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天之骄子》过程中，邹建即便生活里也常常会把自己融入角色。剧组经常集资吃饭，每次点菜时他都会想：“这一大家子男女老少都要吃饭，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撑起这个家更不容易！”因此，他的曹丕既显示出了一代帝王的威严，也流露出人物内心的沉重和复杂。“苏民老师对我说：‘不要把曹丕演成坏人哦！’唐烨导演也说，老版中太刻意表现曹丕的狡猾和心机，反倒显得这个人物薄了，她希望我演的曹丕能够更饱满丰富、更贴近人性。”邹建最喜欢剧本最后一场父子三人对话的戏。“这一场戏是有光的，每一句话都显示出启宏老师文学功底之深厚。演了这个戏，对我自己也是一种洗礼，认识历史是为了迎接今天和未来。”

　　对于剧院的未来，邹建很认可人艺目前对青年演员培养的发展方向。“现在剧院挺重视年轻演员的，也允许想要看看外面世界的人走出去，给了大家发展的空间。”坚守舞台多年，但只能和刚进入剧院不久的新人拿差不多薪水的邹建，希望剧院能尽量提高演员收入，让大家能安心排话剧。“年轻演员自己也要认清很多问题，面对生存，会有诱惑，有浮躁，有焦虑，都需要正确面对。‘坚守’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真的很难。”李春光摄

　　本报记者 王润

　　唐烨(导演)：导演收入不如演员

　　唐烨1992年进入人艺时，曾先被派到演员队锻炼，第一个角色就是在苏民导演的《天之骄子》里演一个群众宫女。她还在老版《茶馆》中扮演了老掌柜的孙女小花，亲身经历了1992年那一场于是之等老艺术家们的告别演出；后来又参与了《红白喜事》、《小井胡同》、《旮旯胡同》、《蔡文姬》、《鸟人》、《金鱼池》、《阮玲玉》、《日出》等二十来部人艺大戏的演出。1997年，林兆华执导《渔人》时，她首次担任副导演；后来苏民复排《蔡文姬》《李白》、任鸣排《金鱼池》，她也都是副导演。作为北京人艺执导过剧目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导演，不仅能导能演，而且具有承上启下的责任感，对年轻演员们的处境和心态也都特别理解。

　　“现在剧院的年轻人真的挺不容易的，他们面对的竞争激烈，外界的诱惑和名利的落差也都比以前大很多，以前看戏的人也不像现在这样那么认明星。像邹建这样的演员，长期在剧院排戏，付出很多，但钱挣不着，名出不了，真的要作出挺大牺牲。”唐烨说：“这次排《天之骄子》，媒体最开始还都关注濮哥，但我强烈要求应该推年轻人。因为锻炼演员，其实就像培养飞行员，是需要给他们磨炼过程和飞行时间的，不能要求他们一上来就很完美，要允许他们失误。”

　　唐烨说：“以前剧院排个戏，连老艺术家想演哪个角色都得写申请；但如今都得求着大腕儿回来演话剧。好在现在剧院领导开始意识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问题，意识到培养年轻人的重要性。像前一段让我导演的《坏女孩的恶作剧》，就全部起用了刚出校门走进剧院的年轻人。说实话给他们排戏很累，但是这必须成为剧院的一种延伸教育。因为说得再多，上多少年学，对于他们来说，不如演三十场戏收获大。2011年复排《蔡文姬》时也是这样，除了濮哥，台上很多人以前都没在大舞台上说过台词，但于明加这样有潜质有实力的女演员也因为这个戏脱颖而出了。这一次我们也有压力，但就像濮哥所说，‘当年我们演戏的时候，周围都是老艺术家，也没有一上来就批评我们；现在我们也成了长辈，也应该以宽容的心态扶持年轻人才对。’”唐烨还记得，1999年复排《茶馆》时老艺术家们也来看了，“当时郑榕老师特意写了一封信祝贺演出成功，还谦虚地表示濮哥演得比他好。老艺术家这种鼓励年轻人的精神，我一辈子都记得！”

　　在唐烨看来，培养年轻人不仅是给他们演出的机会，也要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当年我在《天之骄子》中跑龙套时，苏民老师对我说，‘你回家翻一下《资治通鉴》第×页到第×页，看一下这个宫女是怎么回事’；跟苏民老师复排《蔡文姬》时，我也亲眼看到老爷子要求演员背古文，比如《陋室铭》、《岳阳楼记》、《出师表》；要求演曹操的梁冠华看《资治通鉴》、《史记》第多少页，然后再告诉演曹丕的演员，看哪些页……真是服了！所以我们这次排《天之骄子》，也给演员们请了专家学者补历史课，推荐他们看一些书，让演员们写人物小传，这些潜移默化都会让他们有收获。”

　　唐烨表示，现在剧院在很多细节上都更关心大家，比如以前人艺人看自己剧院的戏都没有票，但现在剧院不仅会解决本院演出的门票，而且还会给大家买票看外面演出的其他剧团的好戏；演出时，后台会提供咖啡茶水点心，让大家享受到以前只有来人艺演出的外国剧团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说起年轻演员的收入，唐烨笑道：“我一说完我的情况，他们心里就都平衡了。”原来人艺导演的收入并不多，有时甚至不如演员。记者了解到，人艺一部剧目的导演经费是税前6万元，税后不到5万；而唐烨参与执导的几部作品因为基本上都是和他人共同担任导演，所以只能拿到一半，才两万多元。而且演员每天排练有排练费，导演是没有的；演员每场演出有演出费，导演却不管你盯多少场，只能拿到10场演出每场220元的劳务；等这个戏第二轮再演时，导演只能拿到3场演出的劳务。年底也没有年终奖。去年《甲子园》演了26场，唐烨场场不落全都跟了下来，但演出期间的收入还没有在剧中客串的自己6岁女儿‘挣’得多。但唐烨并不抱怨：“其实就算一分不给，作为导演，正式演出时怎么能不在剧场盯着呢？如果不在，心里总是不放心。再说当年苏民、顾威执导剧目，演出时也都是场场跟着的。”

　　在唐烨看来，在剧院的付出和回报都是无法完全用收入来衡量的。就如同不能完全用票房收入来判断一部作品的好坏成败。“《天之骄子》这个戏，从2005年就念叨着要复排。当时理想的阵容是王斑[微博]演曹植，濮哥演曹丕。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排成。编剧郭启宏老师都说：‘再不排，我都等不上了！’但这样的作品真的是非常有分量的，是超越时代的。随着我们历史观、人性观、戏剧观的不断成熟，也会对之作出新的解读。所以我们这次复排，无论是在舞美布景服装上有了变化，在人物的塑造、结尾的处理上都有一定改变，希望能让今天的观众更有共鸣。但还是有人问我，排这样的戏不担心票房吗？但我认为，不能都以票房来衡量一部作品的意义。明星的、商业的、娱乐的作品，肯定更容易吸引观众，但如果全是那样的东西，没有了《天之骄子》这样的戏，才真的是这个时代的悲哀。”J069王雨晨 摄

　　记者快评

　　请给“坚守者”信心和希望

　　王润

　　几年前，一份北京人艺部分明星演员工资单被曝光，曾经引起热议。很多不知情的人，对宋丹丹[微博]、徐帆、何冰等大腕每个月只有两千多元工资感到不解。但实际上，稍微对艺术院团收入情况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一两千元其实只是演员在院团内领到的基本工资，如果演员参与院团演出，还会领到相应的排练补贴和演出费。而且实际上这些大腕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影视剧广告的拍摄费用，和每集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的片酬、代言费相比，演话剧的收入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不同于这些已经成名成腕的明星，人艺依然还有一批演员的主要收入来自于演话剧。作为职业话剧演员，他们一年当中的主要时间都在排练场或舞台，出去拍影视的机会很少，因此一年当中，即便加上排练费和演出费，依然只能从剧院领到不到十万元的收入，平均下来，每月还不到一万元。

　　在人艺的年轻人当中，个人收入也是差距极大的。像一些在影视圈已经小有名气的演员，在人艺舞台上还没什么机会演主角，但电视剧的片酬已经拿到每集四十万。拍一部电视剧下来的收入，就远远超过在剧院排几十年话剧；而且还名利双收，能够迅速得到更多观众的认识。

　　然而另外一些很少拍或者基本不拍影视剧的人艺年轻演员，每月不过几千元的收入和一名普通白领收入接近，在房价高昂、生活成本偏高的北京过得并不富裕。而且由于人艺的明星、大腕太多，又有让年轻人从“跑龙套”开始锻炼的风气，因此年轻演员很少能有机会在人艺的舞台上真正挑起大梁，基本上长年处于默默无闻演小角色的处境当中。就连梁冠华、何冰、吴刚这些如今已经成大腕的演员，当年也是这样慢慢熬过来的。

　　让人常常觉得不公平的是，每个剧院都希望和要求戏剧演员“坚守”；但残酷的现实是，很多坚守不下去的到外面拍影视了，等有了名利再回戏剧圈“还还愿”，理想主义一把，不仅理所当然担任主角，而且还被感恩戴德，供为上宾，认为是对剧院作出了“奉献”。而那些始终坚守的，依然只有配角或龙套的份儿。

　　而且一个艺术院团中，导演、演员，原本应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生产材料。但令人感慨的是，一个剧目，往往在制作、舞美、宣传上投入经费最多，而每场都要卖力气的演员，收入不过千八百元；即便是日常工资，话剧导演、演员的工资有时甚至还不如行政人员、工作人员多。虽然每个人进入剧院时，都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但实际上却很难有别人眼中“天之骄子”该有的优越感。

　　形成这样的现象有其历史原因，而且大家似乎也早就习以为常。但长期这样的情况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剧院演员外流，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人心也变得失衡和浮躁。演出市场上，明星话剧云集；但舞台上，配角演员、群众演员的表演水平却日益下滑。

　　这样的情况并非只出现在人艺，国家话剧院、中国儿艺、北京儿艺等戏剧院团都存在这样的问题。青年演员往往要通过各种手段挣“外快”才能满足生存上物质上的需要；太多名利的诱惑，使他们很难完全安于清贫的舞台。

　　但就像《天之骄子》中曹操称他的儿子们无论得意还是失意，在他心中都是“天之骄子”：“能做梁的做梁，能做柱的做柱，不能做梁做柱的当柴烧。”当很多现实问题暂时无法改变，一方面年轻演员们要学会调整自身心态；另一方面，剧院也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观众也应该多给年轻人关注，给坚守者一份信心一点希望，让他们哪怕“当柴烧”，也能释放出自己的光亮，而不要将才华和激情埋没于岁月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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