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戏泰斗杨华生离世一生献给事业
晨报记者 陈文
杨华生先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独脚戏传承人、国家曲艺终身成就奖荣获者、滑稽界泰斗级人物。他师承滑稽鼻祖鲍乐乐先生，一生表演和创作了无数经典滑稽作品，其中，他在《七十二家房客》中刻画的那个旧上海反动警察“369”，至今是滑稽艺术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昨天上午8时45分，他在上海曙光医院因病去世，享年95岁。
在他生前的一篇自述里，杨华生丝毫没有多费笔墨在自己一生的成就上，而是着重讲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妻子章翠霞，一个是他的弟子王汝刚。然而，他整整一个世纪的人生，几乎全部献给了滑稽戏。
12岁显天分，弄堂是舞台
1918年8月18日出生的杨华生原名杨宝康。12岁时，他就显示出在戏曲方面的兴趣和天分，而弄堂就是他的舞台。
他哥哥的好友缪先生是他少年时的搭档。一老一少走遍了上海各大游乐场所，目睹了王无能、江笑笑、刘春山这些滑稽戏鼻祖的独角戏。记牢戏文后，两人就回弄堂给邻居演，赢得非同凡响的效果。“我在成就感中信心更足，只想为弄堂里的老百姓演戏，于是一老一少成为弄堂里的业余艺术家。”杨先生如此回忆说。
因为喜欢唱戏但拜不起师傅，杨华生只能另辟蹊径。1931年，欧洲的话剧以文明戏的面孔进入上海剧场，大世界里的华光新剧社正在招练习生，通过面试的杨华生得以绕开传统戏班的拜师规矩。而他的名字从杨宝康到杨华生，也是华光剧社的代班先生嫌“宝康”这个名字太陈旧而重新为他起的“代表新潮流”的名字。进了白话新剧社，杨华生的兴趣依然在滑稽戏。在大世界里，他看了无数鲍乐乐和江笑笑的独角戏。有一天，终于忍不住的杨华生看到鲍乐乐，便跪在他膝下要拜他为师。鲍乐乐没有反对，笑着把他扶起来，点点头，从此他有了老师。
逃亡途中认识妻子章翠霞
1936年，18岁的杨华生被杭州大世界董事长看中，登上了西湖边上的戏剧舞台。一年后，“八·一三”爆发，杭州大世界停止营业成为难民收容所。告别舞台的杨华生转身投入抗日救国宣传活动。
杨华生参加了抗日后援会，被分在第八组。抗日后援会属于民间组织，没有经费来源，演员也没有报酬。1938年，他在南昌遇见张樵侬原来的搭档徐玲玲，他邀约参加总政治部第三厅下属的抗日演剧团第五队，该团是由郭沫若、田汉、洪深等领导的。1942年演出曹禺的《蜕变》时，杨华生还在戏中演了孔秋萍，是个滑稽角色。
演剧团辗转在闽南、浙东战场，积极宣传抗敌，却引起国民党当局忌恨，大多数共产党员被捕。白色恐怖下，无戏可唱，只得尽早撤离。杨华生于是离开了抗日演剧团，走上了逃亡之路。逃亡路上，因为要搭戏班，他在金华偶遇了后来成为妻子的章翠霞，章翠霞因为唱戏嗓子响亮，杨华生给她起了个艺名为“秦雷音”。
逃亡到了南平，正值集体婚礼。两人也水到渠成，结为伉俪。
自编段子讽刺国民党权贵
抗战胜利后，杨华生和老搭档张樵侬终于回到故乡上海。上海“维纳斯舞台”为了招揽生意，将他俩的组合称为“重庆滑稽”，他们自己则谦称是“乡下滑稽”，新颖的节目内容和表演形式深受观众欢迎。
1947年是田汉的五十诞辰，杨华生带着自己的节目《西洋景》去祝贺。这是一个讽刺当时国民党权贵的段子，但台下坐着当时的上海市长吴国桢以及国民党宣传部长张道藩。在杨华生表演的时候，台下的这几位“贵宾”羞得面红耳赤，十分尴尬。在座的郭沫若特地打听这个段子是谁编的，一听说是杨华生他们自己编出来的连连点头称好。
1949年，杨华生、张樵侬、笑嘻嘻与沈一乐组成当时街头巷尾人人熟知的滑稽戏“四大天王”。他们当时在电台中的节目“四友读唱”，几乎是收听率最高的节目之一。而在舞台上，四个人一起创作和表演的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糊涂爹娘》、《苏州两公差》、《活菩萨》等，在当时的上海几乎万人空巷。尤其是他在《七十二家房客》中饰演的“369”，把一个刁诈、凶狠的反动警察形象刻画得活灵活现。
登门拜访说服王汝刚父母
杨华生热爱滑稽艺术事业，桃李满天下。在所有的弟子中，杨华生提到最多的是王汝刚。
1977年，还没有彻底被平反的杨华生，依然小心翼翼参加剧团的活动，此时他心里考虑最多的就是要找一个能够顶替已去世的沈一乐的演员。这时，一个青年忽然站在了他的面前。“杨老师！”王汝刚叫道：“我们要成立剧社，我请侬到剧团来，我拜你为师。”“不要喊我老师，牛棚里还舍不得我。”杨华生连忙制止他。
杨华生平反后，第一件事就是登门拜访王汝刚的父母，希望他们同意王汝刚学滑稽。后来，王汝刚成功出演《七十二家房客》中的小皮匠，杨华生感慨地说：“我为滑稽戏的今天和明天高兴！”
[病房探望]
医生护士：我们都是杨老的粉丝
晨报记者 朱美虹
曙光医院住院部7楼一个双人间病房，杨华生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10年。昨天中午，记者赶到病房时正赶上他的遗体移送太平间，杨华生的夫人、儿子、弟子以及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团长王汝刚等亲友，含泪护送他走上最后一程。
虽然10年前就住进了曙光医院，但杨华生并没有特别的大病，10年来换过病房，但住的始终还是同一楼层的双人间，病房格局并没有变化。多年的住院生涯对杨华生来说类似疗养，他的身体状况直到一年多前才急转直下。10年来始终负责杨华生治疗工作的曙光医院内科副主任医师金为群说：“当年刚住进来治疗时身体恢复过一阵，后期有了轻度脑梗塞，各方面反应也迟钝了，导致这一年多来始终卧床生活无法自理。”
杨华生的死亡原因在医学上鉴定为重症肺部感染，约一个星期前他开始发烧并失去意识，病危通知书几天前便发给了家人。据悉，医院中的不少医生护士都是杨华生的粉丝，“我们都听滑稽，杨老师在上海滩家喻户晓，前几年他还会唱几句京剧给病友和医生听。他是我们医院的名人，得知他病危后，院长、书记都来看望过”。
[家人回忆]
杨老嘱咐不设灵堂、不收礼、不吃饭
晨报记者 朱美虹
得知杨华生病危后，杨华生的夫人宋小琴也住进了曙光医院9楼，以便一有杨老消息便能马上赶到。庆幸的是，杨老去世时因意识不清而没有多大痛苦，“他走得很安详，感谢医院这么重视杨老师，照顾了他这么多年”。
杨华生和宋小琴是半路夫妻，如今结合有30多年，老太太现年83岁，以前是沪剧演员，和前夫所生的儿子还是杨飞飞的女婿。杨夫人和杨华生当年的结合是李九松做的中间人，“我原来的爱人患病去世。杨华生来看我演戏，托李九松来说媒。杨华生职业是唱滑稽，却是个非常老实的人，打牌、喝酒、赌博、跳舞他都不会，唯一的爱好就是唱京戏，现在他‘走’了，我心里很苦恼啊。”
杨夫人还告诉记者，由于杨华生生前曾嘱咐不要开追悼会、后事从简，因此此次后事办理的过程中，自己提出了“三不”原则，即不设灵堂、不收礼、不吃饭，“这三点我和人民滑稽剧团团长王汝刚及相关领导都讲过了，他们说尊重家属意见”。
杨华生的妹妹绿杨也是滑稽演员，16日她被告知杨华生病危的消息，杨华生过世后也及时通告了这一消息，不过由于绿杨也已经91岁高龄，因此昨天她并没有来到医院。
后辈忆杨老生平
王汝刚(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团长)
大师生活里是“超能英雄”
王汝刚踏进滑稽这一行，与杨华生关系最大。当年杨华生火眼金睛看中王汝刚，并说王汝刚不到滑稽界未来必定是滑稽界损失。但是当年王汝刚父母并不希望儿子吃滑稽这碗饭，杨华生则苦口婆心，亲自登门说服了王汝刚的父母。到了剧团之后，杨华生对王汝刚也是十分器重，要问其中原委，王汝刚说可能是杨老看人比较注重细节。比如当年排《如此爹娘》，王汝刚在里面演儿子的角色，前面有筱声咪大师的版本，但王汝刚绝不看前面的版本。这件事让杨老知道后十分欣赏，告诉王汝刚之所以器重他，就是看重他这份敢闯的劲头。
王汝刚说，生活里，杨华生是老顽童，更是“超能英雄”，自己会画粮票、做皮鞋、洗照片，样样自学成才。
毛猛达(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副团长)
批评之前总是先鼓励
谈到杨老，毛猛达十分动情：“我年轻时在台上很飘，特别喜欢动，眼睛也不知道应该看哪里，老是飘来飘去，找不到大师们的那种稳定感，所以很着急，心想怎么才能把台压住。 ”这些杨老都看在眼里。毛猛达说自己后来才知道，他们这群年轻人当时在台上演，杨老就很认真地在台下看，一下台便一个个指点，每每都是切中要害。“他教导我登台时眼睛应该如何，结果三个月我就找到感觉了，受益终身。 ”杨老的指点不是当头棒喝，往往是和风细雨，批评之前总是来一句鼓励，让人满身是劲。
钱程(上海滑稽剧团副团长)
抖包袱要“稳、狠、准”
钱程说，1997年香港回归前，团里组织老艺术家们到香港演出，杨老和周柏春、姚慕双几位老先生同行。演出结束钱程跟当地的朋友借了一艘小游艇，带着几位老先生一起出海，从未坐过游艇的杨老兴奋不已。杨老生活中活泼，艺术上也十分大气，从未有什么门派之见。1996年上海要拍一部电视剧《滑稽春秋》，制作方要找一个滑稽和影视两方面都有经验的演员，钱程说自己不是团里的人，但是老先生却推荐了他，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觉得他合适。后来老先生还毫无保留地传授了他的名段《宁波空城计》，“他赐给我三个字让我受益终生，即抖包袱要‘稳’、‘狠’、‘准’。 ”
杨一笑(杨华生关门弟子)
经典段子他能一字不落
杨一笑是杨华生的关门弟子，说起师父，他印象最深的便是记性好，“去年给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唱《苏州两公差》不肯停下来。记性真的好，年纪这么大经典段子却一字不落。1998年电视台给他做节目，创作于抗战时期的100多句唱段他都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来，80多岁还出国访问，真的很厉害”。
(晨报记者邱俪华 朱美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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