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松排《棋盘岭传》显诗意现实主义风格(图)

全面复排精益求精

王延松突发奇想大改结尾

　　去年，《棋盘岭传》曾以其“非常土又非常现代”的鲜明风格引起广泛关注，直面现实，为农民代言的勇气和极具现代意味的表现形式让人印象深刻。近日，笔者专程赶赴承德，亲历了王延松导演偕同承德话剧团的艺术家们为纪念中国话剧百年演出，对该剧进行的精心复排，领略到王延松导演深厚的导演艺术功力，欣喜看到感受到《棋盘岭传》产生的深刻变化。更加准确的人物定位，丝丝入扣的舞台节奏和人物情感发展，使《棋盘岭传》具有了更加震撼的思想力度和更加诗意的风格魅力。

　　凸显诗意现实主义风格

　　面对消费时代娱乐戏剧的冲击以及各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所谓“戏剧新观念”的做秀，王延松导演却始终对现实主义情有独钟，坚持认为现实主义并没有而且永远不会过时，它是广阔的、发展的，具有恒久生命力。但王延松的现实主义“并不那么现实”(曹禺《<雷雨>序》)，而是充满了诗意的表达。

　　王延松导演坦言：“复排后的《棋盘岭传》，已经很自信地迈进了诗意现实主义的‘格’，它是整体进入而不是某一环节或局部进入，而且它只属于这部戏。”

　　诗意现实主义是当代导演艺术追求的境界，但真正达到很难。诗意最有力量，也最难把握。一个戏的最高境界是精神的高度，而以“为农民代言”为宗旨的《棋盘岭传》，从文本、导演、演员、舞台……都是那么浑然天成，丝丝入扣。锐利的思想，跳荡的诗意。当诗意遇到现实，戏剧的魅力无可阻挡！

　　当随着悠扬的歌声，姜宝山的灵魂从天幕翩然而下；当一对奇异的送葬队伍，唱着怪调的《小草》歌从山下走来；一声凄厉的喊声突兀传来：“儿啊，回家喽，狼要下山啦”，那么撕心裂肺，是姜宝山八十多岁的老娘呼唤着儿子。 姜宝山听到白发亲娘的呼唤，竟真的被娘牵着手走出棺材，就像被娘拉着手回家的孩子。而年迈的老娘，终于“拉到”了儿子的手，脸上洋溢着温暖和满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立足现实的情感，极富诗意的表达，这样的开场，紧紧抓住的不只是观众的眼球，更是观众的情感观众的心！

　　最重大的修改是在结尾。那样震撼而又巧妙！送葬队伍依然向前，一桩奇异的事发生了：抬棺的人突然觉得棺材重的抬不动了，棺材终于落在了地上！这一非常事件的发生，引起了大家的惊慌。至此，这具有浓郁象征意味的棺材就再没有动过，直到全剧结束！姜宝山之死的谜底终于完全解开。我惊异于导演的独到而深刻，便询问其灵感的由来。王延松说，逆向思维的结果，从生活中得来，从北方农村的丧葬习俗“棺材不能落地”中受到启发。面对落地的棺材，姜青山讲出了姜宝山之死的真相：财大气粗的吴老五扬言：“棋盘岭就是我的一盘棋，不把你赶下山，我吴老五怎么跳马架炮？……炸棋盘岭是我拱的一步小卒子，要是有钱赚，我敢把燕山炸平了……”姜宝山知道自己无法也无力阻挡吴老五炸山开矿，他也无法阻止儿子对城市的向往，心中一片茫然，如果棋盘岭消失了，他将魂归何处？他想上山再看看自己经营了二十年的棋盘岭，再听听祖宗灵魂的声音，可醉意朦胧、心神恍惚中却掉下了山涧……只有他从小养大的狼崽子发出凄厉的哀号……一切归于沉寂，斜斜的石板路上，那承载了太多内容的棺材就那么静静躺在那里，无声胜有声。姜青山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念着自己写的悼词……全场都如雕塑一般静默……静默中他们转身慢慢走向棺材，围站在四周，用目光追随着姜宝山渐行渐远的灵魂……光暗了，该谢幕了，可这幕谢得多么沉重？多么荡气回肠！人物的命运，棋盘岭的未来，那么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我们该如何承受，如何面对？然而，我们又分明感受到了人们对阳光的渴望，看到了他们内心的柔软和情感的流动，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温暖……这里可以借用曹禺先生的话：我要看戏的人们……带着哀静的心情回家……

　　精心复排 新招不断

　　剧场性就是不断制造“惊奇”的艺术，这是王延松说的。王延松导演无疑是一个在剧场不断制造惊奇的高手，而每一个惊奇，又是自然的，有意味的。他绝不放过任何机会打通观众的心灵和情感。往往他灵机一动，或者一个细小的变动，一个手势，一个语气，一个眼神，戏就会变成另外的样子，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而这样的灵机一动和突发奇想就使《棋盘岭传》呈现出了全新的面貌，从深层次上发生了深刻的质的变化。当姜宝山在摔下山后，观众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他有些得意又有些凄凉地喊着：“地契我要回来了，就是死我也要把他带走……”随着声音，那只藏有地契的鞋被准确抛在了那具不肯再往前走的棺材里。一条长长的石板路上，一具空空的棺材；棺材里，一只孤独的鞋子……这画面，这场景，怎不让人动容……唉，不说也罢。

　　我亲眼看到，导演的“灵机一动”，产生了怎样的结尾！正在排练其它场次的王延松导演，突然走到舞台上，说结尾我有办法了。于是，姜青山拿着小本念悼词的场面就出现了……真是太棒了!简直是神来之笔！我们都忍不住鼓起掌来！王延松也满意地笑了。剧场是这样一个神奇的所在，难怪它让人如此向往和留恋！当然，这样的“灵机一动”，也是他反复思考的结果，正所谓“长期积累，偶然得之”。

　　在复排现场，我听到导演多次提到的一个词是“柔软”，演员们则用更专业的语言：真听，真看，真感觉，真流露。是啊，滴水穿石，有时柔软是更有力量，更能打动人，更具震撼力的情感。为农民代言，以“柔软”之心体会农民的感情，“我演他，而不是我演我”。当板凳奶奶哽咽着对想咬一口馒头的小英子说“吃吧，孩子”时，我们的心会为之一酸；当高书记拖着病体为棋盘岭奔走，并说“改革开放的好处就是让所有的农民都尝到甜头”时，我们会为之动容！当姜宝山为承包棋盘岭向原本是竞争对手的姜青山叫村长而低头恳求时，我们会会心一笑；当吴老五扬言“如果有钱赚，就会把燕山炸平”时，我们又会产生那么多的联想……实际上，姜宝山的死他应负主要责任，是他从心理和精神上将姜宝山逼上了死路！而吴老五的坏不是脸谱化，表面的，而是活生生的，是他的语气，表情，走路，甚至姿态……；

　　艺术策略的“柔软”，却并不减弱思想的批判的力度，吴老五并不代表改革开放的成果，他的暴富与改革无关！我们要揭示这个真相，要说出真话！

　　话剧百年，我们留下了《棋盘岭传》

　　承德话剧团的艺术家们很幸运，遇到了自己喜欢的戏，能投入“爱”一回，因为并不是每个艺术家都喜欢自己舞台上的角色。他们的幸运，还因为遇到了在艺术上眼里不揉沙子的王延松导演，他们都怀有一颗对艺术的虔诚之心，敬畏之心，两相遇合，才创造出了精致精美的《棋盘岭传》。

　　从没有觉得群众演员对一部戏会如此重要，群戏，热闹而已！观众未必会苛求每一个群众演员！可这次复排，王延松导演特意细排了群众演员的戏。他说，舞台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观众的目光所及，任何一点戏外的东西，都逃不过观众的法眼。而群戏也最能体现一个剧团的整体水平和风貌，甚至会决定一个戏的成败！因此，我理解了王延松导演常会为一个群戏当中小的细节被疏忽而发出慨叹！戏剧不是娱乐，戏剧是圣殿，我们应以朝圣之心对待戏剧，对待剧场艺术。正是因为人人有了这样的朝圣之心，《棋盘岭传》的群戏呈现出不同以往的面貌!任何时候，只要你不经意中往群众演员扫上一眼，你都会为他们的投入而感动！哪怕只是站在最角落的演员！难怪王延松导演不只一次表示，承德话剧团普遍的敬业精神令人感动，这在全国剧院团已不多见！

　　承德话剧团是一个具有独特艺术气质的团体，朴实而智慧。王延松导演艺术的“格”降落在承德话剧团这块土地上，产生出如此完美的艺术，真正是可遇不可求！作为一个河北人，我为此而庆幸，而骄傲！

　　当灯光已暗淡，大幕慢慢关闭；当音乐也已远去，却有一个声音在久久回荡。“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那在故乡游荡的灵魂啊，将归何处？是否也会像祖先一样挂在棋盘岭的树枝上，栖息在棋盘岭的土地上，成为家乡故园永远的守望者？我们久久静默，我们真诚祈祷，我们衷心祝愿，愿游荡的灵魂都得到安息，愿世代向往的幸福降落心间，愿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每一个角落，照射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们有理由期待《棋盘岭传》演出成功；我们可以骄傲地说，话剧百年，我们留下了《棋盘岭传》！赵惠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