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中的最后一首歌唱道:“除了黑色荒诞,你还看到了什么?”(大意如此,原词实在是记不得了。)从走出蜂巢到走进家门,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我却一直也找不到一个答案,于是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叙事游戏。
关于主题
小学时,我经常被老师点名回答某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是什么,而我多半是回答不出来的。倒不是我真的读不懂,而是我常常被中心思想以外的东西所吸引,比如一幅画面,一种情绪,甚至仅仅是一句话。现在,对于这出戏,我似乎又回到了同样的场景,只是回答不出的理由有所不同。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作者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在序幕交待了起因之后,故事便转移到了三个所谓的“家庭”上面,而每一个家庭想要冒充凶手的理由都是“爱”——旧情复燃,为爱宁死,亲情至上。于是,我便天真地以为所谓的谋杀只是一个噱头,而真正的内容便是“爱”。不得不承认,我这样的想法有够俗套,可是按照剧情来说,这却是最合理的解释。这样的想法一直被我带到了厨师长出现之前,可当厨师长一出现,我便发现了我的错误。厨师长讲述刀具的一段,恐怕所有的人都会以为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这样的设置所传达出的信息,我以为,除了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也许就是最危险的人之外,对于三个家庭来说,更多的便是爱的虚无。然后,厨师长的真实身份暴露,所有的人都磨刀霍霍向汪总,似乎意味着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凶手。可是接下来,却进入了一个智力游戏:这个人到底是汪总还是厨师长?这起谋杀案到底存不存在?至此,孟京辉导演和史航编剧便轻轻松松地把之前的所有的意义全部消解掉了,所剩下的,仅仅只有意思。意义,指的是主题;意思,指的是叙事。
关于叙事
在叙事方式上,法斯宾德情节剧+一点点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一点点的柯南·道尔+一点点的希区柯克便组成了这部戏的全部。也许有人注意到,我上面提到的几个名字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便是叙事方式的类型化或者说模式化。法斯宾德几乎一生都在拍情节剧,阿加莎·克里斯蒂也是万年不变的“密室谋杀”,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的探案过程也是有路数可循,而希区柯克则是给类型化叙事提供了新的设置悬念的方式。不得不承认,类型化叙事是叙事方式发展到相当成熟的阶段的产物,好莱坞生产的电影便是这种类型化叙事的产物,我国广电总局也在大力提倡探索中国式类型电影的道路。但是,类型化叙事的局限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其模式的死板和老套的情节。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号称中国最成功的实验戏剧导演的孟京辉,竟然也开始向电影学习,用起了这种几乎没有创作个性的叙述方式。也许,他是想探索电影化的叙事在舞台上呈现的可能性?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的是,这种东拼西凑的叙事方式并不是孟京辉或史航的独创,于是,消解掉意义之后的《空中花园谋杀案》便连这残存的一点“意思”也都丢掉了——毕竟你没有提供新的叙事方式,并没能让大家顿悟“原来故事也可以这样讲”,那么我还不如花上六块钱买一张希区柯克的盗版光盘回家自行消受,毕竟希区柯克的电影除了“有意思”之外还“有意义”。
关于导演、音乐和音乐剧
也许孟京辉早就意识到我上面所说的问题,所以便提出了“音乐剧”这个概念。大家都知道,话剧是以台词来推动情节进展的,那么我们似乎可以同理可证,音乐剧便是以歌唱代替对话推动情节进展。可是,在本剧这种悬疑式的叙事中,我们看到,音乐除了抒情,几乎没有承担起叙事的作用,反而将原本密致的叙事切割得支离破碎。而且,在抒情性的音乐和悬疑式的叙事之间,表面看起来严丝合缝,实际上内部却隐藏着一个断裂,虽然这个断裂并不巨大,但也会直接影响我们对这出所谓“音乐剧”的戏的定位。这个断裂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上就是抒情与叙事的断裂——我抒我的情,你叙你的事,偶有交集,但互不干扰。产生这个断裂的根源,便是音乐没能承担起叙事的功能。熟悉孟导作品的人都知道,孟导的作品里从来不缺乏音乐,并且很多歌曲也是耳熟能详、传唱一时,比如《明明:氧气之歌》,比如《玻璃女人》,比如我一直在找但是一直都没找到的“秋天来了,叶子黄了,狐狸老了,眼光暗了……”。在之前的戏里,因为音乐的量不大,所以仅仅承担抒情功能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在这里,孟导既然把本剧定位为“音乐剧”,那么抛开内在的断裂不谈,仅在音乐的量上也是远远不够的。
我是5月31号看的这部戏,之前两天,也就是5月29、30两天,我作为现场摄像连续跟了两天北大音乐剧社的《Mamma Mia!》,虽然各种条件限制使得他们的演出差强人意,但是他们的照搬式的演出却丝毫没有改动原剧本,甚至某些舞台调度也是照搬美国的舞台剧(因为还有一个改编的电影,所以要用“舞台剧”加以区分)。两场下来,我发现他们的歌曲几乎占到了75%,中戏的两台音乐剧《伪君子》和《名扬四海》的音乐量也是在70%-85%之间(《名扬四海》也是完全照搬的),两相对照,我们大致可以断定,音乐剧的音乐量是有标准的,70%以上才能称之为音乐剧。以此看来,《空中花园谋杀案》的音乐量大概也只占到了50%左右,所以单从量上来说,其便无法定义为音乐剧,更何况内在还有一个断裂。
其实,这个断裂和孟导一直以来的戏剧观念也有关系。孟导所追求的是形式主义,而且其最早的美学贡献也是在形式主义范畴内。在本剧中,一堆人狂乱地行动突然静场开始唱起歌来,便是一种形式主义的体现,哪怕这首歌对剧情完全无意义。
孟导的形式主义观念另一个体现便是纯视觉效果。具体到本剧中,大家无法不注意到伫立在舞台上的巨腿、巨拳和巨大的中了一枪的半身,可是这些置景除了让大家看到之外,与剧中人、剧中事便任何互动都没有了,承担舞台调度的舞美设施便只剩几张桌子、几张椅子、一张病床和一个床垫了。哦,对了,还有一个挂满道具的餐车。这样,最吸引眼球的腿、手和半身摆在那里只是为了让你看到,便形成了纯视觉的效果。
而且在这出戏中,出现的最精彩的几个场面也与音乐无关,而是仍然在传统意义的话剧范畴之内,并且所使用的手法也是丝毫没有突破,只是重复自己而已。
结语啰里啰唆说了这么一堆,其实我最终想说的只是,这是一出曾经的小巨人打造出的小人国,如果非要矮子里面拔高个,那么,也就只剩叙事可以看了。郑帅/文(自由编剧,“独立批评沙龙”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