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包法利夫人从容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包法利夫人们》剧照

　　香港舞台剧导演林奕华总是能切中女人的要害，一部话剧《包法利夫人们》，在港台综艺节目的外壳之下，植入当代形形色色的包法利夫人的变异剪影,直把物质女人讽刺得淋漓尽致。

　　洪晃(blog,洪晃吧)前几天在博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中国男人身边都睡着包法利夫人，因为在GDP增长非常快的时代里，大部分女人都高不成、低不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一比喻的人物原型来自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而写出这部名著的作家本人也一度“走火入魔”，与书中人物合为一体，说“我就是包法利夫人”。

　　其实谁又不是包法利夫人呢？林奕华导演的《包法利夫人们》最近在上海、北京、西安演出，除了在《半生缘》(半生缘吧)里曾用过的“读剧本”手法之外，这部戏更多是在港台综艺节目的外壳之下，植入当代形形色色的包法利夫人的变异剪影。舞台上十多位男男女女，角色多次转换，每个人都有几分钟是活在我们身边的包法利夫人，各有各的欲望、幻想、苦恼、虚荣、愚不可及的浪漫主义和小资情调。而且活在今天的包法利夫人，比1851年的包法利夫人幸福多了，今天的书店里可以买到“坏女人走四方”之类指导书，全社会对偷情都见怪不怪，女人爱血拼简直是天经地义。活在今天的包法利夫人，已没有服毒自杀的必要，反而会像洪晃说的那样，成为商家大力掘金的对象并备受欢迎。

　　林奕华大概也是看中了这样的反讽意味，所以用3小时给观众上了15堂课，从郑秀文(听歌,郑秀文吧)、许纯美(blog,许纯美吧)、琼瑶(blog,琼瑶吧)到林志玲()(林志玲吧)，再到台北101大厦的美女董事长陈敏熏，一位位当代名媛轮番出场，回答“女人最关心的48个问题”。与其说是回答问题，不如说是展现问题，像理想丈夫、好情人、性福、金钱、死亡、命运这样的问题，哪里能有答案呢？像是走马灯在舞台上走了一圈，五光十色、惊艳万分，但问题仍然是问题。我想林奕华也并非真想为观众提供答案，像他那样叛逆惯了的人，估计也不会习惯把答案当小纸条塞到观众手里。他要的就只是一种古今相望的怅然与警醒，让观众笑也笑够了、听也听累了，不自觉地心里突然一沉，发现原来还真有些问题值得回家后想想。

　　这部戏去年5月在北京初演时，我曾连看3场，还买回一张音乐碟时时刻刻听。剧中充满现代感的快速切换与寂寥的独白，都曾深深打动我。我知道那台戏里有着孟京辉(孟京辉吧)之流梦寐以求想达到的某种境界，而林奕华是为数不多能够将之呈现于舞台上的人。这种成功并不归功于他的技术手段，反倒是来自他思想更深处的一些力量，反叛、诘问、特立独行、关怀、厌倦、热切，这些矛盾而热烈的元素堆集在林奕华身上。我相信只有真正经常思考和关心这个社会的人才懂得发问，它和貌似高深、故作深沉有着天壤之别。

　　我还专门翻出书架上闲置多年的精装本《包法利夫人》原著重读，李健吾的译本，五四文风，句子短而有力，往往着力描写些极细致的地方，到命运惊人转折之处，却是一句话就说完了，把那些痛与伤都留给读者自己去想象。像是坐过山车一路往上爬，却在一秒钟内掉下来，心里的怅然与无奈挥之不去。林奕华用看似完全现代的手法展现当代男女，却每每在“综艺”节目之后即刻转场、众人定格，变成光影迷蒙、投影衬底、独白吟颂《包法利夫人》原著的另一种场面，这也算暗合了原著手法中的“瞬间转换”。林奕华在戏剧文本方面的功力非同一般，这种将舞台节奏与原著写作节奏精致地灵魂相接的用心，算是送给特别细心的观众的surprise。

　　不过林奕华也自有其短，他的作品受众面不会太宽，要有足够社会新闻储备量和文化阅读面的人才会看懂他埋下的密密麻麻的机关。即使具备上述条件，也还得有坐足3小时的坐功。不妥协的结果就是票房的牺牲。毕竟是颇有价值的15堂课，想个办法略略降低些门槛，多几个学生进剧场思考思考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当代包法利夫人之命运，也算是一种功德。已经比年轻时温和许多的林奕华，或许应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今天的悲剧不在于我们都或多或少是包法利夫人，反而可能是“包法利夫人”不再是悲剧的代名词。以当今网络、影视和文坛泛滥的情色为参照物，当年被作为禁书并为福楼拜带来“有伤风化”之诉讼的《包法利夫人》，干净得像个婴儿。150年过去了，世界已经大变样，包法利夫人可以从容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道德底线不断后退，宽容度也水涨船高。我们要好好想一想的是，当社会允许你自由地做包法利夫人并追逐自己的欲望前行时，你又何曾真正快乐过？杀死包法利夫人的恐怕不是社会压力，更不是从药房老板家偷来的那瓶毒药，而是欲望本身吧。在这个欲望指数和GDP一同飞涨的时代，我们和包法利夫人一样，生于欲望，死于欲望。文/水晶(剧评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