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给你开了个专栏,以后每个月给我们供篇稿子吧。”
接完电话,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是唯一能蹦出来的反应。话说当年看见过青蛙腿上遭电击的反应,估计这回被电击的是我的大脑或是别的什么部位。
说兄弟是一点都不假,这年头有好事想着你的人不多,不遗余力帮助你的人更少,赏
识你那不怎么样的才华的人就更是打着灯笼无处寻了。今天汤圆到处买得到,真正的知己好友确实可遇而不可求。先是我们这个行当里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事儿。搞音乐学的,似乎这大千世界发生的种种变化都跟你毫不沾边,开会了、周年了、一体化了、大选了……什么时候也派不上用场。你看那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金字塔内小小通道的时候,看见那机器人穿透隔墙伸进摄像机的时候,哇,眼睛都直了。看见的是啥?不瞒你说,我还真希望看见的是一份乐谱、几件乐器,最好是贝多芬的石膏像脑袋,让大家目瞪口呆一番。否则,这么露脸的事儿又跟我们毫不沾边了。
好心人们常常关切地问我:“在哪儿念书呢?”
“音乐学院。”
“哟呵!好啊,弹钢琴的?”
“不是。”
“唱歌的?”
“不是,不是表演专业。”
“那不用问啦,一定是作曲家!”
我苦笑一下:“哦,这个,也不是。是音乐学。”
“音乐学?那是干啥用的?”
除了那六个点,我还能怎么回答呢?莫说是外行人,就连我自己也未必搞得清楚这音乐学到底拿来干什么用。曾几何时还真有热心肠资助我们的学科,想看我们能搞出些什么名堂。不过,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所以干着急,帮不上忙。结果呢?不太清楚。反正,资助就此取消。商品经济,看不见个结果的投资风险太大了。回想一下,那叫风险么?那叫烧钱。谁见过投资音乐学1个亿,来年翻两番,解决上百万人就业问题的吗?音乐学家这个称呼永远是属于那社会角落里面散落着的少数个体的。
这么说来,音乐学的确是件没什么用场的东西了。不对,错就错在这开始的地方。为什么所有的事物都要有那么一个用场?或者说,都要有那么一个如此现实的用场呢?其实,大家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没有实际用场的东西占据着生活一角的例子,铺天盖地的股评就是一则。股评有多少实际作用呢?说说罢了,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恐怕作用还不如音乐学呢。人们会乐于思考,贝多芬以前的人怎么弹琴唱歌?巴赫那个年代的管风琴用什么机器鼓风?芭蕾舞从一开始就踮着脚跳么?诸如此类十万个为什么一般的音乐问题无穷无尽,又有多少人会关心早年股票交易初期时的股评么?除了档案资料馆,这些东西恐怕已经无人问津了,但只要人们乐于享受,热衷于承认自己还是人而不是变成了什么超级动物,那音乐学就能永远存在,而且总能在必要的时候告诉人们一些什么。
加拿大作家阿尔韦托-曼古埃尔在那本精美的《阅读的历史》中,说到自己青少年时期的经历,发现阅读为自己营造了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他的父亲坐在距他咫尺的地方,却丝毫不注意他正在专心阅读的禁忌书籍。那个独特的空间把他同繁杂的世界隔离了,相信每个酷嗜音乐的人也有同样的感受。但在音乐学上,这“隔离”二字丝毫不比其在南非的特殊意义来得温和,那社会角落里散居的小群体从这个社会大家庭中划离出去。音乐造就的世界就在那儿,不像黑洞吞噬一切,也不像太阳灼烧一切,客观公正地在那儿。问题在于,我们进去了还能不能自己走出来。用高雅的话说:“人首先是社会的人,其次才是个人的人。”其实,大伙儿都有玩些高层次的愿望,那么,开个栏,说说实话、心里话,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