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日上午，记者来到政协大会第24组的讨论会场，发现在几位到得最早的委员中，就有年过七旬的著名艺术家、相声大师马季先生。当小组讨论进行到下半场时，马季委员主动要求发言，并且一开口就收不住，把整个下半场“包圆”了。虽然他的发言严重超时，但话音甫落，赢得一片掌声。
第二天上午是政协文艺界的联组会，根据小组的推举，马季委员成了联组会上的头
一位发言人。依然严重超时。依然赢来掌声一片。
马委员在发言中自谦是“老生常谈”。发言的主题当然离不开他说了一辈子的相声。
我觉得相声很有前途
听了大家的发言，丝丝入扣。我觉得相声很有前途，大家提供的很多线索都可以作为相声的素材(笑声)。八十年代参与政协会，那时刚开始改革开放，一些委员对我们北京的工作不太满意，觉得步子迈得小，很多方面落后于地方，提了很多具体的意见。就在那个会上，我构思了一个相声，叫《北京之最》。我相信通过这次会，也会有新的相声作品出现。(笑声)。
两会之前，从电视上听一位专家分析我国的经济形势，其中几句话给我印象很深。他说我们整体的经济实力，比起美国还差100年，比起日本差50年，当然这个数字咱们没有研究，也许有出入。但这也提醒我们，国家虽然在发展，但离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强国的目标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我们还是发展中的国家，任重道远，不能盲目乐观。听了政府工作报告，我觉得就体现了这种精神，既看到了成绩，也估计足了困难和问题，表现了新一届党和政府领导人实事求是的作风。现在老百姓对党和政府的领导集体充满了信心。我71岁了，经历了好多届政府，有过对比。我们虽然与领导同志没有过多面对面的接触，但从电视上看到了，矿难的时候，他们在现场出现；过节的时候，他们在老百姓中间出现；有非典的时候，他们在大街小巷上出现。有了这样的领导人，相信我们的国家是有希望的。
报告中提到的一些突出问题，都是老百姓关心的话题。比如“三农”问题。因为工作关系，我们在农村呆的时间比较长，与农民打交道比较多。过去对农村有个印象，不管什么时期，不管怎样变化，就是一个字：苦。农民苦到了一定的程度。在河南的时候，每天交了粮票，吃什么呢？玉米面糊糊，里面加点白薯。有的地方，一个麦季收下来，除去交公粮，能够分到15斤麦子，打下来剩12斤面粉，要吃365天。今天，农业税给他们免了，这对城里人来讲，无所谓。免了多少钱？我问一个农民，他一家子免了农业税之后，多得1000多斤粮食，换成钱并不多，但他兴高采烈。不交公粮了，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那种感激心情我们难以形容。农民的心，都受到党和政府“三农”政策的感召，还愁农民没有种粮的积极性吗？
相声有过辉煌的时候
老生常谈，还是说相声。长期以来，我有个想法。我的艺术高峰过去了，要看年轻人的了。对年轻人的表现，我不宜发表什么见解。这个年纪，难免带有一些保守的东西。年轻人的表现是不是成功，要看观众是否点头。但在内心，我有自己的看法。文艺界、相声界有很多不和谐的因素，比如，大家现在对相声非常不满意。
相声曾经是深受群众喜爱的一门艺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爱相声。相声有它的辉煌时期。我学艺50年了，记得最辉煌的时候，五六十年代，侯宝林大师家喻户晓，他带我们到香港第一次演出，香港人连夜排队，就为了一睹大师的风采。过去的相声，抗美援朝时期也好，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期也好，都出现过一些脍炙人口的作品，在群众中影响很大。一些好的作品，影响了几代人。何迟先生写的《买猴》，到今天还在流传，他所刻画的“马大哈”，成了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代名词。夏雨田同志写过《女队长》，刻画了中国相声的第一个正面人物，栩栩如生。我们八四年写的《宇宙香烟》，被黑龙江省穆棱市注册了商标，据说现在年产值四个亿。一个七八分钟的小节目，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我们为之骄傲。《打电话》，六十年代初的作品，到现在人们还觉得有点现实意义。
相声得到了群众的支持和喜爱，很多相声艺术家活跃在人们心目中。常宝堃烈士牺牲在朝鲜战场，天津几十万人自觉地走到马路上为他送行，一直引为相声界的骄傲。在日伪统治时期，他站在台上骂日本人，用他自己的武器――讽刺。当时民不聊生，物价飞涨。他在台上说，现在物价便宜了，落价了。“怎么便宜了？”“过去面粉一袋得十个大洋，现在一个大洋买十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呀？”“就是袋小一点，牙粉袋”(笑声)，传为佳话。马三立大师，一直演到将近九十岁。难得的是，他七八十岁的时候还不断地创作新节目，上台为大家表演。所以大家说：什么是相声？马三立是相声；谁是马三立，相声就是马三立。这些前辈们给我们作出了榜样。
在国际上，相声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多少汉学家、或者是学习汉语的人，都把能听懂一段相声、或者会说一段相声，当成汉语水平上一个台阶的标志。我们在马来西亚的时候，马中友好协会的负责人讲了一句话：只有中国的相声，能使全世界的华人笑在一起。
今天的相声怎么了？
相声辉煌过。可是今天怎么了？招谁了？
第一次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五个相声在中间穿插着，大家印象很深。今年春节晚会，相声只剩一个，还是在12点钟以后播的，相声味也差了一点儿。如此下去的话，明年恐怕会销声匿迹了。
现在社会上流行很多东西，都叫相声。滑稽表演也叫相声。两个人舞狮子，也叫相声。杂技、魔术、武术的一些东西，也算在相声里面。把相声的形象模糊了，以为能逗大伙儿乐，能出点洋相，就是相声。侯先生在天之灵如果知道这种情况，要骂街的。
从学相声那一天就知道，相声是一门语言的艺术。大家对马三立先生记忆犹新，就一个人站在这儿，没什么表情，说着说着，“哗”，你就笑了。“挠挠”，你就笑了；“放苍蝇”，你就笑了；“后来苍蝇不见了，一打听，食堂开饭了”(会场上笑声一片)，大家忘不了呀。现在的相声舞台上，这些东西没有了，近似于“胳肢”人，因此丢掉了多少观众呀。
为什么相声不行了？我作过一些对比和思考。过去我在说唱团，很多相声名家都是从这里出来的。侯宝林、郭启儒、刘宝瑞、郭全宝、孙玉奎，后来的马季、姜昆、冯巩、刘伟、赵炎，一批接一批，一代接一代。这个团体兴旺的时候有60多人，十几年来，到全国各地演出，经久不衰。这个团是怎么组建的呢？团长是在曲艺界德高望重的“小白菜”、京韵大鼓创始人白凤玲，艺术主管是曲艺界的理论家、大笔杆子。业务直接归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管理，作品从定稿到排练、录播“一条龙”，管理简单，运转科学。今天的一些曲艺团体，成员没有经过严格的考核就进来了，通过各种渠道、各种关系进来了，有的人进来十几年还只会说一个段子。还有一些人名义上在团里挂着，实际上跟影视公司签了约，随时等着去拍电影、电视剧。这样的情况能接好相声的班吗？这就是现状，我一点都不夸张。
说唱团曾经有这么多权威，现在老人们一个一个都走了，说唱团两手空空，没有留下任何财富。侯宝林一辈子、郭启儒一辈子，都有极其丰富的经验，没有整理。这笔财富没有了，怎么在此基础上进行改革呀？无从谈起嘛。
我们也知道，要教育年轻一代赶紧地接好这个班。听说各地都有一些相声班、曲艺学校。最典型的是天津办了一所学校――北方曲艺学校，是陈云同志生前批准的。20年了，有几位高材生还站在相声第一线？不多。不是没有人才，根本问题是：没有教材。相声传统上是口传心授，一个师傅带两个徒弟。这种方式不能适应今天形势的发展。怎么办呢？就要像其他姊妹艺术一样，办学校，大量地培养人才。但我们没有教材。这些老人都走了，用什么去教他们？应该有人关心这个问题。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感觉到，责任落到我们的肩上了。应该拿出一定的时间很好地总结我们的过去，没有经验也有教训，教材就是从这些经验教训中出来的。记得有一次在华盛顿演出，演完了晚上请吃饭，华盛顿商会的会长是个华人，他说：“马季，你这些东西整理过没有？”我说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他说，你不要认为这是你个人的东西呀。这是我们民族的东西。没钱的话可以找我，我愿意帮助你搞。
人才大量流失，也是相声界一个严重问题。姜昆同志是相声秀才，现在调到中国曲协当党组书记了。牛群同志，过去写过好几个好相声，大家对他寄予极高的期望，后来当副县长去了。(有委员更正：回来了)。还有些人做生意去了。还有的出国淘金去了。
相声怎么办？我呼吁，有关部门的领导多关心相声，救救相声！
让相声回到百姓中去
现在整天喊着相声改革，形式上的改革解决不了问题。越改大家越不喜欢。“马季，你们这相声这叫什么呀，就差脱裤子了。”(笑声)。我感觉，相声已经逐渐回到了过去，天桥时代。这么说，不是要否定天桥这个阶段对相声的促进，而是说现在的表演风格、包袱的趣味，都回到了过去。继续往下滑，将来不堪设想，只有被老百姓唾弃。
相声界也出现了一点新气象。北京有李金斗为首组织的“周末相声俱乐部”，非常好。很多演员都愿意来，不挣钱，他们觉得是难得的与观众交流的机会。这种做法叫“回归剧场”。我认为，这是相声回到它自己应该呆的位置上。相声就是这样出来的，是这样老百姓给你捧起来的。你就要回到老百姓希望你去的地方。而这些年，相声被人为地拔高了，拔到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这样一个大舞台上，而我们逐渐地不适应这种舞台。相声的出身，就是直接面对老百姓，离开这样的面对面，生命力就差了。拔高到电视晚会上，总是和那些交响乐、芭蕾舞去比，比不了。侯宝林前辈说过一句话：文艺百花园就如同一桌丰盛的酒宴，相声只是调人口味的酱咸菜。鱼肉吃腻了的时候，吃一口酱咸菜，调调口味。我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
现在好多地方建起茶馆式的演出场所，票价很便宜，观众很欢迎，演员有了和观众交流的机会。我说，只能从这里开始，慢慢提前你的作品质量，提高你的表演能力，慢慢发展起来。这是正道。
相声怎么改革？我说，这就叫改革。(掌声)本报记者 张曙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