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喜剧电影是生活里的糖,让一切变得有滋味。就算营养不高,也人人爱那一口甜。所以就算《私人订制》的口碑毁誉参半,也仍然能创造4天3.2亿票房奇迹。那么,你了解缔造这些喜剧的导演吗?你是不是以为,冯小刚、周星驰、宁浩、朱延平一定是几个笑话随口来,幽默处处现的“开心果”?你是不是暗想过,他们在生活里满嘴单口相声,总能带来正能量?OH,NO!你实在是误会了那些拍喜剧的导演。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好的喜剧,都是用人生的悲剧来做底色的?

新浪娱乐特邀四位资深媒体人,通过他们与导演的大量采访、贴身相处以及深入了解,谈论四位喜剧导演的真实面孔。

周星驰:就是一个拍电影的孩子

钱德勒(《时尚芭莎》娱乐总监)

周星驰喜剧

  先写一段闲笔,今年3月,台湾媒体报道:有记者问刚刚拿下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李安,怎么看票房大卖的《西游降魔篇》。李安就说,周星驰是有想法的,但就是“小孩子的东西”,电影里从电动、漫画里取材了很多,回台湾的时候看这部电影就知道他在干嘛,但是自己不太容易投入。李安还频问记者:“你们年轻人觉得怎么样?”

  如果80后还能勉强继续算年轻人的话,当然这部电影是能够打动我们的,而且周星驰和他的一切,所有电影都构成一代人的记忆、情结。至于,90后,我不知道,因为单就《西游降魔篇》来说,里面有些隐藏的元素比如80年代曾经风靡香港的日本电视剧《猛龙特警队》,如果不是有心人刻意指出,90后这个群体是无感的——甚至你告诉他们,可能效果还不及你告诉他,西游降魔篇说的是如何珍惜眼前爱你的他(她)。

  大多数人对于周星驰的认知有一个基准线,就是他是拍喜剧的,是华语本土优秀的喜剧演员&导演。在这个基准线之上,从《大话西游》开始,经过内地高校寂寞的男生寝室发酵,反射到一些正愁没有新现象新选题的评论界,周星驰就像电影《功夫》中的穷小子被火云邪神送到了天上,大师的宝座上。顺利程度,时间点,周星驰都比冯小刚要幸运太多。

  2004年,冯小刚在周星驰电影里客串一个黑帮老大,他自己在同年推出了逃离北京王朔文化语境的电影《天下无贼》(从卡司上,几乎以为是要拍港片)。周星驰与冯小刚最大的一致性是,两人都充分浸淫在各种所生所长的文化里(前者是香港市井文化,后者是北京顽主文化),并且找到了喜剧这一喜闻乐见的方式去表达自己。但不同之处在于,周星驰对于大师兴趣不及表达自己“另一面”的兴趣大,冯小刚兴趣大些,并努力通过《夜宴》、《一九四二》等作品来证明自己可以成为大师。这么说就有点哲学的意思了。先按在此处不多解读了。

周星驰

  最重要的是,周星驰的“另一面”是什么。所谓旁观者清,又或者从一个更远,更高的高度来看。应该没有人怀疑反对,李安是华语导演中成就最高的导演吧,哪怕是按照世俗标准。李安说,周星驰很有想法,但就是小孩子的东西。我赞同,周星驰就是一个演或者拍电影的“小孩子”,小孩子没有什么不好的,能够表达清楚,并持续表达是很难的。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价值观体系里,首先最大的特征应该是想象力,而不是喜剧或者悲剧的二元划分。一个小孩子伤心流泪,不是喜剧,但他伤心流泪的原因可能就很有想象力,而产生了喜剧效果。比如他被抢走了好大一个棒棒糖。

  周星驰,与“伟大的影帝”梁朝伟是发小,这个也很有趣,完全可以单独再来一发进行评述。两人都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父亲都是在10岁左右的时间里抛弃妻子,留下坚强的母亲一己之力承担家庭的责任。这段记忆和情结对于两个文艺工作者都产生了深深的影响。

  周星驰的电影里,仔细想想,他对很多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是表示怀疑的,比如爱情,他理解的爱情故事就是一个小男孩爱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然后耍宝犯贱渴望得到青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电影里他几乎没有一次完整的讲述一段正常的热恋或者婚姻状态。爱情是在“两个人好了”就匆匆结束。这是周星驰对爱情的理解,从《大话西游》再到《西游降魔篇》,虽然由于年龄的增加,他对珍惜有了更深入的体会,但本质还是不变的,格局还是不变的——爱情在告白那一刻戛然而止。

  除了爱情,周星驰的电影还怀疑道义,不出卖朋友的朋友就不是好朋友,他回在男主人公身边一定设置损友,虽然结局一定是尽释前嫌,但中间过程里,他真的是要吃尽朋友的亏。

  周星驰的讽刺性是丝毫不留情的,他会夸张变形的漫画手段,去讽刺当官的,有钱人、房东、老师、校长、警察以及娘娘腔等。在这些讽刺背后,我看到的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男孩,如何用想象力为维系自己世界的运作规范。

  这么想想,他那些好笑的桥段还能算喜剧吗?

  周星驰对性别的理解也是很个人的:他的大男子主义情结很严重,男人是可以花心的,可以朝三暮四的,而淫荡放纵的女人一定要遭到惩罚比如功夫中冯小刚扮演的黑帮情妇,好惨!男人偷吃是浪漫,严厉的老婆就一定是悍妇,比如《审死官》里的梅艳芳。这并不奇怪,即便周星驰本人的父亲离开了自己,但一个追求自由的背影可能还是非常有魅力的,而母亲凌宝儿坚韧传统的形象,也是他唯一最接受的女性形象——《大话西游》、《西游降魔篇》中的好女人首先是懂得牺牲和付出的女人。

周星驰喜剧

  所以,周星驰是用一个小男孩的逻辑来讲故事,达到喜剧的效果,是因为他很有想象力(小男孩并不认为屎尿屁是大问题,只是表达道具而已)。他肯定也不算大师,至少他没有野心构造大师的心理格局。电影《喜剧之王》中他写道一个死跑龙套的酸楚文艺感,但是你再想,他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固执不现实的小孩子。

  最后我讲一个故事,发生在周星驰、梁朝伟之间,是梁朝伟在采访中亲口说的。在为《一代宗师》做准备那几年,梁朝伟是苦练咏春拳,以至于骨折,大家都知道周星驰也是个拳迷,一度想演男孩子心中的男神李小龙而苦练功夫,他听说发小梁朝伟在练拳,还兴冲冲地跑过去要教他几招,梁朝伟拒绝了,周星驰悻悻而归。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相似的成长环境中,两人对事情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周星驰玩性大,不在乎规矩规则。梁朝伟谨慎克制。他学咏春,不是真的要成为拳师,只是为了更好的表演。而周星驰学拳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自己很强大。

  两个人都很可爱,只是想法不同。

  我想说,周星驰是一个小孩子,在报纸上也时不时看到别人对他小气、薄情的负面吐槽。或许他们都不理解,他的世界与众不同。

朱延平:不止喜剧导演那么简单

郑伟柏(新浪娱乐台湾事务暨记者站总监)

朱延平

  翻开台湾电影史,朱延平导演的喜剧片绝对值得在商业市场及创造集体回忆中大书特书。从影超过三十年、执导上百部作品,他的“喜剧导演”形象深烙于媒体、影评人及观众心中。尽管向商场市场靠拢但绝不自限喜剧类型,近日他在台北独家对话新浪娱乐,自剖”朱氏喜剧”的风格形成、呼吁台湾电影必须兼容并蓄──艺术与商业并存。“我的作品不是只有一种风格,喜剧片仅占四分之一”,直言“我也曾经有过拿奖梦!”

  许多喜剧演员及创作者在镜头前、舞台上尽情散发喜趣魅力,下台独处却是反差极大的静默少语,被视为当代台湾影坛喜剧泰斗的朱延平却无此落差,他深信“拍喜剧就是老天爷赏饭吃!”有天赋的人才能演喜剧、写喜剧、导喜剧。与他相处多年,不论出席公开记者会、身处片场或私人聚会,他总是笑脸迎人、声音洪亮、不时抛出幽默趣点博在场者一笑。他坦言,“我有那个天份,从小跟同辈在一起我就是那个最好笑的人, 只是现在年纪渐长”。“要有幽默感才能拍喜剧,才能一拍即合。很多导演拍喜剧很用力、完全笑不出来,很多演员演喜剧嘶牙裂嘴,还是演得不好笑。但是像许不了、周星驰、猪哥亮这些演员就是浑然天成,就是吃这行饭的。”

朱延平

  喜感天成,有其道理。翻开台湾导演名单,确实拍喜剧成功的导演几乎都不是电影学校正科班体系出身。 在电影类型分类中,喜剧是重要的存在,喜剧的表现方式又分为数种形态,朱延平认为他的喜剧片必须“量身订作”,无法刻意及做作。“演员在我的喜剧里占的比重最大,百分之六十以上,有些导演可能认为演员在他的作品里不是最重要,镜头、技法、设计更重要。但我以演员为优先,从过去的许不了、郝劭文及猪哥亮,没这些演员就没作品。但是这些演员也要遇到有幽默感的导演,我要为他们设计情境、感觉,大家一拍即合。没有好演员,我不会贸然拍喜剧。”

  朱延平认为“笑点”在大中华区有其共通性,但拍片前仍会先设计主要市场,赵本山、小沈阳主演《大笑江湖》瞄准大陆,写下一亿八千万人民币票房,他监制、邱瓈宽执导《大尾鲈鳗》着眼台湾,狂卖四亿四千万台币。他坚信喜剧永远是最卖钱的电影类型,“在台湾,去掉《赛德克-巴莱》和《海角七号》两部营造全民集体观影行为的电影,再来最卖座的就是贺岁档喜剧片《大尾鲈鳗》。周星驰的电影两岸三地通吃,更跨越地域的界限。”他正在拍摄新片《大宅们》以“宅男爱女神”为故事主轴,找来萧敬腾率不同类型的宅男们追女,搭档谢娜、“大鹏”董成鹏、《致青春》江疏影及台湾网络名人蔡阿嘎等两岸卡司,预计明年暑假上档,期望通吃两岸市场。

  1980至1990年间,朱延平执导的喜剧片在台湾电影商业市场上取得极大成功,成为支撑市场的重要梁柱之一。但不论电影教科书或影评,几乎总视当时的“台湾新电影”为影史重要记事,“朱氏喜剧”引领的市场导向作品却甚少着墨。忆当年,他讲得轻松:”没有释不释怀,我根本不care!但有时候会为我的师父或金鳌勋导演他们这群人抱屈,完全忽略这些导演的共同回忆。”商业片出身的他觉得台湾电影偏了。“现在讲到那个年代的台湾电影,不管任何场合、书籍或金马奖回顾,就是新浪潮。新浪潮对台湾电影很重要,但是那个时代台湾年轻电影观众共同的回忆是什么?大家一定会讲到《好小子》、《七匹狼》,谁没看过《报告班长》?什么叫文化?文化就是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新浪潮很重要,但不是台湾电影的全部,应该对各种类型兼容并蓄,有容乃大

朱延平

  在那个台湾电影“万般皆下品,唯有艺术高”的年代,对比在国际影展发光发热,商业片的本土市场走入闇黑幽谷。“我曾经拍过《异域》,想拿奖的,我也拍过《花祭》,你们都不知道,因为死得很难看。得奖片,我必须承认我不会,但不一定要会啊,我会拍商业片就好了。我再回来拍商业片就是因为没有人拍,艺术片、得奖片,很多人在拍。”他曾将得奖梦寄托于《异域》,时隔多年,在金马《10+10》中的《无国籍公民》延续《异域》精神,片子短却回响大。孤军及后人来到台湾后处境堪怜,拿不到身份证,打工只能拿三分之一薪水,最后被迫男贩毒、女卖淫,发生在社会角落的真实事件令闻者鼻酸。“我一直想拍《异域》续集,但市场上已不可能。成本大台湾回不了本,也没有大陆市场。”

  对于喜剧的表现形式及呈现场域,朱延平自有一套看法,“笑点不会变,手法会变。喜剧不能一个人在小放映间看试片,要很多人一起看、一起笑,不然效果会有落差。在试片间和大银幕放出来的感受不同、有没有音效差别也很大,喜剧是落差很大、很容易被低估的一种影片类型。”

  “我认为做一个导演,一直拍一种东西会闷死掉,不可能每部都是喜剧。喜剧在我的作品里只占四分之一、五分之一而已。说我是喜剧导演,但我很多作品都不是喜剧,所以拍《异域》时我特别爽,拍《刺陵》用了很多科技,尝试许多过去不曾用过的镜位、使用计算机动画,这都是很新很愉快的过程。导演若永远只拍一种类型,是会干枯的。”

被误解的喜剧导演宁浩

牛萌(《Vista看天下》文娱记者)

宁浩

  宁浩最喜欢的电影之一是《霹雳贝贝》,假如他有搓手放电的本事,一定先电同桌,再电班主任。联想到这个场景,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咧出一丝坏笑——这样的宁浩,乖僻不羁,而且幽默,大概很符合外界对他的想象。

  另一幅“符合外界想象”的画面,是去年宣传《黄金大劫案》,宁浩天天穿一身黑西装、挂着拇指粗的大金链子晃荡,假如去KTV应酬,身后通常跟着小兄弟,仰脸一推门,依旧咧着一丝坏笑,目光扫射四周一圈算作打招呼,径直去点几首黑豹,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把着麦克风一阵狂吼。远远看去,像搞笑片里的黑社会小头目,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感。

  然而,种种与幽默、逗乐相关的想象,事实上都流于片面。宁浩最钟爱的另一部电影,是岩井俊二的《情书》,这部纯美伤感的爱情片,他看过十多遍,最夸张的是,每次看必嚎啕大哭,为了“藤井树”们无法自控的宿命

  还有更多与“幽默”无关,甚至矛盾和对立的东西:他是个离经叛道的浪漫主义者,上中学时曾想揣着压岁钱去买手枪,他也是个天生的现实主义者,号称小学就读完了《鲁迅全集》;熟人都说他私底下很无趣,只喜欢“躲在角落里幸灾乐祸”;“石头”和“赛车”虽是疯狂喜剧,却通过那些“反英雄”式的主人公,折射周围世界的荒谬和滑稽,它们的精神内核远比表面要沉重。

宁浩

  与宁浩谈话,氛围常常很严肃,他多半时间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频繁提到的字眼是“批判现实主义”“文艺复兴”“妙计文化”或“智慧”“真相”“宇宙”“能量”。即便偶尔一笑,也像是嘲讽,或者干脆是苦笑。

  没错,《疯狂的石头》成就了宁浩,但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烦恼——“荒诞喜剧”“黑色幽默”这两个框架,估计他多年内都难以挣脱。事实上,随着时间推移,这两个标签非但不能概括宁浩的作品,也不能代表他的全部电影观。

  比如《疯狂的赛车》,那仅仅是一部在他没有表达欲的空白期,纯粹从技术层面复制的类型片,目标直奔票房。一拍完,宁浩就心知这是一部垃圾,所谓的“荒诞”和“黑色幽默”都不过是对“石头”叙事结构和风格的拷贝,更像是拿来主义的伎俩和障眼法。

  再比如《黄金大劫案》,35岁的宁浩站在人近中年的转折点上,回头一望,本能地开始思考“什么是成长”。他不想再玩荒诞喜剧和黑色幽默,于是拍了这部诉说欲望、牺牲、信仰的电影,想让观众哭一回。《黄金大劫案》最终的票房和口碑都很惨淡,除了故事本身的大问题,或许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对普通观众来说,试图催泪的宁浩,还是宁浩么?

  这种成见与误解延续到了《无人区》。在这部公路西部片里,宁浩用两个猴子偷桃的故事,来探讨人的善与恶、动物性与社会性,也因为这样“危险”的命题和表达,《无人区》经历了长达4年的审查与修改。但对多数普通观众来说,什么4年不过审、人性、善恶,都无关痛痒,买票最要紧的是原因是:宁浩+徐峥+黄渤,这得是一部多么逗乐的疯狂喜剧?结果,这部电影并没有意想之中那么“好笑”,它仅仅提供了黄渤装死、加油要“捆绑销售”1200元演出费等寥寥几处笑料,期待着再“疯狂”一把的观众不免感到失落,这也解释了《无人区》虽然收了2.2亿的票房,却没有戳中网民兴奋点的部分原因。

  宁浩可能也同样失落,他一次次试图打破自我,探讨更深一点的东西,但观众对他的期待或许只是——宁浩,再来个好玩的故事吧!

宁浩

  最大的误读还不止是这样。有一种观点认为,宁浩本身没什么想法,他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善于模仿,翻来覆去拿这点儿“黑色幽默”说事。

  对此,宁浩曾对笔者说过这样一段话,大意是,他从《疯狂的石头》开始玩“荒诞”,这傻瓜那傻瓜的骂了半天,回过神来,他觉得不对头——解构容易,但拆掉一切,你建设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为了荒诞而荒诞,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况且看看微博吧,全是解构和荒诞,不知何时起,它们成了主流,不再是个先进的东西,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成了烂大街的过时玩意儿。

  换句话说,再不扔掉这“三板斧”,岂止没劲,甚至是危险的。

  那么怎么应对如今的局面?宁浩想的是,在这个时候,反而是最简单的爱情观和最基本的人文关怀,给人一点温暖,才是正确的,毕竟,那是人的心灵需要的方向。

  所以,宁浩回归喜剧的下一部电影《玩命邂逅》,又是一个转折点,他会转身跳回旧框架,还是会毅然决然跳脱它?更进一步来说,在冯小刚的市民喜剧、徐峥的“囧式喜剧”和他自己的“疯狂”喜剧终将疲软之后,他有没有能力找到喜剧的新玩法,顺便也为自己正名?这将是值得期待和玩味的一件事。

我所认识的冯小刚

陈弋弋(新浪娱乐主编)

冯小刚

  冯导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像一个玩笑。那时候我还在《南方都市报》做电影记者,《夜宴》在广州提前点映,我们的观影稿件铺排了大量版面,经新浪转载,很受关注。其中有一篇直接在标题点出了“血腥暴力”的字眼,片方觉得这些字眼在挑战审查制度,正式公映之前让他们有压力,没准会被迫取消上映,于是对我颇多责备。接过一轮炮轰电话,我正在家里郁闷,忽然电话又响了,陌生来电,接通,里面一个明显不标准的粤语男声说:“你好哇,我嗨冯小刚,你嗨不嗨陈弋弋啊?”我以为谁在跟我逗闷子,真不合时宜,冷冷地说:“谁?干嘛的?有话快说!”电话那端愣了几秒,立刻转换成地道北京腔,有点尴尬:“我是冯小刚,你觉得我的广东话说得怎么样?”

  手机上这个冯小刚的号码,用到今天。而那次给我打电话,是因为他看了所有报道,觉得《南方都市报》做得最用心,媒体和片方立场不同,当然各有取舍。但他觉得记者因此挨骂,有点冤。于是跟人要来我的号码,电话沟通。除了面对面的采访,这是第一次通话。我想半天,觉得他好歹是个通情理的人。

  实际上,我跟大多数人一样,一度默认喜剧导演就应该是一个好玩儿、乐观的人。但多次的采访与对话,以及偶尔饭桌上的酒后真言,却让我真切地觉得,冯小刚导演越来越不快乐了。他的不快乐,给了我一个提示——也许,好的喜剧,都是用人生的悲剧做底色的。

冯小刚

  2009年,我来了新浪,有了更多的机会去认识冯小刚。《唐山大地震》之后的冯小刚访问,是我们俩认为聊得最好的一次。他非常疲惫,吐了很多槽,“中国没大师,谁都别装”,“我有点儿像一鸡,本来拍电影是跟电影谈恋爱,但怎么最后身份变了,工作性质也变了”,“我现在的心情是悲观大于乐观,而且随着片子拍得越多,年龄越往上长,悲观的情绪会越来越强烈”。当时的冯导,已经是华谊的大股东,唐山大地震正在创造当年的票房最高纪录,和普通人比起来,冯导太有钱了,冯导太有名了,但是,名利双收冯导,没大家想的那么“应该快乐”。

  在北京的几年,我偶尔会在酒桌上见到冯导。他越来越像一个公关英雄,有时候要接受众人的膜拜,只喝一小口。有时候要频频敬酒,拍着膊头说些肝胆相照的话,把自己灌得大醉。

  再后来,冯导更忙了,有传闻说他要导春晚了。我听到后的第一直觉是,假的吧?谁不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上,要面对比电影审查本身更严厉的审查,下,要取悦比电影观众更众口难调的全国人民,接手春晚不就是找骂?一条短信问过去,回来一条,冯导说:“哥只是个传说。”后来想了想,全乎的话应该是“不要羡慕哥,哥只是个传说。”我觉得,冯小刚老师是把自己走进悲剧里了。

  不久前约饭,下了班打车过去。正是北京的雾霾天儿,所有的环线都堵着,人到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挂了。冯导一脸严肃坐在席间,少言。随着酒意渐酣,气氛开始活络,各种情绪开始在杯盘间流窜,他解释为什么今年不接受任何采访:“我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

冯小刚

  《私人订制》,没什么可说的。并非个人有强烈的表达欲望,更多是回报华谊的作品。前些年窝心窝肺还了夙愿的《1942》,让公司亏了钱。如今,随性拍一个《私人订制》,票房却一派大好。难言的感慨。

  春晚,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人人都指望着冯小刚能做出大不同,真是天真。春晚怎么样搞,难道不是党和政府早就定了的吗?审查之严,比电影更过。他能做的主,极其有限。与其说春晚找来冯小刚求变,倒不如说春晚“消费”冯小刚求变。

  席间,冯导忽然说起了自己的三部电影,《一地鸡毛》、《一声叹息》和《1942》。这“三个一”都不像喜剧,但是充满了黑色幽默,是他认为最能反映自己半生所想的作品。拍《一地鸡毛》时冯小刚刚从部队转业,进入一家国营单位当工会文化干事,电影讲的正是当时冯小刚的生活体验——人无法冲破现实。《一声叹息》恰逢冯小刚经历婚姻的变迁,讲的是人无法冲破婚姻的束缚。而到了《1942》,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冯小刚,想讲的变成了——人无法冲破历史。他在这些电影里,无力与无奈。

  很多人觉得,自己之所以不快乐,充满无力感,是因为不够有名,不够有钱,所以自打鸡血玩儿命奋斗,一定要出名!一定要当土豪!可我面对着一个足够有名,足够有钱的人,他仍然不快乐,仍然无力。那么,这个世界,是不会变好了吧?

  饭后我和冯导走出饭馆,寒风凛冽。才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拔腿跑起来,极其敏捷地冲到街边,变魔术般从手里拿出100块钱,递给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您送这位姑娘到家。”

  我坐上车,司机师傅拧动车钥匙,突突的启动声中,问我:“刚才这人是冯小刚吗?长得挺像的,不会是那个挺像冯小刚的演员吧?”我想回答,或许,他真是演冯小刚的那个演员吧。

本期主创

陈弋弋
监制、主编:
陈弋弋
不要再叫我哥哥、代代、丫丫以及大哥了。
撰稿:
钱德勒
媒体人。
撰稿:
牛萌
与自己温和相处。
郑伟柏
撰稿:
郑伟柏
Webber,live in Taipei,媒體工作者。
陈弋弋
撰稿、本期策划:
陈弋弋
不要再叫我哥哥、代代、丫丫以及大哥了。
策划编辑:
梵一
请不要浅尝辄止。
策划:
王玉年
在新浪写电影 。
美编:
猫猫杰爱毛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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