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作品,应该创造出想象空间,表达梦想及其追求过程,才能赢得观众。
为什么熊猫阿宝的爸爸是只鸭子?为什么美国人能拍出如此东方氛围的动画片?《功夫熊猫》的导演约翰·斯蒂文森上月在参加XML苏州动漫产业大会时接受《新民周刊》专访,透露了《功夫熊猫》背后的秘密。
一头金发的约翰·史蒂文森儒雅而严肃,回答问题时一丝不苟,滔滔不绝。相比《功夫熊猫》另一位导演马克·奥斯邦的高出镜率,身为技术导演的斯蒂文森一直隐身幕后,即使去年影片横扫全球票房时也甚少露面。他熟读《道德经》和《论语》,热爱中国文化。5岁就立志要拍电影的他出于对动作片的喜爱,在2003年5月受邀成为《功夫熊猫》的联合导演。之前他是梦工厂动画公司故事部的首席艺术家,其中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教同行们创作故事。所以他始终强调:好故事,好故事。
美国人正在筹拍熊猫动画片的消息在2007年传到国内时,国内一些动漫人私下嘲笑了一番美国同行,这可是中国的国宝,老外怎么可能拍出一只让中国人喜欢的熊猫呢?是的,《功夫熊猫》的两位导演在电影公映前都没见过真的熊猫,最初熊猫阿宝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瘦猴子,表情也过于丰富,好像得了多动症。但在经过了十余次的放大修改,阿宝长成了如今这只胖熊猫,而且在动作和表情上也得到了控制,感觉更真实。
马克·奥斯邦压根没到过中国,斯蒂文森也只是于2000年在桂林玩过一周。但2008年公映的《功夫熊猫》在中国内地拿到了1.81亿票房,成为国内唯一一部票房破亿的动画片。
就是那一周的旅游,让斯蒂文森在《功夫熊猫》的很多场景里融入了桂林的山水,“玉皇大帝的皇宫就来自于我当时在桂林的灵感”。最初剧组对东方环境理解得并不透彻,后来剧组中的一个韩国摄影师提出了意见,东西方艺术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西方喜欢稠密的色彩,但东方可能更喜欢含蓄,于是剧组把整体色彩都调淡了。
影片中的每组色调和人物造型都带有中国语境里的情感和意蕴,红色象征力量,绿色象征智慧,蓝色象征邪恶,结局回到了象征英雄的金黄色。斯蒂文森提示中国同行注意影片中那些屋檐的角度,“我们在做前期工作的时候发现,中国、日本和韩国的屋顶样式虽然很类似,但是它们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
我是个擅长说故事的人
《新民周刊》:为什么会想到选一只熊猫来为中国功夫代言?如果换成中国导演,大家肯定第一个就会想到孙悟空。
斯蒂文森:我们是希望找一种和“敏捷”二字反差很大的动物,这样才更能凸显梦想实现的艰辛。猴子本身就身手敏捷,它若能成为武林高手并不稀奇,这就好像片中“阿宝”的同门虎、蛇、鹤、螳螂、猴子等原就有搏斗技巧,中国也有以它们为借鉴创造的武术。而熊猫这种懒洋洋的动物,若能练就一身武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因如此,它的成功才特别震撼人心。
《新民周刊》:很多人看了影片后最大的好奇可能是,为什么熊猫的爸爸是只鸭子?
斯蒂文森:这是我们几个同事在休息时天马行空的胡侃,我在一旁听到了就放进了影片里。你们很难理解为什么熊猫的爸爸是鸭子?这说明它们并不是亲父子,在美国收养孩子这个行为非常普遍,我们的配音演员安吉丽娜·朱莉也收养了很多孩子,大家自然而然就会理解的。可能中国观众对“收养”不太理解,所以会产生这个疑问。而且这么“小”的鸭子如何养这么“大”的熊猫,这本身就是很搞笑的行为。
《新民周刊》:很多人喜欢乌龟大师这个智者,你们最后安排了它的死亡,在东方文化里对这一场景常常有“升天成仙”的形容,你们是如何考虑的呢?
斯蒂文森:我们花了两年的时间来设置这场死亡的场景。死亡在很多影片中都是带有悲剧色彩的伤心事,但我们希望乌龟的死亡能是一场欢愉的场景,这种欢愉可能来自于乌龟自身的平和,带有一种喜丧的意味。所以我们用桃树的花开和花落,来暗喻生与死,当时它已经求得了一生最安宁的时刻。我们花了两年的时间在技术上取得突破,比如桃花在风中的各种形状,飘得快还是慢。最后我们做到了我们所想的,而且非常成功。
《新民周刊》:你和马克都没见过熊猫,你也只在桂林呆过一周。要将动画片中国化,而且要赢得中国人的称赞,你的信心来自哪儿呢?
斯蒂文森:我的自信来自于我是个擅长说故事的人,《功夫熊猫》的故事里展现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自我牺牲、爱、宽容等等,这样的电影能够引发观众的共鸣。同时电影中也表现了一个奇特的功夫世界,我自己从小非常喜欢看动作影片,我从中国以前的那些功夫片中获取了新的灵感,我知道功夫片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表现,比如李安在《卧虎藏龙》里将功夫形式做了新的表达。
《新民周刊》:在电影策划阶段是否考虑到如何让西方观众接受这么东方的题材?
斯蒂文森:讲一个好故事挺难的。有时这可能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了。但不管如何,故事终究是故事,最后还是好的故事才能赢得高票房。好的故事,不会因为电影院里坐的是西方观众还是东方观众,坐的是小孩还是大人而有所不同。好的故事可以超越文化界限。
《新民周刊》:和其他动画片相比,《功夫熊猫》成功的秘诀在哪儿呢?
斯蒂文森:我们在故事和情节设计上花了两年时间,难点在于基调设计,究竟要展现多大程度的幽默;如何在动作和喜剧间找到平衡,从而唤起观众的感觉。我们和其他电影的区别在于我们体现出的有趣和诙谐,我们究竟要如何准确地定位和传达这种有趣和诙谐呢?
你们的问题是梦想不足
《新民周刊》:《功夫熊猫》有很多元素,比如功夫化、中国化和动画化等。你们在创意时是如何排列这些元素的先后顺序的呢?
斯蒂文森:最初我们是以构筑西部片的方式来为这部中国功夫片构筑轮廓的,我相信中国功夫片和美国西部片在本质上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正义和邪恶在对抗的这种相似的故事,英雄出来打抱不平,最终邪不胜正。然后将其中国化和动画化,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新民周刊》:在中国化的过程中如何来确保表达正确呢?
斯蒂文森:不管制作什么电影,你要做出的一个重大选择是确定它的视觉基调。我们希望《功夫熊猫》看上去唯美,既然要讲一个中国故事,就要尽可能在技术和艺术风格上体现中国特色,比如水墨画就是极具中国特色的表达方式。我们研究了很多亚洲艺术,尤其是中国艺术,想弄清楚中西方艺术的差异在哪里。如果仅仅是把中国元素拿来,用西方手法表达,看上去仍然不是中国味道,会很奇怪,这并没有掌握中国艺术的规律。所以我们必须走进中国的博物馆研究中国艺术,同时我们团队中还有一位非常棒的中国艺术家,他在中国艺术的精髓上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
《新民周刊》:都做过哪些实际的工作呢?
斯蒂文森:我们把水墨动画技术等运用到电影中,看看有多接近中国画里面的内容。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营造地区氛围,中国桂林的空气和美国洛杉矶的空气就很不一样。以前我一直以为中国水墨画中的山水就是一种艺术形式的创作,但是真正去桂林走了一圈,我才理解,原来桂林山水真的就是画上这样的(水雾缭绕)!这是西方人没有体会过的,所以我们尽量要确保能正确表现出这种中国特色,通过电脑特效模拟制作出电影背景中柔和的雾气层层扩散缭绕的感觉。
《新民周刊》:我们常常在疑惑,中国不缺好的动画作品,但我们的动画形象为什么在持久魅力上总有点欠缺呢?
斯蒂文森:任何梦想都是需要付之行动才能实现,而一个有梦想的动画要以喜感的方式表达,自然也需要技术支撑。中国的导演应该更加积极和认真,尤其是在产品本身的制作上。另外也应该更多地和外界进行交流,不但要与其他导演交流,还应该与观众进行互动。我本人比较重视故事的叙事方式,一定要符合故事原型的思维逻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变成了后来那个模样?这些内容都应该和观众进行互动,才不会让观众们失去兴趣。事实上,这些东西都不需要花太多的金钱的,只是需要花一点时间多做一些思考。花了很多钱,做出一个很糟糕的产品,本身就是浪费。
《新民周刊》:你这次来中国看了很多中国同行的动画样片,其中很多都是“照本宣科”地在展示“优秀传统文化” ,比如成语或者历史的“教材”图解,亲子主题的动物乐园或者生肖题材等等。有你喜欢的内容吗?
斯蒂文森:我看到的这些样片,最大的问题在于梦想和想象的不足。动画作品,应该创造出想象空间,表达梦想及其追求过程,才能赢得观众。(感谢邵乐韵对此文的大力帮助)-
当“喜羊羊”遭遇“功夫熊猫”
4月初的XML苏州动漫产业大会和4月底的杭州中国国际动漫节上,《功夫熊猫》都遇到了同一个中国对手《喜羊羊与灰太郎之牛气冲天》(后称《喜羊羊》)。“喜羊羊”是中国动画产业在2008年底的奇迹,一部仅花了200万元制作费用的国产动画片在贺岁档时拿到了9000多万元的国内票房。
“如果没有《功夫熊猫》,《喜羊羊与灰太郎》将是所有中外动画影片在中国市场上票房最好的。”总制片人王磊在苏州动漫产业大会上的这番话,博得了现场众多动画从业人士最热烈的掌声。《功夫熊猫》在半年前的攻城拔寨让中国动画人异常尴尬,半年后《喜羊羊与灰太郎》悄无声息地绝地反击,终于让中国动画人们恢复了些许尊严。不能让《功夫熊猫》独美!
至今很多业内人士也摸不透《喜羊羊》高票房的由来,说法众多。绝大多数专业人士都觉得《喜羊羊》本身并不出色,甚至因为瞄准的是低幼儿童而显得有点“弱智”,但该片的市场运作极其出色。近期《喜羊羊》团队在各个动漫论坛上高调亮相,所谈论的也全部是该片营销模式的成功。总结起来就是,同名电视剧在各地电视台已经热播三年多,上海SMG在此基础上以强大的媒体资源和良好的同行关系,加上优扬广告公司在各地电视机构的广告覆盖,以实打实的电视、平媒、网络、电台、户外广告等多方立体架构,完成了宣传充分这一步骤。
《喜羊羊》创意之初只是针对4到14岁的孩子的,所以我们在电影院里常常看到爸爸们在抽烟,妈妈们在玩手机,只有孩子们看着来劲哈哈笑。但后来却歪打正着,捕获了都市白领们的心,SMG炫动卡通晚间档的电视动画连续剧《喜羊羊与灰太郎》收视率,在电影热播后提高了20%。连郭德纲都编出了段子“你要是喜羊羊,我就是灰太郎”,足可见该片的深入人心。生活节奏加快,人们自然会喜欢轻松点的文化产品。在8小时的智力之外,人们需要放松神经和精神来娱乐。于是自蜡笔小新和樱桃小丸子之后,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喜羊羊和灰太郎。
很多动画同行觉得该片幼稚。其一是制作手法,用Flash来做电影?电影立项之初遭到了专家们的一致反对,但观众们却没有因为它是Flash电影而蔑视它。其二是剧情,似乎一直不停地重复“狼要捉羊,但始终捉不到”,却没说出个道理来。这些专家们可能忽视了大众对动画片的需求并非只是教育功能。
成年人肯定更喜欢灰太郎这样亦正亦邪的角色,他是好男人的典范,顾家,听老婆话。孩子们?不要老觉得他们不懂,要去教育他们。话剧版《喜羊羊与灰太郎》在上海演出时第一幕只出现了可爱的羊们,于是台下的孩子们不停地叫唤“灰太郎”。就在《喜羊羊与灰太郎》公映时,央视旗下的公司也推出了动画影片《动物狂欢节》,动用了差不多的媒体资源,却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市场效果。也许我们该好好想想,《喜羊羊与灰太郎》是否说了一个好故事。王倩/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