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多,粤语版话剧《金锁记》近日又一次在上海公演。所有改编自张爱玲小说的戏剧、电影、电视作品,好像向来都逃不过接受“张迷”们挑剔的命运。确实,“张迷”的队伍太庞大了,校园里、写字楼、菜市场,哪怕是证券交易所,随便哪里你张口问去,一半人都号称自己是“张迷”。然而,尽管市面上对“祖师奶奶”张爱玲的二度创作越来越多,但参与者却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张迷”。话剧演员焦媛说自己不是,王安忆说自己不是,拍了《倾城之恋》和《半生缘》又排了《金锁记》的香港名导许鞍华也说自己不是。艺术家急急乎要避开“张迷”的身份,好似剧中姜家老少躲曹七巧般,心态颇可玩味。因为作为“张迷”,你还编不好、排不好张爱玲的作品,那可是要被推到唾沫星里去游泳的。
齐白石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话放在张爱玲这边厢,就都是死,死状还特别难看。而粤语版话剧《金锁记》可能是近年来所有敢于“撞墙”的改编作品中,唯一保存颜面的“幸存者”。王安忆改编本在原作强悍的“气场”面前没有“露怯”,而是在“像不像”原作味道的危险惯性中昂然调转头来,坚持自己的章法;许鞍华删繁就简的舞台处理和焦媛逼肖人物的神奇出演,让这出话剧终于没有被原作那华丽到窒息的文字淹没,奇迹般地开出花来。只能说,在与张爱玲《金锁记》的隔空对话中,这三个女人组合出的气场很强大。
焦媛饰演的曹七巧,每一处细节都堪称完美。七巧的愤怒、悲凉、不甘、仇恨、报复、市侩、泼辣、寂寞、欲望,在焦媛演来,如同鬼上身一般真实。她用语言的音调和形体的塑造,把一个曾有丰腴的臂膀、腕上的手镯连条帕子都塞不进去,到半生过去腕上的手镯可以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到腋下的女人的一生演得丝丝入扣,特别是中年七巧,那平扁而尖利的嗓音人像剃刀片般四面割人,和年轻时判若两人。她用出神入化的表演,将观众一步步卷入七巧内心那没有光的所在,诠释了表演是如何成为舞台的精髓的。
粤语版话剧《金锁记》布景非常简单,场景几乎没有任何旧上海符号的印记,就是几扇门窗,暗喻封闭压抑的旧式家庭,给观众留下想象的余地,也给实打实的“戏核”留出“透气的空间”。这样的改编出于许鞍华的建议,她不想营造特定的时空感。因为她懂得那个满是摧枯拉朽、面目可憎、撕心裂肺的曹七巧,从来就不是别人。
首场演出结束后,王安忆和主创们上台与留下来的观众座谈。说起下半场开幕,曹七巧把楼下的房子出租给人办学堂,这是她根据张爱玲弟弟回忆文章中的一个细节创作的。孩子们朗读的是她特别选用的《开明语文课本》里的句子,王安忆有意选了开明的文本,“希望给整个故事增添哪怕一抹亮色,给人生一点点亮光和希望。这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也许这就是我和张爱玲最不同的地方吧。”
本报首席记者 陈熙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