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音娱乐 新浪首页 > 影音娱乐 > 戏剧 >正文

南方周末: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06月29日10:06 南方周末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这是《文昭关》里的有名杨派唱段。戏中,杨宝森扮演的伍员(子胥)一夜白了头。可他自己只活了49岁(1909-1958),头发还没来得及白呢!杨宝森生前冷落,红在了死后。而有幸的是,杨宝忠有始有终地为他伴奏,伴奏到他最后一场演出。

  一个人的生命力,大多在困境中滋长。弟弟跻身京剧“四大须生”的行列,杨宝忠以
全部心血和大半辈子生命实现了“我要帮助老三成名”的诺言。大丈夫轻生死,重然诺。这就叫“一诺千金”。

  制琴

  杨宝忠还有经营之才。他不但能拉胡琴,同时也能制胡琴。从胡琴的取材、选料、泡制担子和筒子,以及蒙皮、刻马儿,在他是无所不能,无一不精。出于兴趣,也出于精明,他在家里开辟一个工作室,聘用姓纪的师傅制琴。所制的胡琴都经过杨宝忠亲自选料,成品也须他亲自检验、试听,合格后才可送出销售。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在他的胡琴筒子里贴有“杨宝忠胡琴”的标签,以杜假冒。他的胡琴音质好,制作也精细,故销路很广。他从中获得收益,但更多的是获得乐趣。

  他还约请乐器行的名师制琴,择其优者加贴监制之名号。杨宝忠传世的两把胡琴“黄老虎”和“黑老虎”,就出自琉璃厂最具盛名的制琴大家史善明之手。现在这两把琴的身价,当在十万元以上。

  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1952年,他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京剧团,继而在天津市京剧团担任琴师(杨宝森为团长)。杨宝森去世后,任天津市戏曲学校副校长,国家文艺一级,工资待遇不低。他埋头工作,也深得信任。为人忠厚的杨宝忠,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是很满意的。

  他夏天穿白衬衫,灰色派力司裤子。冬季是旧式驼绒袍,一派艺术家的风度。说到吃喝,若以今天的尺度衡量,简直就摆不到桌面了。到了节假日,他或去天津有名的小白楼一带吃份西餐;或到天津中国大戏院隔壁的广东小酒家来一盘白斩鸡。当然,还得喝两小盅白酒。那酒后陶陶然,是他的享受和快乐。

  除了喜欢吃点喝点,杨宝忠平时很简朴,把富余下来的钱照顾子女。每月领了工资就分别给子女们寄钱,这儿汇几十,那儿寄一百的,从不间断。而汇款的事都是托天津戏曲学校的一位姓萧(英鸿)的老师代办。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萧老师感叹道:“杨老师晚年总是惦记子女们。我劝过杨老师,您这么大岁数,何必呢,杨老师总是一笑,说‘我应该多帮助孩子一点’。”说的时候,脸上泛出一片真挚的爱子之情。

  最后的《吉卜赛之歌》

  “文革”开始,杨宝忠立即被他的学生、红卫兵以“反动权威”的罪名打入牛棚,成了天津的“牛鬼蛇神”。常听人说,我国几代领导人都曾感叹中国老百姓是最好的。准确地讲:是最好统治的。别说老百姓,连知识分子在内,都是上面说什么信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位学者认为:当被统治者顺从并习惯于统治者的头脑思考,两者在客观上就成为了“同谋”。我很认同这个观点。我们这个社会出现过的许多悲剧,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这种“同谋”的产物。

  后来,杨宝忠身患重病,回北京的家中就医。在此期间,他常去梅(兰芳)家和姜(妙香)家串门。杨宝忠管梅夫人(福芝芳)叫舅妈,管姜妙香夫人(冯金芙)也叫舅妈。姜夫人给他包饺子吃,梅夫人则请厨师给他做红菜汤、沙拉。他每周三天去梅宅吃饭,三天去姜家就餐。所以杨宝忠自己说:“我肚子里的油水,就靠俩舅妈了。”

  尘土衣冠,江湖心量。尽管环境险恶,生活困顿,但杨宝忠给梅家老小带去的是音乐和快乐。梅绍武、屠珍夫妇曾对我说:“‘文革’时期,杨宝忠常来我家串门,母亲同情他年老体弱,又知道他工资被扣发,就请他常到我家来吃饭。他是我家老中小三辈都欢迎的人。杨宝忠生性好说笑话,虽然受尽挫折,却仍然乐观,还诙谐地表演他在天津被勒令唱‘牛鬼蛇神嚎歌’的怪样儿,逗得母亲忍俊不禁。他每次一来,先到母亲的上房问安,坐不到半小时就要借碴儿到我们俩住的西屋来。孩子们一见就把他围起来,要听他讲故事。梨园掌故,马路新闻,音乐故事,他是装了一肚子。晚饭后,孩子们就非请杨大爷拉拉提琴不可。那时西洋古典乐曲属于‘四旧’、‘毒草’,没人敢听、敢演奏。因我家是独门独院,大家也就能偷偷地享受一番。由我们的女儿红红钢琴伴奏,他就精神抖擞地奏起《吉卜赛之歌》。乐曲依旧,但因他的处境和心情,悠扬的琴声便多了一丝哀愁。我们最后听到杨大哥的演奏是在1968年。有一阵子他没登门,大家就觉得情况不妙,大概凶多吉少……”果然言中:就在这一年,他活到了头。

  在北京,他还常去西单一家乐器行,当然,乐器行的人也特别尊重他,喜欢他。一来聊聊闲话,二来弄弄胡琴,或制作或修理。刚开始,他是在乐器行里面的一间屋子摆弄乐器,后来嫌光线太暗,自己就挪到了临街的玻璃窗下。冬季的一天,他被路过这里的天津市戏曲学校红卫兵、造反派发现,劫持回津,囚于斗室,无人管理,无人过问。几日后,冻饿而死。

  夕阳十里,西风一叶。一个极具才情的艺术家,拯救自己的能力一般都是很弱、很弱的。杨宝忠广结人缘,最后却是孤立无援。杨宝忠生性乐观,而离世的那一刻,不知心上可滴血,眼中可有泪?他的死,当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同谋”的结果。我敢断言:那些发现他在北京西单乐器行坐着的人,一定是年轻人;那些把他押回天津并关进无取暖设备小屋的人,一定是年轻人;还有那个掌管着小屋钥匙却不给他送饭送水的人,一定也是年轻人——他们一定就是天津戏曲学校的学生、造反派。不错,“文革”是毛泽东发动的,可杨宝忠却是直接被这些人弄死的。这不是“合谋”是什么?“文革”的血腥战果,正是通过许许多多的名曰“革命群众”的个人来实现的。受害者身上的伤痕,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是在领袖号召下,在革命组织的策划主持下,由熟人、亲人、同事、部下、朋友、学生、街坊、邻里直接动手干的。我们自己“应该反省,手上是否有血痕?”——前不久,女作家方方说的这句话,指向的是一个并未消失的现实。

  害死杨宝忠的年轻人,大多数现在可能都活得很风光,也心安理得。父亲(章伯钧)一直对犹太人问题感兴趣,这可能与他德国留学时住在犹太人家庭的生活经历相关。父亲曾明确告诉我:迫害犹太人的暴行,纳粹希特勒是罪魁祸首,但也有全德国民众的狂热参与。我听了,目瞪口呆——这就是说,数百万犹太人被关押、被屠杀的罪行,也是上与下的“合谋”了。

  如今有成就的京剧琴师,可以独自举办专场音乐会,甚至是京剧胡琴交响乐音乐会。以京剧曲牌“夜深沉”命名的大型乐曲,也已搬进了维也纳的金色大厅。掌声、鲜花、欢呼、赞美、恭维,艺人终生期待的东西,应有尽有。遗憾的是,杨宝忠没赶上这些专为中国京剧音乐弓弦大师举办的盛典。但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些盛会都属于古典与流行时尚的“对接”,中国传统艺术落到了这个份儿上才风光,说明它自身已虚弱到快要咽气了。所以,杨宝忠也不遗憾——他活在中国京剧真正繁荣的鼎盛期。真的,文化方面的事物很难判断它的正与反、先进与落后、幸与不幸。

  “故人何在,前程哪里,心事谁同?”杨宝忠的灵魂是慢慢地从躯体中离去,恍似白云一缕,袅袅舒卷于天际。我们若隐隐听到从远处传来“一轮明月照窗前”的咏叹,请勿惊惶,那是杨氏昆仲在另一个世界又继续他们的粉墨生涯了。

  2005年6月-12月于守愚斋

  征引文献:

  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京剧谈往录三编》,北京出版社,1990年

  南奇《诗非梦——一代艺人南铁生》,台湾美教育出版,2005年

  《齐崧先生文集》,齐志学编辑出版,1995年

[上一页] [1] [2]

发表评论 

爱问(iAsk.com) 相关网页共约9,930篇。


评论收藏此页 多种方式看新闻下载点点通打印】【关闭



影音娱乐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62647003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2006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