和叔涵好。”

  敏怡匆匆上了车,车开出去老远,还见许先生一人站在车站牌旁边,看着自己这边。她的心里愈加地波动,忙转头去看车窗外面,旧上海依旧是繁乱而嘈杂的,可隐隐约约已经有了时代变换的气息……

  下午回到家中,敏怡美滋滋地将上午许大哥答应帮忙的事给伯清和叔涵说了,又私下里给伯清提起南洋橡胶园的事。伯清听了,略略放心下来,却还是不太踏实,晚饭后将叔涵叫去书房下棋,又说起下午的事来,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许先生肯定能解决这件事吗?”伯清放下手中的棋子问叔涵,“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七上八下的。”

  “嫂子回来不是说过吗,应该没有问题吧。”叔涵安慰道,“你就安心吧,许先生一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等他明天一到宁波,事情自然就清楚了。你不要多虑,还是多休息,你这头痛病可不能掉以轻心。”

  伯清不吱声了,可心里似乎还有事情,下了几步棋,突然道:“叔涵,你说我们把天一阁带走好不好?”

  “带走?带去哪儿?”正要将军的叔涵握着棋子奇怪地问。

  伯清振奋道:“南洋!”

  “南洋?是不是我嫂子那封信……”叔涵随口道,话没说完,他就后悔起来,生怕大哥知道了陆恨秋给敏怡来信而多心,从而更加刺激头痛。

  伯清倒是无所谓地笑笑,道:“不是小陆,也不是那封信。陆恨秋和他堂兄大新一样是个好人,我信他。你嫂子把小陆来的信都告诉我了。我是说,你嫂子回来告诉我,今天许先生说姜家在南洋有个橡胶园,现在归在敏怡名下。当然,我不是想坐享其成,你可别误会。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活久一点儿,看到书归天下那一刻,所以我想我们哥儿俩一起走,把书也一起带过去,等赚多些钱,国内形势稳定,天下太平的时候,再带着书回来,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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