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谢正宜 报道
86岁的黄宗洛、101岁的叶子……到如今,于是之也走了。
昨天17:19,于是之在北京协和医院因病去世,灰墙碧瓦的医院老楼二层这间朴素的病房尚存余温,这里留下了于是之苦痛的最后岁月,也留下了夫人李曼宜给老伴的最后一个亲吻。
他是《茶馆》里的王掌柜、《龙须沟》里的程疯子、《骆驼祥子》中的老马……他有北京人艺的“人”味儿,他有北京人艺的“艺”魂儿。
人生百味,不过一场大戏,而于是之的戏,散了。
缠绵病榻十余载,不能言语,不记人事,他说,“也许是我在舞台上话说得太多了,上天惩罚了我,让我现在再也不能说话了。 ”
刨去了所有的虚华绚丽,平民出身,也演尽平民的他,名片上没有“一级”、没有“著名”、没有“院长”、没有“享受津贴”……只有普普通通的五个大字:“演员于是之”!
黄宗江曾说,如果写于是之找不到合适的文章题目,建议用“一代演员于是之”:“就像一代佳人、一代伟人一样,于是之当得起‘一代演员’这个称号。 ”
自幼贫苦四处做工 少时想当语言学家
1927年7月,于是之出生在唐山,舅舅是有着“话剧皇帝”之称的石挥。艺术史上的辉煌,并不能改变这个家庭的贫苦,于是之出生百日丧父,后随母迁至北京居住。幼年过得十分艰辛的他,不得不依靠典当和亲友的资助。从北平师大附中初中毕业后,因家贫辍学。为了养家糊口,十五岁便四处求人找事做。曾做过仓库佣工,后当抄写员。
尽管如此,自幼好学的于是之对人生依旧充满了热爱和幻想:“在少年时代,我想当一个语言学家。那时,我听了一盘国际音标教学唱片,那声音很美,很入迷,于是我对语言本身产生了浓厚兴趣。后来,自己又通读了中国著名语言学大师王力所著的《音韵学》。 ”不过,做语言学家的梦并没有维持多久,“那时因为和家境不符,语言学对穷人来说是一种奢侈,太不实际了。尽管如此,后来有人动员我演戏时,还挺不愿意,主要是舍不得少年时代学的那点语言学。 ”
正如于是之自己所说的,他曾经只想要当一个文学家,立志做个文人,做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秀才”。他读了很多有关中国文学史的书,惟独没有想到去做个闯荡江湖演戏的,且对演戏这个行当并无多大兴趣。但也正是最初对文学的这份热衷为他成为一个伟大的戏剧演员奠定了基础,“学文学则更是提高演员素质的重要途径”,于是之曾经感慨道。
“牛大王”开启舞台路“王掌柜”成就一代经典
于是之开始走上戏剧道路是在17岁时,那时他在做工的业余时间,参加了同学组织的沙龙剧团演戏。他演的第一个戏,是一部法国喜剧作品,叫《牛大王》,以后还演了《大马戏团》以及《第二代》等。后来,于是之专门就这段经历写了一篇题为《我主演“牛大王”》的短文,笑中带泪地表达了当时的心情:演《牛大王》时,我在沦陷区的衙门里当小公务员,挺苦的。过去的同学们看《少年维特之烦恼》,叫我也看,我看了,看不下去,告诉他们:“我没有‘少年’。 ”
1945年,于是之以同等学历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法文专业,学习不久因失业而辍学,从此便正式参加了职业话剧团体。从1946年初至1948年底先后在平津等地演出了话剧 《蜕变》、《以身作则》、 《孔雀胆》、 《升官记》、 《黑字二十八》、 《称心如意》、 《家》、 《上海屋檐下》及 《大团圆》等。 1949年2月,于是之加入华北人民文工团,这正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前身,在此,他塑造了一个个在话剧舞台上永远被人铭记的角色——《龙须沟》中的程疯子、 《虎符》中的信陵君, 《日出》中的李石清, 《骆驼祥子》中的老马, 《关汉卿》中的王和卿,《名优之死》中的左宝奎等不胜枚举。
而其中最为经典的角色莫过于老舍名剧《茶馆》中王利发,于是之将这个做了一辈子顺民的王掌柜刻画地传神,很多人都评价其“演绝了”。
除了在戏剧舞台上塑造过一系列经典艺术形象以外,于是之还拍摄了电影《龙须沟》、《青春之歌》、《以革命的名义》、《丹心谱》等。 1983年,于是之在谢晋导演的电影《秋瑾》中扮演贵福,获得1884年第4届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
经过在话剧舞台上五十多年的驻足,于是之对戏剧有着从实践到理论的切身体会,退休以后,他埋首书堆,苦读苦写,撰写了《论民族化(提纲)诠释》的长篇论文,主编了论文集《论北京人艺演剧学派》,而《于是之论表演艺术》、《演员于是之》更是深深印刻在读者的脑海里。
被唤“大师”两夜睡不安稳
戏剧评论家童道明与于是之相识几十年,在他家里显要位置,悬挂着于是之赠他的一幅斗大的“牛”字,每日见字如见老友。童道明珍藏着一张照片,那是1992年于是之最后一次演完 《茶馆》卸妆后俩人的合影,童道明回忆说,当时于老已经十分劳累,剧院用车送他回家,散场很久,仍有许多观众在剧场外等候,剧院为照顾他的身体,并没让司机停车。每次说起这件事,于是之都会谴责自己,觉得失礼于观众。
于是之谦虚的做事态度与其成长经历很有关系。人艺的老艺术家苏民、蓝天野回忆起来都很感慨:于是之生在一个贫民家庭,从小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有一个声名显赫的舅舅——大名鼎鼎的演员、导演石挥,当时也有人认为于是之的戏路极像“石派”,但他总认为自己是胡同四合院里的一个平民,甚至在听到记者叫自己“大师”时,两夜睡不安稳。到了晚年,每逢有人请于是之看剧本、提意见,他一定要看两遍才用铅笔写上自己的看法。他总说:“人家写东西,花了那么大的心血,那么不易。你看了一遍,就认为自己能给别人提意见吗? ”童道明曾经问于是之:“表演艺术家、演员,你中意哪一个? ”他说:“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