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雯
我看碟比较杂,记性又不好。时间一长,不少电影就记忆模糊了,只隐约留下个判断,这部好,那部不喜欢。有些连故事情节都淡忘了(尤其是不那么注重情节的艺术片们),留在脑子里的,只是单个的片断、场景,甚至只言片语。这就具备两种可能:或者怪异至极,或者有真正动人之处,才能给我这个轻度健忘症患者留下深刻印象。
《Happiness》是这些年里让我印象深刻的影片之一。虽然它获得了1998年康城电影展国际影评家大奖,但因既非口口相传的大师之作,又非大红大紫的新秀之作,不少朋友都没听说过。问我好在哪里,我举了个场景:影片中有一单身男子,为了释放让弗洛伊德大费口水的那种东西,不停地给陌生女子打骚扰电话,一边电话一边释放,然后把射到墙上的污渍用作浆糊粘明信片。他家窄小的床头,居然贴满了各类明信片。
这样的场景,可能让正人君子们觉得有点无聊,甚至肮脏。据说,影片因为“大量涉及鸡奸、手淫问题”,已经减掉了近十分钟的超限制级画面。然而,请不要想当然地把它归并到情色片的范畴里,它是一部生活片,充其量只是过于真实,撕开了生活冠冕堂皇的面皮,才让人觉得尖刻、恶毒,甚至不能接受。
片名Happiness,有两个中文译名:《爱我,就让我快乐》和《你快乐吗?》。窃以为,直译成“快乐”最好,去掉软绵绵的抒情累赘,才更贴近影片的反讽风格。“快乐”,这是导演ToddSolondz在描绘了一系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不快乐后,煞有介事地贴上的一张光明标签。
影片主要叙述了新泽西的三个姐妹、她们的父母以及周围亲朋好友们的故事。被生活琐事烦恼、放弃夫妻生活的大姐,为了写小说而渴望拥有被强奸体验的二姐,孤僻女强人型的老姑娘三妹,屡屡相亲失败、受尽嘲讽导致自杀的大龄男子,以可笑而执着的方式追求爱情的胖女人,有了性意识的、饱受家人忽略的小弟……影片的结尾也很有趣:当三姐妹举杯,为了快乐而干杯时,在阳台上窥视比基尼女人的十岁小弟,跑来面无表情地说:“我射了!”
《快乐》中的生活,简直是一场性苦闷的噩梦,总是把不需要的东西塞给你,再将你渴望的东西,放在“臂”长莫及的咫尺之处。影片的黑色幽默和细节的夸张变形的处理手法,让我联想起朱文的小说《弟弟的演奏》,这部因为“下流”、“黄色”而被正统文学刊物一再退稿的小说,和《快乐》一样,充满了人性的光芒。
“人性的光芒”,这个词容易让我们想到一些哲学大问题(比如《樱桃的滋味》)、历史大背景(比如《活着》),甚至是站在人类角度的大制作(比如《人工智能》)。然而,在我看来,宏大叙事并非人文关怀的唯一维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我更偏爱“小”,正是因为具体和琐碎,才能做到尖锐、真实、引人共鸣。
导演ToddSolondz是一位制作独立电影的奇才,成长于新泽西,是个典型的郊区小孩。在NYC电影硕士毕业后,他一系列自编自导的作品,全都聚焦于类似的生活处境。比如赢得日舞影展大奖的《欢迎光临娃娃屋》和有着完美配乐(由BelleAndSebastian制作)的《说故事》。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全都古怪可笑,导演在冷静的叙述之中,施予他们同情和悲悯。正是由于这种广博的同情心,而非自以为是的批判,才使得影片具有了一种真诚的人性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