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下不来台”，现在知道了。自从成为作家之后，我就经常被一些大学的文学院请去给同学们讲课，照例，每次讲完之后，都有一段和同学们交流的时间，如果同学们问到了一些专业的问题，比如问到国外某某作家的某个作品情况，我就下不来台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过学生问到的那个作品，或者即使看了，也非常潦草，哪里能谈得具体？但如果不回答同学们的问题，肯定是不能下台，如果回答了，但是回答得不对，更下不来台。如此下不来台两次之后，我学乖了，每次讲演之前，都有一个精心策划的开场白。
开场白是这样的：“作家并非学问家，甚至不是文学家。尤其像我，工程师出身，论文学，我还不如在座的各位，所以，我今天在这里不讲文学，只讲小说，并且只讲中国的小说，讲中国当代的小说，为什么呢？因为外国的小说看得不多，中国的古文看起来吃力，基本上可以说是看不懂。”
说到这里，我往往要停顿一下，给同学们一个鼓掌的时间。等同学们鼓掌完了，我继续说：“其实就是当代的小说我也没有全看，那怎么办呢？只好继续缩小，缩小到深圳，因为深圳的历史短，成立才二十多年，其中还有一段时间被人称作文化沙漠，相对来说要好讲一些。”
同学们笑。等同学们笑够了，我接着说：“但是我还没有把握，因为即便是深圳的小说，我也没有全看。为了更有把握，还必须再缩小，小到只讲他们中的某一个人的作品。关键是这个人我了解，他每一篇作品我都认真反复看过，包括盗版的。所以，讲他的作品我最有资格。各位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叫丁力，就是我自己。”这样的开场白当然会引起师生们的哄堂大笑，讲演的气氛立刻就点燃了。
但我做这样的开场主要不是为了制造气氛，而是为了打预防针，防止自己下不来台。有人对我的做法提出批评，说我是作秀，说“作家不是学问家”还用说吗？谁不知道？
我当然接受批评，但心里不服。真的谁都知道吗？未必。比如金庸就不知道。
2000年，金庸到南京，反复强调他自己是历史学家，而不是小说家，仿佛历史学家比小说家更有学问，承认自己是小说家就吃亏了。后来他给大学生作报告时，尽管接待方希望他讲武侠小说，但金庸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历史学家而非小说家，坚持要讲历史，讲《南京的历史政治》。结果，讲砸了，频频出错，哄笑不停，下不来台了。事后，有学生说，“金庸低估了我们的水平”。
说金庸官不副实，话虽然偏激一些，但是细细想来，金庸的武侠小说关键在于“戏说”，如果不是“戏说”，而是尊重历史地去“说”，他能成为一代武侠小说家吗？但是，“戏说”就是“戏说”，“戏说”不是历史。
果然，金庸终于还是向浙江大学请辞人文学院院长的位置。用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董健的话说，就是“一场错位终于结束了”。
客观地说，浙大是著名的工科大学，当时院校合并升级，浙大急于想在人文学科上迎头赶上，请名人来造影响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当初学校这么做的时候，就有教师反对，认为金庸的学识胜任不了这个职务，但学校从大局出发，还是力聘金庸担任人文学院院长。现在金庸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加上年事已高，很少上课，即使讲课，也常常下不来台，请辞是自然的事情，不一定与一个外校的教授“炮轰”有多大关系。关键还是那句话：作家不是学问家。“戏说”历史的人更不一定是历史学家。就说我自己，这两年写了十几本关于老板的小说，被人称为写老板的“专家”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自己当老板。说句心里话，如果我能在老板的位置上做得很好，可能就成不了作家了。人只有承认自己在某个方面的“不行”，才能证明自己在另一方面的“行”，谁要是说自己什么方面都“行”，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行”。
金庸称自己是历史学家还不算搞笑，搞笑的是周星驰。周星驰最近被某大学聘为教授。
众所周知，周星驰是搞笑大师，他懂得观众喜欢看什么，也知道怎样让观众发笑，如果该大学准备开设“搞笑”专业，聘请周星驰当教授甚至当院长，当然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倘若不是，那就是真正的“搞笑”了。算我杞人忧天，我真担心周星驰有一天在教授的位置上下不来台。○丁力
作者简介：丁力，1958年生于安徽。出版长篇小说《为女老板打工》等14部。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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