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艺三十几年后,如果还不寻求突破,那我一定不是个好演员。
如果说茅威涛是“女子越剧”创新进程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那么赵志刚无疑是“男女合演越剧”创新发展的领军人物。
作为尹派第三代弟子,赵志刚在女子越剧的大观园中孤独地扮演着宝玉的角色,体验
着、寻求着一种刚柔并济的感觉……
“如果只是个演员的话,我不用去做《赵氏孤儿》。《沙漠王子》、《何文秀》足够了,妹妹、娘子,一句起调,满堂彩。但是在我从艺三十多年后,如果还不寻求突破,那我一定不是个好演员。”
创新
身兼演员、制作人、上海越剧院一团团长三职,赵志刚三年之内推出六部男女合演的大戏,从网络题材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到悲剧《赵氏孤儿》,从现实题材《被隔离的春天》到经典名著《家》,尽管并非每部作品都尽善尽美,但赵志刚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适合男女合演的题材。
他说他并非追求一种“让女人做男人配角”的纯粹的“阳刚越剧”,更多意义上是在越剧本体上寻求一种刚柔并济的感觉。“作为一个男演员,如果一味地在女小生的范畴里模仿女演员,那顶多也只是尹桂芳第二。”
曾经一度,赵志刚生活在女子越剧的阴影之中,他痛苦、挣扎,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更找不到男女合演的适合题材。
比较是不可避免的。越剧界有“茅威涛的表演,赵志刚的唱”之说。80年代,赵志刚的尹派唱工在新一代中自为翘楚。由于是男性,中音区尤为淳厚稳定。但是有时候却未能很好地表现出细腻的情感起伏。
也因为他是男子,因而难以表现出那种灵秀通透的风采,而且年龄对嗓音和形象的影响,相对于女小生而言,委实过于巨大了。《红楼》、《梁祝》、《何文秀》、《盘妻索妻》……赵志刚差点成为永远“停留在女子越剧范畴之内的第一男小生”。
1991年6月,喜欢创新的赵志刚“遭遇”了《疯人院之恋》。这部现代戏可以看作是赵志刚试图创造越剧新流派——赵派的发端。自此以后,赵志刚每排新戏,必定会根据剧情创造出几段“赵派”新腔。此举正好博得了当时越剧迷们希望青年演员不但要模仿得像,更要有个性的审美需求。
从此以后,每当新腔出来以后,赵迷们就会很快地学唱。点播率居高不下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差不多成了众多越剧比赛中男青年必选的参赛曲目,更有还有不少乐迷干脆将赵志刚的唱腔做成卡拉OK伴奏带,随时随地“想唱就唱”。
一位长期和赵志刚合作的戏曲人感慨,现在的绝大多数青年演员,自己不会组织唱腔,有的甚至不识谱,作曲写好唱腔,要用录音机录下来,然后一遍一遍地让演员跟着录音机学唱,这些演员的唱腔是听会的。
赵志刚却不一样。他不仅识记谱能力强,而且自己组织唱腔的能力也很强。作曲或者唱腔设计者写好的唱腔拿到赵志刚手上,他总要根据自己对人物的理解,以及自己的润腔特点进行适当的修饰、调整甚至推倒重新设计。
“前辈的辉煌是源于她们不断的创新,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创立自己的流派呢?只有大家都朝着这样的目标努力,流派才会更丰富,越剧这个剧种才能保持永久的生命力。”
试验
东钱湖畔,老樟树前。一缕秋风浮云散,一段往事怎如烟?说也断肠,唱也泪涟。夕照沙村孤影远,月落藜斋残梦偏……
“藜斋”是宁波籍天才画家沙耆的故居。沙耆曾师从徐悲鸿,后赴比利时国立皇家美术学院留学并获金质奖章,曾与毕加索等名画家一同参加展览,他的杰作《吹笛女》被比利时皇后伊丽莎白收藏。在异国他乡功成名就的沙耆还与他国公主发生过一段跨国恋情,后半生在疯癫中度过。2005年2月,这位被誉为“中国凡·高”的美术大师在上海病逝。
沙耆70%的作品被台湾富商收藏,他在“藜斋”墙上、门板上的涂鸦也都被人高价购走。作为一部讲述沙耆传奇一生的新编越剧,《藜斋残梦》别出心裁地在剧中创造了一个“心魔”形象。
媒体大多把注意力放在越剧舞台上第一次出现人体模特,实际上,这出戏的编剧之一张勇是一位地道的越剧迷,这是她为心中的偶像赵志刚奉献的处女作。以往的越剧对于人物的心理描写总是用大段的唱段来表现,而这部戏却用了话剧的手法来体现人物的心理活动。
剧中多次出现的“心魔”形象引起了老年观众的颇多非议,他们认为那已经就不是越剧了——演员在诠释心理矛盾的时候,总是比较有激情,也比较容易产生脍炙人口的好唱段,比如《叹钟点》、《三盖衣》、《胭脂·寻思》等等,而越剧表现手法也无非唱念做打,现代戏在“做”这一环节因为服装的限制已经有所欠缺了,现在再削减“唱”的运用,简直是得不偿失。
观众的非议却没有动摇赵志刚创新越剧的决心。在《藜斋残梦》上演之前,他已经推出了一部更具争议的新作《赵氏孤儿》。演出完毕,叫好的和大骂的几乎呈分庭抗礼之势,赵志刚仍然自信地认为这是一部对越剧革命性的作品。
“这些年来,我尝试过很多,从《第一次亲密接触》到《家》到《赵氏孤儿》,我一直在寻找一条最适合男女合演越剧的路,比方说《第一次亲密接触》,我不能说我很喜欢这个戏,这个戏存在非常多的不足,但是有一个事实你必须承认,那就是这部戏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去关注越剧,这就说明它的历史使命完成了。
“《赵氏孤儿》是一部‘男人的越剧’,不像以往越剧中的才子佳人戏,尽是你情我侬,而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以往越剧太唯美,缺少震撼力和力度,在《赵氏孤儿》里,我找到了这些东西。
抛开顾虑的赵志刚,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更为“叛逆”的试验戏剧创作之中。他坦承自己已经走得太快了。但在危险和机遇并存的戏剧环境中,他的探索、他的创造无疑是戏曲危机中寻求突破的一个信号。
期待
多年以前,赵志刚沉浸在“越剧王子”的青春情境中。多年以后,迈入不惑之年的越剧王子突然发现青春不再。戏曲气候不景气,艺术体制不健全,越剧观众老龄化,剧目题材单一性……
“当年越剧下乡,欢呼雀跃者众;而今除我们团上海越剧团和浙江小百花等少数几个团,地方上越剧团日子实在艰辛,我亲眼见过他们为占领农村市场,在大冬天里衣衫单薄地露天演出,这一切,只是为了生存。我看着辛酸。而我们团虽算情况良好,也不过混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
最令我困惑的是,越剧男演员的数量在逐年递减,越剧男女合演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如今中国戏曲中最最困难的昆曲尚且还有六个团,而我们男女合演越剧的就只剩下两个团,就是我们团和浙江越剧团,处境真是不堪设想。
人说越剧男演员只有这么几个下场:一是管道具;二是转行政工作;混得最不堪的,就只有为剧团看门房了。难怪有人戏称我、许杰、张承好三人是:昔日的男女合演‘三剑客’,如今成了‘越剧孤儿’。我们这些越剧男人,别无选择,唯有自寻出路。”
赵志刚开始尝试当制作人。选自己喜欢的题材,考虑自己觉得合适的演员和豪华强大的制作班子。“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自己觉得有可能把越剧推得跟都市文化近一些,越剧需要精雕细琢,而不只限于原来的那些模式。”
“搞《赵氏孤儿》这个戏,我不光扮演程婴一个角色,还得扮演另外两种角色:担负越剧男女合演改革重任的上海越剧院一团团长,经营《赵氏孤儿》一剧市场运作的制作人。老实说,舞台上附体为程婴,其悲情人生、惨烈心路已经让我喘不过气来了,其他两种角色更让我疲惫不堪。这么多日子下来,我想说的是:我很累,但很幸福;我很苦,但很骄傲。”
作为一个越剧人,赵志刚始终认为越剧还很年轻。他说,在短短100年的时间里,越剧就已经发展成为仅次于京剧的第二大剧种,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缘于几代越剧人的不断创新发展。
“越剧要发展,应该在保留经典的基础上坚持两条腿走路,并走向多元化。女子越剧可以往阴柔、爱情这方面靠,而男女合演的越剧则可以多演一些现代剧、历史剧、外国剧。”撰稿/陈 冰(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