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从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郭启宏注:
季子——指吴兆骞。兆骞上有二兄:兆宽和兆宫。故称季子。
悠悠——时也长,地也远。
记不起、从前杯酒——其蕴谓是:从前书香门第的优游岁月远去了。
魑魅二句——魑魅,代指恶人;覆雨翻云手,谓手段卑劣。可参阅杜诗“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等句。
牛衣——用《汉书》中王章“牛衣对泣”典故。牛衣是给牛御寒、遮雨用的麻或草的织物。“初,章为诸生,学长安,独与妻居。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与妻诀,涕泣。”“泪痕莫滴”云云是劝慰的话。
数天涯句——当年,吴兆骞的妻子随丈夫流放,又于宁古塔生有二女,所谓“依然骨肉”者也!这是许多同遭际的人所没有的。
比似红颜句——红颜,在此非指女人,是指与红颜同样命薄的受科场案迫害的文人,也即满清文字狱的受害者。多命薄,大多摧折了!吴兆骞好歹保住一条命,还活着,便是侥幸。
包胥——即申包胥。《史记》:“始伍员与申包胥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员兵入郢……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许,包胥立于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怜之……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
乌头马角——用燕太子丹典故。《史记·索隐》:“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用二典表明作者营救朋友的信念与决心。
怀袖——语出《古诗十九首》:“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宿昔——从前,旧日。
忝窃——读tian(上声)qie(去声),意谓名不副实。
杜陵——即杜甫。
夜郎僝僽——僝僽,读chan(阳平)chou(去声),苦闷,烦恼,指李白流放事。参见《旧唐书·文苑·李白传》。
薄命句——今人张秉戍认为其时顾贞观之妻已亡故,故有此说。从词句的语境语势看,颇有道理,今从斯说。
兄生辛未吾丁丑——吴兆骞生于辛未年(1631),顾贞观生于丁丑年(1637)。
蒲柳——见《世说新语》:“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词赋从今须少作——古人认为用心写作会损害身心健康。
河清人寿——王嘉《拾遗记》:“黄河千年一清,至圣之君,以为大瑞。”有人释作世道太平,斯人长寿,非也!作者之意只是希望故人能得平安归来,活着便是万幸,焉有盛世之希冀、长寿之奢望?
行戍稿——在宁古塔所作之诗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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