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沁鑫的两版《红白玫瑰》我都看了，还是喜欢原版。比较起来，这个时尚版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夹生，哪里别扭，又似乎不容易说得很清楚。首先我想肯定，这一版在还原原著基础上所建构的时代感，是让人惊叹的。这里折射着导演巨大的创造力和丰沛的想象力，她善于在散发着迂腐气味的原著中，发现与当代生活的内在嫁接点，并不遗余力地灌溉网络时代下的时尚元素，流畅自然，这充分说明了导演的才华。比如引子部分，所有人或打着电话或抱着笔记本，匆匆在场上走过，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张爱玲说”，这本身就在昭示全剧的一种时空交错氛围，把原初的情爱之芽放到节奏迅疾的当代土壤里去重新开花，让人感到新鲜和期待。网络视频的使用，电子屏幕展现的被裁员者的表白以及机舱模拟场景，都是亮点。尤其喜欢中间穿插的一段说唱音乐，可以用叫绝来形容，每一个演员都那么松弛和自失，客串跑上来的小伙子非常棒，起了绝好的松土作用，词也棒。这段音乐让人感到一种难得的愉悦和振奋，并且伴随着淡淡的感动，是我见过的所有话剧里，音乐效果最好的一曲。

　　主要说说不足。剧本可能是问题比较大的一条。原版的《红白玫瑰》离原著很近，尽管是一个旧时代的生活，但并不觉得拖沓和沉闷，优雅的台词，亦动亦静的举止，沉稳的影子结构，幽默也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总之像一朵美艳而香雅的花。时尚版有意加重了幽默元素和现代元素，却并没有比原版引起观众更大的共鸣，从现场并不多的笑声里就可以看出，很多台词说完后，演员感觉在等笑声和掌声，台下却是冷的。我是一个搞笑剧的排斥者，决不是没事跑这来听笑话的，但我能够感觉导演在处理演员与观众的互动性上的乏力。重要的是，这个现代故事，实在是没什么大的意义，如果说张爱玲的原著讲这样一个三角恋故事，在旧社会显得另类先锋时尚，那么当下发生一个同样的故事，你就是加再多的花儿，也显得平庸无奇。我记得田导在原版《红白玫瑰》演出后走上北大百年讲堂，很自谦地和观众说：“反正就是这么点事吧。”她说的真对，真就是这么点事，没啥深刻复杂的，但原版处理的火候很合适，弄出了味道。时尚版，则让我很明显地感到一个没营养的素材，被强行挤压，就像是奶牛已经没奶了，还在那玩命挤，奶没挤出来多少，把人家牛妈妈弄得很疼。尤其到了后半部分(但不是结尾)，这种拖沓感比较明显。

　　时尚版的演员，我只挺两个，恰恰都不是主角。一个是王世红，某种程度上，只有她出场，满足了观众对于表演的期待。那种良好的张力、节奏感、松弛感，在演员里是很出众的。只是我不明白化妆为什么要把她化得那么丑，看宣传照还是挺性感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台上变成那样了。当然这个角色是应该让人觉得配不上CEO的，但也不至于那么丑吧。我觉得这样对演员不公平。第二个是那个串场的小伙子，有限的表演却显示了很深的功底，恰到好处。至于两个佟振保，我觉得都不完美，首先从外形上就不搭配，一个脸大，一个脸小，并肩站在一起，反差太大了，看着很别扭。多数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那个女孩，觉得她清纯美丽，但是这个演员表演功底还需要提升，尤其是台词，放不开，难以抓住观众。从表演技巧上，另一个佟振保显然要高出一筹，台词非常棒，尤其在处理原著中的诗意语言时，很得体。但形象上的确不太适合佟振保这个楚楚动人的角色，感觉年龄有点偏大，有时在表现纯真可爱的情节时，有点做作。孟岩黎找得比较好，开始感觉没放开，演得挺僵的，后来越来越好了，白玫瑰这个角色就是应该多让人同情悲怜的，原版话剧中处理得非常好，但这里还是觉得弱了一点，不够招人疼。红玫瑰CEO的演技能看得出功底，但是没有把魅力表现充分，很多地方有断裂感。90后小妖精，人物个性贴切，状态一直不错，只是好不容易给她一段煽情的独白，没有表现好，处理得粗糙了。所以从演员上，整体感觉不够理想。这个戏要想有更大发展，下一版的演员得好好把关。

　　导演设计和调度上，记得原版中，三个主角都是两个人来表演的，那种对于本我、自我与超我的人性挖掘、哲学探讨是很有开创性，很有深意的。为什么在时尚版里，这种好传统就消失了呢？只留下两个佟振保，但她们俩的对立和融合关系又不是很清晰，观众最后也摸不着头脑，谁的想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基本就是被急匆匆台词给搞蒙了，都没时间去想怎么回事。所以当90后小网友大段独白和说唱音乐时，观众才会感到那么松弛，因为整场戏的节奏的确安排的太紧了。还有，原版中，红白玫瑰之中有一个无形的墙，佟振保任意穿梭左右，那种衔接的自然和巧妙，让人折服。但在时尚版中，这个墙的作用被削弱了，尽管也有穿梭，却少了一些内在的对于秩序的突破感，章法不那么舒服。再就是对于皮影元素的运用，我表示惊讶的同时，还要表达我的不满。记得田导在成名作《生死场》里，由于对于传统皮影艺术元素借鉴得好，使表演大大增色，那是一种良性的借鉴，是话剧艺术民族化与现代化结合的创举。但是怎么在时尚版里，皮影艺术变为两个人做爱的隐讳表达了？看着幕布上用皮影手法出现的做爱姿势，听着观众稀稀拉拉的附和的笑，我尴尬得木然了许多。我不禁要问：这还是我们的田沁鑫吗？在尝到了传统艺术给戏剧带来的甜头以后，导演对于传统文化还有着起码的尊重姿态吗？还有结尾对张爱玲的翻案，也让人略感遗憾。

　　当然上面的话多少有些刻薄。因为有期待，所以才有失望。爱总归是好的，尽管要吃些苦，但总是要爱的。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戏在尾声时回到了一个舒服的状态，在观众心里留下了最后的酸涩和甜蜜。剧中的许多台词也都能说到有情人的心里去。希望这一版的红白玫瑰，经过修剪栽培，能够真正开出动人的花来。

　　评分：80

　　石彦伟(文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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