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新鲜的四角恋，复杂的男女关系，万方、任鸣的新剧《关系》却让男人、女人各自在剧中找到共鸣

　　本刊记者/罗屿

　　“叶航爱沙辰星，但她只是沙的情人。沙辰星有妻子。这点，叶航一直没有在意过。她不求名利，也不想破坏他的家庭，她只想沙辰星能用真爱来回报她。但最近，她却绝望了。沙辰星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个更年轻的女人。叶航该何去何从？而沙辰星呢？这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在妻子和两个情人之间，在情感和肉体之间，他可以找到平衡吗？他最终能否成为这复杂男女关系中的赢家？”

　　只看以上这段剧情简介，你也会隐约觉出，刚刚在人艺小剧场上演的话剧《关系》，一定会让人看过之后，心中纠结、背脊发凉、如鲠在喉。事实也是如此。近一个月内，《关系》的每场演出，观众席都很静，是那种全神贯注的静。演出结束后，也没有以往的熙攘喧闹。人们大多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剧中的情节与对白。之后，有人叹息一声，有人则颓然一笑。

　　活生生的舞台形象

　　《关系》是擅写婚姻爱情的女作家万方，继2006年那部《有一种毒药》后推出的第二部话剧作品。在她看来，男女之间的情爱关系，是这世上最本能、最刺激、也最深不可测的。陷入感情纠葛的男女，就像是在跳探戈，纠结不清、割舍不开。又像调情，又像搏斗。个中滋味，无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无法一一道明。这也正是吸引她探究下去的原因。

　　万方之前写过不少影视作品，如《走过幸福》、《空镜子》、《空房子》，都没脱开婚姻爱情这个大主题。但她始终觉得，只有话剧才能把一个作家对待婚姻爱情的所思所想，进行狠狠地压缩，之后饱满地呈现出来。而电视剧更像是一种商品，写作时会受到很多牵制，平和、温暖是主基调。因而，人性的纠结、挣扎与困惑，几乎都被略掉了。于是，5年前当她开始构思这出“四角恋爱”时，马上想到的就是话剧这种表现形式。

　　但万方选择的毕竟是一个颇具“道德审判色彩”的题材，据说这部反映“社会乱象”、人性复杂的作品，在人艺艺委会审戏时，还引起过不小的波澜。“郑榕老师看完后一句话没说，闷闷地走了。可生活确实如此呀。” 万方笑说：“我们身边不尽是沙辰星这样的男人！或许我的观点有些悲观，我一直同意意大利导演费里尼的说法——男性是没有不喜新的，不行动也只是因为条件不允许。”这个剧本，其实正是取材自万方一个朋友的感情生活。

　　整出话剧是以一个“喜新”男人，几段无原则、欠法则的男女关系贯穿下来的。尤其出彩的，是剧中对话部分。男主角丁志诚，随口说出的几段心中感受，就把那个在感情中摇摆不定的中年男人沙辰星，刻画得入木三分。

　　比如，他会对着妻子平静地说：“我一直担心，怕让你发现。最根本的原因是不想让你伤心。有些时候，谁不想甘愿做个聋子、瞎子。”他也会对着情人叶航咆哮：“要男人只属于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社会需要我们，有多少事情等着我们去决定，多少决定等着去实施，去把梦想变成现实，男人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而不像你们，把爱情当作生命的全部。”沙辰星固然不是负责任的男人，但很多男观众却觉得：“他倒是说出了男人们想说却不会说、不敢说的话。”

　　不光男观众在剧中找到了共鸣，女人们也从三位不同女主角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顿觉同病相怜，心有戚戚。沙辰星的妻子吴晓华，常年来为二人的小家庭付出了全部精力。可是，就在她韶华已逝时，一个隐藏在暗处多年的情敌叶航走了出来。尤其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叶航告诉她，她的老公又有了一个小情人，年龄和她的儿子接近。

　　吴晓华的天塌了。她与沙辰星哭闹，甚至自杀。她一次次咆哮着，要与丈夫离婚。可当沙辰星最终点头时，她却呐喊：“你想得美！”听起来似乎是要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而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女人，另一种方式的缴械投降。

　　至于情人叶航，是万方着笔墨最多的一个女人。叶航对沙辰星的爱足以打动任何人。许多年来她不计后果不求名利，全身心都放在了沙辰星身上。为了爱，叶航付出了一切。可是，沙辰星还是背叛了她。她无法容忍背叛，当她知晓沙辰星另外有了别的女人时，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当她不断地质问着沙辰星时，其实也是在拷问着自己——“爱究竟是什么？”

　　万方说，其实在她心里，是同情且佩服叶航的。“这种女人坚定地信仰爱情，情愿把自己豁出去，失败也不回头。这是种痛苦，但也是幸福。”

　　沙辰星最新结识的小情人杜度，则是个具有洒脱爱情观的新新人类。她既可以和沙辰星亲热，也可以和他畅谈他身边的另外两个女人。她对男人的态度只有两点：不想改变对方；不想委屈自己。当她觉得了然无味了，便会挥挥手潇洒地离开。

　　导演任鸣和万方算是老搭档了。这些年，任鸣导演了不少有关男女感情的话剧。拿到《关系》剧本后，打动他的正是男人与女人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让人感到复杂而又简单。我们要品味简单中的复杂，寻求复杂中的简单。这大概也是男女关系中最玄妙的地方。”

　　这一次，任鸣的舞台处理贯彻的是“极简主义”风格。故事场景只有三个：沙辰星和妻子的对话，都是发生在家中餐厅；与情人叶航，是在客厅；与小情人杜度呢，则是在一张大床上。其中所流露出的味道，恐怕是要观众自己领悟了。

　　无解的生活

　　作为曹禺的女儿，很多人会拿万方的《关系》，与《雷雨》、《北京人》、《原野》进行比较。其实，现代生活中，我们面临着的困境并不比周萍、仇虎、曾文清们宽松多少，反而更容易被眼花缭乱的浮华世事所迷惑，被急功近利的物质目标所吸引，迷失了方向。万方就是想将视角锁定在普通人的迷途之上，以此探讨爱情与生活的真谛。她娓娓道来，既不决绝也无悲愤。让看戏的观众各取所需，去发现，去寻找。

　　在《有一种毒药》中，万方把夫妻间的隔膜，婆媳间的对立，母子间的相互伤害，年轻人的理想主义和长辈生活经验的冲突，一一展现在你面前。但究竟什么是一种毒药，万方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对于有些人，它是人性的自私；对有些人，它则意味着人心的隔阂。

　　大概正是这种“任由观众各自领悟”的创作态度，有人觉得，万方的话剧虽然把生活表象罗列得很详尽，但却缺少批判、鞭挞的力度。对于这些，万方说：“我不是个不自量力的人。我深知，生活就像一道无解的谜题。容不得你过度诠释。我只是想和大家分享，分享我的经验，我的疑问。”

　　于是，在话剧《关系》中，万方没有刻意谴责或批判沙辰星以及他的两位婚外情人。“对于婚外恋这个话题，你很难说谁是罪人。”生活中有太多的例子表明，虽然婚姻中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都是容易做到的，白头偕老也不难。但是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彻底地忠心不渝？柔肠寸断不只是初恋才有的滋味，婚外恋中也常有感动人心的故事。这其中的谁是谁非，岂能让人轻易下断语？

　　在话剧结尾，观众可以看到三个女人将沙辰星紧紧地团结在自己周围，看他如何在这情感周旋中备受煎熬，最后倒在舞台中央，紧紧抱住自己快要炸开的脑袋，绝望地喊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可之后呢？沙辰星的日子还会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他那颗优质的心脏，并没有真的被损毁。演出最后，没有音乐响起，没有强光打在沙辰星脸上。他只是默默站起身，走向前方更加未知的一片黑暗。

　　为何要给故事安排这样一个模糊的结尾？万方说，在写作《关系》时，她的头脑中充满了矛盾与纠结。她始终处于一种困惑状态。她思索着每个剧中人该有的走向，有时感到已经接近了答案。但忽然发现，答案其实在背后，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她东奔西突，使劲抓住剧中的一个个人物，逼问，激发他们回答。但，最终仍是未果。“或许，生活也正如创作一般，充满了无解与未知。”万方笑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