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中情
传统的戏剧有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之说,而现代的戏剧则形式多样,有一种戏剧叫思辨式戏剧,利用语言学的、逻辑学的乃至哲学上的一些最新观念,让台词、人物、事件都有新奇智慧的表达,让观众在惊异之余,也可把玩欣赏这些闪光的智慧,进而思考人生和社会。这样“概念化”的戏剧有时也很好看。
由徐瑛编剧,林兆华、易立明导演的话剧《说客》,就有些思辨之光。戏写得是,公元前484年,齐国兵临鲁国城下,弱小的鲁国岌岌可危,孔子令弟子子贡出使各国,以挽救鲁国。全剧贯串了许多《论语》中的语录,特别是剧的开头。这些流传了几千年,即使是现在的观众们也能耳熟能详的经典,用于当时孔子和他们弟子们的日常生活中,有的错位,有的似是而非,有的恰如其分,产生了不一般的观剧效果。如孔子在为鲁国的危机大发脾气时,弟子们一齐念起“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用老师的话来对付老师,足见弟子们的刁钻,但用个人修养来应对强敌入侵,也未免有些滑稽。剧中许多经典的错位,让观众在会意的笑声中,反思今天的一些人滥用经典的可笑。但此剧也不是一味地调侃经典,剧中子路为救子贡而死,让人们体会到“杀身成仁”的崇高。
然而全剧的智慧重点还不在上述这些,而在于子贡游说齐、吴、越、晋诸国,尤其在于吴、越。让吴国去打齐国,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会救他人于生死吗?子贡抓住吴王有称霸中原的野心,点出齐国灭鲁后势必实力大增而后对吴不利的前景,使吴王不得不动心。但不想吴王提出,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欲对吴国不利,让子贡游说越国与吴国一起出兵攻打齐国,以免吴国后顾之忧。这又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子贡游说越王,越王大哭,说自己根本没有军队,子贡单刀直入,说,人生最大的悲哀就在于阴谋还在策划时、没有准备好、没有实施的条件时就被人发现了。越王大悟,于是同意了。子贡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晋国。最后,吴国打败了齐国,又被晋国打败,后越国起兵伐吴,三战连胜,灭了吴国。鲁国得救了,却引来天下大乱,血流成河。子贡回国后,孔子已死,他不知这样的结果是否符合老师的思想。
这个戏的剧本原不是以思辨为出发点的,但林导以他贯用的没有布景的中性舞台和没有化妆的中性人物的演法,恰好将真实的环境,事件的演进,人物的扮演,这些“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弱化了,从而突出了戏中思辨的智慧。《说客》的结构有点儿像北京人艺演过的美国戏《哗变》,使用悬念和逆转的编剧技巧。在《哗变》中每个证人的上场在观众看来奎格船长赢定了,但经律师的巧辩却使整个形势发生了完全的逆转,看律师如何逆转成了观众期待的悬念。而当律师完全胜利后,他却说,在美国最需要职业军人的时候,我们打倒了一个敬业的职业军人,这样做对吗?将观众一步步引入套中,自以为和编剧一样聪明时,却再次被逆转,把整个戏剧行为彻底否定,观众不得不佩服编剧高人一筹,这样的写法在几十年前的美国颇为流行。但《说客》却在一开头就将最后结果道出,使最后一次逆转没有了悬念,不知是林导手生,还是不愿让编剧太出风头。多年没看林导的戏了,此番看了《说客》,发现林导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日本有个导演叫铃木忠志,是日本小剧场之父,他用歌舞伎的原素形成了具有日本民族特点的鲜明风格,他训练演员的方法被称为“铃木方法”,在世界上很有名。林导在中国的地位和铃木在日本的地位相似,我期待也能有一个“林方法”或“兆华风格”什么的,可能林导会说,没有风格就是我的风格,但没有风格的导演是相似的,有风格的导演各有各的风格。
看两位主演濮存昕和高亚麟的表演你也会有收获。濮存昕的表演人性在逐渐丰富,演出了人物的狡猾、戏谑、机智、自嘲,让你觉得他可以亲近了,不再是那个让你面对艾滋病肃然起敬、献血时如沐春风的纯洁天使了。高亚麟演的子路,刚正、耿直,与子贡一庄一谐相映成趣。高亚麟的表演很有力度,但绝不抢戏,此番配濮存昕完全没有《家有儿女》中略显窝囊之相,很阳刚,原来他是个纯爷们儿。配完宋丹丹再配濮存昕,风格迥异却一样严丝合缝,真乃“绝配”。
《说客》好看,但绝不媚俗,虽也有对现实的调侃,却不追求闹剧效果,绝没有“不要相信哥,哥只是个传说。”这样无厘头,没智慧的语言。相对于那些让你在网络语言的烂泥中再打一次滚儿的戏,它如同让你洗个热水澡。如果你是个受过高等教育、或相当于大专水平的白领,又不是推销保险的,建议你看看《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