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此处查看其它图片

　　2003年2月9日是京剧国粹大师袁世海88岁寿辰。在袁老生日之际,我们采访了中国工商报记者、画家、袁老十分欣赏的学生———那媛。通过与袁老在一起点点滴滴的回忆,真情追述了这位京剧大师的崇高人生境界。

　　最后的一次见面

　　2002年12月8日,那媛和往常一样,一早起来就给袁老打了一个电话,这已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论人在哪儿,每日里至少给老师通两个电话,“早请示,晚汇报”。她告诉袁老,中午和中宣部孟祥林处长来家,为即将出版的《世纪老人的话———袁世海卷》补充一些材料。老师的洪亮声音说：“好,我在电梯口接你们。”平常那媛去看老师,只要一出电梯口就能看见老师站在那里。“中午饭在哪儿吃?要不要出去?”老师征求那媛的意见。“在家里吧,这几天应该吃些清淡的,在外面吃不好。”老师那天的精神非常好,思维清晰,谈话内容既生动又深刻。访谈结束时已是午饭时分,老师和他的大女儿袁菁挽留他们在家吃饭,那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老师,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不能陪您吃饭了,这月13日要去澳门和泰国参加画展,画还没有装好,年前回来,陪您一起过新年,这段时间您可要多保重。”那媛看到老师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可是袁老对学生那媛的工作一向积极支持,“你放心地去忙吧,我12日要去上海,票都订好了。”“老师,您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去上海了,路远,天又冷,再说您刚演出回来,还没歇过劲儿呢。”“哪儿行呢,一个月前就应了的事,一定得去,比如是你,答应别人的事情不做,能安心吗?”原来是袁老的学生杨赤在上海演出,袁老是前去祝贺的。

　　这天晚上到家后,那媛给老师打了个电话,保姆告诉她小海哥陪老师理发、洗澡去了,一向爱干净的老师本来最多隔三天就要洗澡,这次去沈阳大概有一星期没洗澡了。11点左右,电话铃突然响了,听筒那端传来老师兴奋的声音。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想法就要实现了。”袁老一直在酝酿着一个计划,想把《三国演义》排成京剧电视连续剧,在儿女的协助下,剧本已完成了初稿,今天得到消息说,这个计划受到中宣部的重视,“好消息啊,真是个大好消息啊。”老师在话筒里重复了几遍,似乎又看到了京剧事业更加繁荣昌盛的景象。

　　那媛一边替老师高兴一边劝老师早点休息,老师才放下了电话。老师那激动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这是袁老留给她的最后的声音。

　　无法相信的事实

　　12月9日晨,那媛又给老师拨电话,可是电话一直占线。后来才知道了那天早晨的情况：袁老一直都是自己起来洗漱,一般情况下不用别人帮忙,陪在身边的大女儿最近身体不好,这天一早起来去医院了,保姆在家照顾袁老。保姆看到袁老自己起来去了洗手间,就没有太在意,可过了很长时间,没有什么声音,因为平时袁老洗漱时一向声音很大。保姆去洗手间看了一下,袁老正在那里艰难地喘气。“我去给你叫医生吧。”保姆一下子着急了。“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去吃饭吧,我马上洗完。”看到袁老能够正常说话,保姆放心地去盛饭。

　　可又过了一会,还不见袁老出来,保姆禁不住又跑进去看了一眼,这下子可慌了神,袁老的脸都已经憋紫了。保姆一边把袁老扶着坐到椅子上,一边去拨打120,电话一直占线,保姆急得满头大汗,急忙拨了999,电话通了,却因为她刚来才一个星期,不知道有关的情况:地址、病情等等,急救中心根据电话查询的地址已经派出了救护车。这时袁老已经昏迷了过去，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再也没有醒来。

　　那媛打电话时正是保姆在不停地拨打120的时候,她绝对没有想到已经发生的一切,当她终于打通电话时,一听不是老师接的电话,稍觉反常,因为一般情况下都是老师亲自接电话。“老师呢?”那媛依然用平时很轻松的语气。“走了。”保姆回答得非常急促。“去哪儿了,谁陪他呢,大姐不是看病去了吗?”那媛听着非常奇怪,她知道大姐今天要去看病,保姆在家里,老师一个人去哪儿了？“不是,爷爷去了。”那媛听到保姆的话后天旋地转,手中的话筒不自主地抖颤起来,她呆了半晌才接了一句:“现在在哪儿？”“复兴医院急诊室。”

　　那媛匆忙赶到医院,看到老师穿着平常的衣服躺在病床上,她站在老师的左边,轻声地呼唤着:“老师,学生过来看你了,你怎么啦?”那媛握着老师的手,那双手依然柔软而温暖,老师的面容非常平静,和平常睡着时一样,但嘴巴却一直张开着,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前几天,老师还对那媛说,“有机会咱们好好聊聊,我还有一些精彩的故事没有对外界说过,你可以把它记录下来。”

　　学戏学画学做人

　　那媛出生于一个艺术世家,从小学画,长大后学习经济管理和法律,在济南市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工作,但业余时间一直未曾间断对绘画艺术的探求。1996年,那媛来到了北京,准备报考中央美术学院。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京剧大师袁世海老先生。

　　1996年3月,那媛在篆刻家苏东河的引领下,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来到了袁老家里。和蔼可亲、声音洪亮的袁老让惴惴不安的那媛消除了紧张,她没有想到一位国宝级的人物竟然是如此的真诚友善和平易近人,家里是那样的简朴。老人身上一套洗旧了的衣服非常整洁。因为那媛来自山东,袁老便和她兴致盎然地聊起20世纪50年代去山东演出的事情来,过去的一幕幕竟然都记忆犹新。那媛拜师袁老开始学习京剧,并且在1997年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边学戏边学画。

　　38年后复演《红灯记》

　　袁老从小家境贫穷,吃过很多苦,两岁时父亲由于过度劳累而早逝。由于家庭条件非常差,袁老只上过一年小学就辍学了,为了生计,母亲托人将他送进了富连成戏校,结果还真成就了他。他在这里如鱼得水,虽然非常艰苦,但也乐在其中,科班7年“蹲大狱”般的学习和生活奠定了袁老坚实的艺术功底,也养成了他优秀的品质,所以后来才能在京剧事业上有如此大的成就。袁老逝世后,有一副对联这样形容他的一生:“曹操之奸,张飞之勇,李逵之莽,鸠山之阴,千面一人竟成绝唱;练艺之苦,授艺之精,生活之简,待人之诚,五湖四海痛悼英灵。”这副对联十分精练地概括了袁老一生，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唏嘘不已。

　　有一次师生聊天,谈起陪伴着那媛这一代长大的现代京剧《红灯记》。袁老感慨地说:“你看到的都是‘样板戏’,演出受到了很多限制,要是能够把原作重新演一遍,那才真叫好呢。”听完老师的这番话,一个想法在那媛心里滋长起来:要是能够用当年的原班人马把《红灯记》原作再重新演一遍,肯定是件非常好的事,而且原来的演员都健在,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那媛和老师谈了自己的想法,老师非常高兴,马上着手联系原来的演员,同时由那媛联系主办单位并寻找资金支持。事隔38年,《红灯记》原班人马分布在世界各地,但是一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激动。老艺术家们对这次活动的热情,对演出的一丝不苟,让那媛十分感动。这次演出完全恢复了《红灯记》原作的面貌,使得整个戏更丰满、更好看了。2001年先后在济南和北京演出了3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老艺术家的精湛表演让观众仿佛回到了那个时代,许多老观众看得热泪盈眶,自始至终彩声不断,还吸引了很多年轻观众,当时在北京人民剧场演出盛况空前,有人评论当时的情形———“房顶几乎被掀起来了”。

　　这次《红灯记》原班人马的原作演出,还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戏剧舞台原剧组重演剧目跨时之最”。演出的成功让老师非常高兴,使他在晚年又做了一件促进京剧繁荣的大好事,而且了却了他一桩多年的心愿,对自己的学生,自然也是非常感谢。

　　大师的分量

　　对于生命而言,我们只是个匆匆的过客,大多数人活着也只不过是为了向大自然证明一下这个世界我曾经来过,如此而已。但艺术大师们却不尽然,他们以自己的传世艺术形象和作品成为了人类文化记忆的一部分。袁老,正是这样的一位艺术大师。目睹并亲历了中国京剧的全盛时期,老师的经历就是一个个真实的历史的故事，与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和高马谭周杨“五大须生”同台献艺,他的袁派花脸艺术已成为中国京剧的宝贵财富。袁老作为一位年龄87岁、艺龄78年的硕果仅存的京剧大师,在京剧里拥有无可争议的泰斗地位。

　　袁老的溘然辞世,无论对他的亲友、学生,还是整个京剧界和广大戏迷朋友,都将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失。噩耗传来,很多人都惊呆了。正如一位京剧表演艺术家所说,爱好京剧的人,都会知道“袁世海”三个字在梨园界的分量。梨园花落,一时天地同悲。

　　老师生前曾多次交待,自己的丧事一定要从简。1996年,有位朋友送了一对古铜色的花瓶给老师,花瓶上雕着非常典雅的花纹,两个装饰用的耳朵是两条飞翔的龙。因为老师和师母都属龙,所以他说和老伴去世之后,就用这两个花瓶装骨灰投入海里。1997年师母去世时,就是按照老师的意愿这么办了。如今,老师也走了,按照他的遗愿,他将与师母在大海相会。

　　2002年12月23日,那媛陪同袁老的亲友,护送着老师的骨灰飞往大连。由于是冬天,有些海域已经封海了,大连市有关方面为了袁老破例开海,师母骨灰下葬的燕窝岭,大家把坠有两块大理石的花瓶缓缓地放进了大海。那媛的耳旁仿佛又响起75年前富连成科班里的一段对话,萧长华老先生将袁盛钟改名袁世海时说:“正好,把你这个龙搁在海里,好极了……”两大纸箱的玫瑰花瓣被撒进海里,聚集在一起,逶迤成两条巨龙的形状,看上去,真的像是两条飞龙从海里腾空而起,冲向天空。可能,老师已经和师母相遇了,让海鸥告诉大家,他们的灵魂永远快乐地陪伴在大家身旁。(任国平、李书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