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熟悉邹静之是因为清装戏说剧《铁齿铜牙纪晓岚》和《康熙微服私访记》,眼下他的第一部话剧作品《我爱桃花》正在人艺小剧场上演,邹静之的这一次“玩票”博得了满堂彩,对于许多业内人士而言,邹静之之于《我爱桃花》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正在悄悄动摇着话剧“唯导演论”的流行倾向。
小时候看话剧,父亲会说:去看曹禺的《雷雨》,老舍的《茶馆》。再长大些,父亲
从单位图书馆抱回几本厚厚的英国译著,又说是“莎士比亚”话剧。
可现如今,看话剧却改说法了。去首都剧场,只说是看“林兆华、查明哲、孟京辉”的话剧。一向只听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不成想话剧现在也是“导演的艺术”了。我并不以为就是导演非要占尽台前风光,而只能证明如今编剧实在笨蛋。下笔既无文学真性又不能深入人心困境,甚至连“话”都说不好,结果也只好听凭导演调动种种旁门左道逗人嬉笑。最滑稽者更有张广天,后台忍不住寂寞,干脆一面痴笑危坐前台,吹、拉、弹、唱外加宣扬暴力,哼哼唧唧已是曲艺杂耍靠噱头卖走江湖的意思。人艺根据地首都剧场,现在门坎低到最让人发憷的地步,金字招牌店里愈发多了出租柜台的花哨与小气。
看《我爱桃花》亦是战战兢兢。好在编剧邹静之似乎一向经得起骂,可看完《我爱桃花》,我知道邹静之这次感觉对了。开场没几分钟,大的意思就有点显出来了。舞台之上,道具全是虚拟,演员就仨人,一看就知不是玩舞美、砸音响、卖噱头了。故事展开,妻子正与情人偷情,丈夫却酒醺入门,情人狼狈躲进米缸,却又暗示情妇快把被压在凉椅上的裹头布取来好夺门而逃,谁知那妇人误领其意却以为他是要动手杀夫,遂悄然将丈夫腰刀抽出递了过去。那情夫心说:我要的是巾帻,你却递我的是刀,这样妇人心也太毒,也罢,也罢!接刀就顺手捅死了情妇。
我看好话剧就愿意上来先定一个人生死局,然后再看编剧怎么一点一点把死局给解开。试问从《奥赛罗》到《雷雨》,哪部杰作先拴的不是人生死结?尤其表天下男女之情,就一定会有两难之情、三角之境。正纳闷间,台上女子却死而复生,起身脱了古人戏装就怒斥情人:你要刀杀他,怎么就杀了我?那情人却也跟着出戏,责怪她说:我要的是巾帻,你却递我刀,咳!这戏没法拍了!邹静之果然厉害,绝情死局,他一点不露痕迹,就跟观众来了一把布莱希特的舞台间离转换。
之后就是两男一女出戏进戏地表现、讨论、演义:到底三人当中谁死最应当?最终把如今恋人、夫妻、情人憋在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全抖搂一个干净。好话剧就是这样,屁大一点芝麻事,却能演得天花乱坠,极精简一个死局,却给你发展出无限的可能性来。
邹静之在《我爱桃花》创作笔记中,曾援引了亚里士多德几句旧话:“显而易见,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或许这正是《桃花》的戏根所在。再加上他既是诗人又会写电视剧,他还热爱围棋,所以台词写得是既盎然漂亮又通俗明白而且局面更是无限变化。好戏一有了诗意,观众就容易朦胧迷糊地跟着编导入戏。如醉如梦把你带到最后,邹静之也并没给出一个“光明的尾巴”,结局完全开放,由台下有情人或无情人各自去放任自己的想象吧。
看完戏回到家呆坐许久,心里才冒出几个字:情人如戏戏如人情。也算是我对这好剧的一番感觉。当然也有人批评《桃花》,说太闷、不逗、不像;这就是差电影和烂话剧把江湖给败坏了。有作家曾戏言:现在所谓一些文艺作品特有意思,看电影不弄人哭就不是好电影;看话剧不搞人笑就不是好话剧;看电视不煽人情就不是好节目;写小说不脱衣服就不是好小说;可真正的文学性何在?人的情感、精神、灵魂困境又何在?看戏的次日,打车出门,开车师傅恰巧也是一个老话剧迷,他一句重话就点透根本:好话剧不是为逗乐,而是要直指人心!可如今还有几人顾得上这?调侃、炒作、票房———话剧都耍在了别处。
所以我由出租师傅而敬佩邹静之,总算他以自己的真心努力,给话剧正了一回脊梁骨。何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