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男旦现状调查：男旦到底有多难
时下，娱乐浪潮席卷戏曲界，不少年轻人在各类选秀节目中以“戏曲男旦”自称，“走秀”式表演大大降低了男旦艺术在观众心中的地位。日前，《人民日报》刊发文章回溯男旦艺术的发展历程，希望这一独特的表演形态能回归艺术本体。戏曲专家呼吁：“男旦是中国戏曲艺术的瑰宝，我们应该予以尊重与珍视，而不是让它成为‘廉价噱头’。”
男旦艺术真的会消失吗？他的传承发展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新生代“戏曲男旦”的现状如何？近日，本报记者专访了有中国京剧院“第一男旦”之称的刘铮及几位戏曲界专家。
“男演女”是艺术再创造
“是时候将男旦从娱乐中撇清了。”对于火爆一时的“李玉刚现象”，梅兰芳先生的儿媳、中国梅兰芳研究会秘书长屠珍表示，“伪娘”、“反串”等歌舞表演绝不能等同“男旦”艺术，只能称之为“娱乐化表演”；而中国版昆曲《牡丹亭》总制作人靳飞认为，只要是“男演女”就可称为“男旦”，他们中只有演员与艺术家的区别。“在我看来，新生代男旦都是演员，还不能称为艺术家。这不是年龄的问题，而是艺术水平高低有别。观众不要把眼光放在演员的性别上，而要将情感投注在舞台表演上。让观众记住角色，忘掉性别是优秀艺术家所追求的。”靳飞说。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男性演女性比女性演自己更难。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教育家张卫东解释说，在戏曲舞台上，“男演女”不是简单的反串而是一种艺术的再创造。男旦并不是一味地模仿女人，其本身就是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品而存在，要学会如何作为一个“艺术化的女演员”去传递人物的感情。
“由于男性演员本身不是女性，与女性演员相比，他们会格外仔细地观察、思考和学习女性气质，准确地揣摩、掌握女性人物的内心节奏，用男人特有的角度和眼光去观照女性，所以往往在刻画人物上更加入木三分。高明的男旦艺术家，既能刻画女性的共性艺术特征，又可凸显具体女子个性化的性格特点。” 张卫东说。
优秀男旦“可遇不可求”
当今活跃在戏剧舞台上的男旦凤毛麟角。中国现在专业戏曲院团里男旦数量仅有十余位。不仅中国如此，日本歌舞伎的“女形”演员也呈锐减趋势。
“人才难觅，优秀的‘男旦’可遇不可求。” 靳飞说，“戏曲学院招来100个孩子，也难培养出一两个。要成为优秀的男旦，除了必要的先天条件和才能外，还需要日复一日的训练、精研剧本；更要为了保护好嗓音和体型而对生活进行严格的管理，包括在烟、酒、色上的节制，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由于思想观念等多种原因，人们对男演员唱旦角始终不太理解，甚至有些人将演员的舞台表演与现实生活等同起来，认为男旦演员在生活中也大多是脂粉气过重。
屠珍说，那只是外界对男旦的“误解”。“梅门弟子中有不少男旦，我私底下也和他们有过不少接触，发现生活中的男旦和舞台上的表现截然不同，没有半点‘女相’，都是很阳刚的男子汉。他们有一种独特气质：吐气如兰、纤尘不染以及在优雅精致包裹下的霸气。梅兰芳先生就是如此。” 屠珍说。
刘铮：不喜欢“男旦”这个称呼
作为男旦这个行业的一员，刘铮算得上是其中的翘楚。他是建国后国家戏曲院校培养的第一位男旦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红梅大赛金奖获得者。采访中，几位戏曲评论家都表现出对他的高度赞赏。然而，刘铮却对记者直言，“不喜欢‘男旦’这个称呼。我更希望大家叫我‘京剧演员，或者‘京剧旦角演员’。希望京剧从小众走向大众。”
对目前“男旦娱乐化”倾向，刘铮表示包容。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艺术标准，不要把男旦小众化，也不要把它当作炒作的噱头。希望观众以艺术为标准，不要求奇、求怪。”
对目前的状况，刘铮表示比较满意。“虽然现在行业不太景气，但总算还有发展的空间。”刘铮说，现在的演出基本上都是团里安排，稳定而有序。“对于未来，没有目标，也没做太久远的规划，只要多学戏，多唱戏就好了。”刘铮说。
不会绝迹，也难有大发展
男旦艺术虽然具有令人珍视的艺术价值，但其发展之路几经坎坷：从“四大名旦”陨落，到“文革”时男旦被彻底禁绝。尽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张君秋、宋长荣、温如华等几位男旦艺术家重回舞台，也只是“昙花一现”。男旦的发展趋势仍不容乐观。
采访中，几位戏曲专家都认为，作为戏剧角色的重要组成部分，男旦不会消亡，但充其量只能作为戏曲角色的一个品种而延续下去，难有大发展。
靳飞认为，“易装剧”古来有之，这种演剧方式一定会延续下去。“‘性别转换’为表演多设了一道门槛，增加难度的同时，也保留了艺术多样性。”屠珍希望男旦演员在继承和演出传统流派剧目，在新剧目创演上有所作为。张卫东期待男旦艺术能往精密、细致里发展，除了演员要提高自己水平之外，社会应该给予更多的宽容空间和支持。
“男旦是中国戏曲艺术独特的表演形态，是一种中国‘文人画’型的表演艺术，在意境上下功夫，取其‘神似’；它并不是简单地模仿生活中的女子，而是被艺术化的‘女演员’，表达的是一种极致的‘包裹’的美……”
链接一：
“男旦”的由来
中国“四小男旦”
据记载，男旦早在唐宋就已出现，明清之际有了长足发展，乾隆年间，涌现出以蜀伶魏长生为代表的男旦群。据戏曲专家介绍，四大徽班进京之后，京剧形成初期，女性不允许登台表演，女性角色便只能由男性出演，于是涌现出以陈德霖、梅巧玲为代表的一批京剧男旦，但当时的京剧从剧目到表演都是以老生为主，男旦表演刚劲有余而柔美不足，之后，王瑶卿先生潜心研究，使男旦表演更趋完美，经他培养的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在表演上各自形成自己的风格。
“四大名旦”的出现，使得京剧男旦表演艺术炉火纯青、精妙绝伦，从而彻底扭转了京剧以老生为主体的格局，使男旦上升到极为突出的地位，男旦表演艺术进入鼎盛时期。随后，梆子戏中开始出现女演员，不久后，新艳秋、言慧珠、顾正秋等一些女旦演员开始出现在京剧舞台上。新中国成立后，杜尽秋、孙毓敏、李维康等女演员在旦角表演艺术上日趋成熟，活跃在京剧舞台，各戏校便不再培养京剧男旦。
(深圳商报记者 聂灿)
链接二：
中国“四小男旦”
刘 铮：出身梨园世家，现为中国京剧院第一男旦，建国后国家戏曲院校培养的第一位男旦演员。师从著名梅派传人李玉芙、张派名家宋玉珍、昆曲名家张毓文，并得到荀派传人刘长瑜亲授。代表作：《贵妃醉酒》、《天女散花》、《廉锦枫》、《刘兰芝》等。
牟元笛：“尚派男旦传人”牟元笛，在荀派名家孙毓敏的举荐下拜在尚派名家孙明珠门下，深受票友喜爱，在上海演出时谢幕达8次之多。代表作：《失子惊疯》等。
胡文阁： 2001年，胡文阁毅然放弃丰厚收入，弃歌从戏，一片诚心终于感动了梅葆玖收其为徒，由此成为新一代“梅派”男旦继承人。代表作：《霸王别姬》等。
杨 磊：有“小赵荣琛”和“当代程派男旦第一人”之称，师从李文敏，十几年来随师潜心钻研程派剧目，历尽辛苦。去年成功举办个人专场，获得观众的好评与喜爱。代表作：《青霜剑》、《锁麟囊》、《武家坡》等。
(深圳商报记者 聂灿)
人物专访
张卫东：
十年培养一名专业男旦
深圳商报记者 聂 灿
去年，电影《梅兰芳》引发观众对中国戏曲男旦行当的关注；今年，北京多场“男旦专场”票房火爆，刘铮、牟元笛、胡文阁、杨磊、李玉刚等新生代“男旦”受到一众票友的热烈追捧。
和几十年前的“杳无踪迹”相比，男旦艺术受欢迎的程度在逐步升温。国家一级演员、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教育家张卫东认为，男旦艺术被禁锢了近40年，终于有复苏的迹象，但发展仍不容乐观。“男旦作为一种演剧方式已经在舞台上缺席了近40年，它就像石头下面的青青草，从来没有割断，但要想从表面进入深层，获得永久的艺术生命力，学习者必须把审美心理建立在艺术基础上，而不是一味地从模仿入手，进行简单的‘性别转换’。”张卫东说。
“四大名旦”时代不是艺术巅峰期
中国戏曲“反性别”概念古而有之。这种“乾坤颠倒”的演剧方式诞生了越剧、黄梅戏中的“女小生”和京剧、昆曲以及其他地方戏中“男旦”的表演定势。张卫东认为，男旦最令人叹服不已之处，是通过“男演女”在身份与生理的错位中，用京剧“唱、念、做、打”的表演形式，创造出一种比真实性别更凝练、优美和典型的艺术化程式。
“男旦不仅是一种历史对照，更是对当时文化兴衰、价值取向的记录。”张卫东介绍，中国戏曲男旦艺术诞生于唐代武则天时期，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男性献媚于权力阶级女性的生动表现。舆论界普遍认为“四大名旦”时代是中国戏曲男旦艺术的巅峰期。张卫东却认为，男旦艺术的鼎盛阶段应该是在元明清时代。“‘梅兰芳’时代可以看作是男旦艺术的‘回光返照’期，其艺术生命至少被延续了30年。”
元明清时，正是诗词歌赋备受推崇的年代，而戏曲艺术是建立在古典诗词意境之上的。男旦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女子，他艺术化的内在，表现出的书卷气都建立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是标准的‘古典美人’。”张卫东说。
男旦培养应“男旦带男旦”
培养男旦面临着非常多的困难，其中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师资。许多戏曲学校，没有可以教男旦的人，就由女旦来带男旦。张卫东介绍，以前的男旦老艺人都是男性间传承，从不跟女演员学艺的。他认为，只有男老师教出来的男演员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男旦表演艺术家。
别看专业的男旦演员现在还不多，男旦的票友可不少，其中还不乏“高手”。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男旦艺术在戏迷当中还是很受关注。虽然看到男旦在“复苏”，但张卫东对男旦艺术未来的发展，并不乐观。他认为，现在这些年轻人虽然自身条件不错，但一个演员的成功不仅要靠自然条件还需要更多外界因素的帮助。“四大名旦”的成功不仅有自身的努力，还有外界的“捧”，当时的“私人挑班制”可以让一个团队为一个人服务，为他们量身打造剧本，唱腔也都是按照他们的条件来设计的。“培养男旦是一个系统工程，不仅外形、嗓音要符合，还要肯下苦功，不被外界所诱惑。这样说来，培养一名专业男旦，至少需要10年。”张卫东说。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