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于是之:告别演出时身体已经累垮(图)

2013年01月22日17:57  北国网-半岛晨报 微博
于是之 于是之

  引子

  告别演出4次“卡壳”

  1992年7月16日,于是之和他主演的看家大戏《茶馆》最后一次登上人艺舞台。这是第374场。

  伴着大傻杨的数来宝,大幕缓缓拉开。第二代《茶馆》四十多位演员已在百年老店 “裕泰”里各就各位。但演着演着,王掌柜卡壳了,说不出台词,蓝天野巧妙地接了下去。于是之望着已出场的郑榕,叫不出“常四爷”,郑榕就见他脑门子上的汗,哗哗往下流。跟秦二爷一场对白,于是之也吃了螺丝。总共4处。他的手是抖的,腿也在抖。

  两三年前,于是之就已有上台偶尔忘词的现象,这是患病后的表现。那一晚,从开演前他坐在镜前慢慢化好妆、逐一摸过每件道具、扒拉过柜台上的算盘珠子起,就已经是一场不寻常的告别了。

  漫天的纸钱扬起,王掌柜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腰带,返身走向后台,一场悲剧就这样结束了。

  谢幕时,于是之几次走向前台向不肯停止鼓掌的观众鞠躬致意,或致歉。有观众喊:于是之老师,再见了。又有人喊:是之,你好;是之,别走。于是之淌着泪走下来,喃喃道:观众太宽容了。他有些踉跄地走回化妆间,险些撞在门上。

  1993年参加《文汇报》55周年纪念活动,于是之已经不能说话了。老友林连昆握着他的手,代他发言,他在一旁频频点头。讲到至情处,两个老头都掉眼泪,在场者无不动容。

  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于是之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3年1月20日17:19在北京协和医院仙逝,享年86岁。于是之是中国话剧艺术承上启下最杰出的表演艺术家之一,中国话剧表演学派的领军人物。 1951年塑造了《龙须沟》中的程疯子,奠定了他优秀话剧演员的地位。 1958年在老舍名剧《茶馆》中扮演的王利发(王掌柜)形象深入人心,在艺术上更是炉火纯青。

  本期阵眼

  于是之被称为话剧界的梅兰芳,濮存昕[微博]、姜文曾向他请教;他笔墨文章都好,曾用肥皂给赵丹刻印章;他演了一辈子戏,65岁之后却因患上老年痴呆不能说话。“也许是我在舞台上话说得太多了,上天惩罚了我,让我现在再也不能说话了。 ”得病之初,于是之曾写下了这样的话。

  演绝了 程疯子一角让他一举成名

  60多年前,北京人艺上演开幕大戏《龙须沟》,主角程疯子的扮演者是于是之。

  于是之把程疯子定为“旗人子弟,唱单弦的;不是‘革命的候鸟’,只是个可怜人,倘若不是北京解放,他是没有活路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泡茶馆、学唱单弦,写了6000字人物小传,才把这个纸上人物请到了台上。上一辈人艺人,大抵是这样做活儿的。

  程疯子让于是之一举成名。人们口口相传:可不是吗,石挥的外甥,遗传!于是之后来写了篇《信笔写出来的》,澄清说:“他不是我的亲舅舅,我母亲的娘家姓任不姓石。我所知道的只是我母亲管他母亲叫四姨,我则称他的母亲为姨婆婆。 ”不过,他从小受石挥、石诚兄弟感染,先被同学拉去演戏,后由石诚介绍参加了地下党领导的祖国剧团倒是有的。那年,他18岁。

  剧作家黄宗江1946年就认识于是之,最初对他演戏的评价是“称职”。但程疯子把他给震惊了:“那是他演得最好的几个角色之一,可以说演绝了。这出戏可以说奠定了人艺的基础,也奠定了于是之的基础。此后《茶馆》里的王利发,也让他给演绝了。 ”

  “但他最好的戏,是《骆驼祥子》里的‘老马’,比《茶馆》还要精彩。就十几分钟戏,把一个老车夫刻画得那么生动、深刻。我觉得更多的是因为生活的积累。于是之演这种老拉车的太熟悉了,这就是他早年生活里经常见到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都来自生活。 ”

  黄宗江说:“表演上,不能说他就一定是最好的。可是想想,在20世纪后半个世纪,没有超过他的。 ”

  于是之在台上的气场不是那种“我来了”的霸气型,不怎么张扬,也不显山露水,只在不经意间,把人物的神和气带出来,让人记住、回味、难忘。

  台上台下,行业内外,多少人喜欢、佩服他的表演。姜文念大三的时候,童道明问,看过多少回《茶馆》,姜文说,已经记不清楚了。而中戏表80班排演《骆驼祥子》的时候,有位负责老师对班主任张仁里说:“老张,你什么时候来我的课堂看看,姜文活脱脱一个‘于是之第二’。 ”

  上任了 担任人艺副院长期间调来濮存昕

  于是之在57岁被任命为北京人艺第一副院长。曹禺郑重地对他说:我把剧院交给你了。

  都知道人艺有个焦菊隐先生创立的演剧学派,于是之是这个学派的领军人物。他内行,有眼光,知道人艺需要什么,于是在上世纪80年代自然而然走到一个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位置上。

  戏要好,剧本是关键。写出《天下第一楼》的何冀平记得,当时人艺最核心的部门不是院长办公室,而是编剧组,组长是于是之。何冀平说,于是之每次都是恭敬地双手接过剧本,就像是接过你的心血。他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认认真真至少看两遍。

  于是之的艺术感觉和鉴赏力,他的号召力和凝聚力,让北京人艺在上世纪80年代浮躁之气已经抬头时,充当了一个稳健的角色。

  濮存昕也是他由空政话剧团调到北京人艺的。之前被借调演《秦皇父子》中的扶苏,濮存昕曾经请教过怎么理解这个角色。于是之说,一个人的命运、坎坷,总是跟他的追求有关。许多年后,濮存昕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涵义:演戏需要文学能力,那是演员对人、对生活、对历史的理解。

  随兴了 笔墨文章都好,用肥皂给赵丹刻印章

  于是之的书架上,有一幅莎士比亚小像,书房里高悬自书的“学无涯”三字。学历上,他初中毕业。骨子里,他是个勤奋的书生,狷介的诗人。

  他爱读书。郑榕和杨立新[微博]都对他在百忙中逮着一点空就拿本书看的样子,印象深刻。他的笔墨文章都好。舒乙说,于是之的文章极短,文笔精粹,立意奇妙,而且品位很高。于是之曾给苏叔阳念过他写的《祭母亲》,苏流泪了。

  1979年,于是之陪赵丹去灯市西口丹杮小院看望老舍夫人胡絜青。一时兴起,三人展纸研墨。赵丹画了一张《杮杮如意图》,胡絜青在枝头添上一只朱喙小鸟,于是之题字。画完几幅,赵丹发现自己没带印章,于是之忽然说,我给你刻一个。拿来一块洗衣皂,切巴切巴刻成一枚不规则小土豆形状的“阿丹画印”,老舍女儿舒济在一旁看得又惊奇又佩服。

  戏剧、美术评论家柯文辉甚至断言,于是之字和文的造诣,在北京乃至全国演员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他做得很随兴,无心插柳的样子。

  柯文辉曾经张罗着把他的书法“推向社会”。但很快,于是之对他说,上面号召要搞严肃文艺,卖字太不严肃了,穷就穷吧。柯文辉说,字还没卖呢,他就觉得自己犯了错。一方面,可以看出他心里雷池太多,另一面是书生的清高之气还在。剧评家杨景辉记得,有位大商人曾出高价请他写一块招牌,他谢绝了:我不卖字。童道明说,于是之是一个对为人禀性极为看重、对虚假和庸俗疾恶如仇的人。在他面前,你不敢装模作样和虚情假意。

  累垮了 晚年患老年痴呆不能说话

  于是之有了大名声,还是只去街边小铺子剃头,把富贵名利看成淡云轻风。他身上确有王利发、程疯子这些北京平民朴实无华的品质,同时又透出一种他独有的不显山露水的高贵和尊严。

  有一回,几位记者称他大师,他听了两夜睡不踏实。他问老友,什么叫大师。人家告诉他,无古人的审美内容和审美方法,在艺术史上开宗立派的不朽人物,叫大师。于是之说,那请你写篇文章告诉大家,大师不能满街走,我不是大师,只是个普通演员。

  有一次,他和前辽宁人艺院长李默然去广州开会,在饭桌上突然犯晕,险些摔倒。李默然扶他回房后,两人聊了一些心烦之事。李默然说,“我感觉我们俩这种思维和追求,不是当院长的料,我已下决心,今年年底最迟不过明年,坚决不当了。是之老兄,不怕得罪你,我劝你也别干了。”但于是之心里还放不下领导的重托和同志们的希望。李默然说,“完了,将来你肯定累垮。 ”后来,于是之终于想明白了。他甚至对医生说,您给我写上:这种病不能当领导。

  焦躁、暴躁、愁烦,任职8年里,冠心病、脑梗、老年痴呆症一样一样找上门来。于是之最后留在人艺影像资料里的形象,是嘴不由自主地、嚼口香糖一般总在动着,那是腭部神经出了问题。他常常不能用完整的句子表达出一个意思。

  从1992年起,思维和语言抽丝般从这个以说话为生的人身上一寸寸抽离。到2008年中,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后来,他躺在北京协和医院一个清洁的病房里安睡。老伴每天去医院陪他,告诉他发生的各种事情。敬重他的人也没有散。濮存昕扶着父亲苏民去医院看他,童道明固定在每年的正月初三下午去看他,姜文也去过。已经半身不遂的林连昆曾用左手一笔一画吃力地写下一行字:“是之我很想你。 ” (兰芳)

(责编: 阿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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