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  远

　　元旦前夕，老友周文宏打来电话，说他刚接了一个童话剧《“下次开船”港》，让我饰演剧中的老面人。

　　这真是太巧了。巧就巧在《“下次开船”港》的编剧黄平安先生，是河北省话剧院的院长，我们几年前就认识；而这个戏又是根据严文井的同名童话改编的，严先生在世时，我跟他也很熟。这些巧合不能说不是缘分使然，我除了随缘，恐怕别无选择。

　　我跟严文井先生交往十年有余，这位故事爷爷、童话老人住在北京东郊的一套旧楼房里，寂寞地度着晚年时光。寂寞，一般说不是好事，但对厌倦了尘世浮华的老人来说，寂寞就是安静，就是平和，只要他不以寂寞为苦，也不失为养生之一法。在他那间稍显昏暗的客厅里，我们多少次地聊着天，那只叫欢欢的老猫，蜷伏在沙发一角，似睡非睡地听我们闲谈。老人谈兴颇浓，所说不外人生经历、文坛旧事，语调不疾不徐，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时而咧开没牙的嘴笑，那神情仍透着几分纯真和顽皮。

　　老人生于1915年的湖北，经历丰富：在延安，担任过鲁迅艺术学院教员；在东北，担任过《东北日报》总编；在北京，先后担任过中宣部文艺处副处长，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书记处书记，《人民文学》主编，作家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他为人随和，没有半点架子，跟我们这些后生小辈很谈得来，时不时还喜欢开点小玩笑。老诗人牛汉说他“当官不像官”，可见这种性格是一以贯之，不是退下来以后才有的。

　　归隐林下的严文井，以写作散文为主，他在一篇《自白》中说道：“我喜爱做的事：修改自己没写好的文章。”“我对文学的追求：反对成见与偏见，尽可能地跟谎话、废话唱反调。”“我写作的习惯：与疲乏搏斗，浪费许多稿纸。”和盘托出了他的写作态度。他的散文中期平平，早期和后期颇多佳作，反复锤炼，刻意修饰，不留形迹，最是让人吟味再三，低回不已。

　　当然，他最具声誉的还是童话。他的童话数量不多，形象不少：永远唱着歌的小溪流、躲在阴影里的蚊子、会摇尾巴的狼、淘气的小花公鸡以及风、尘土、青蛙、松鼠、蚯蚓、鸵鸟、萤火虫、向日葵、红嘴鸦……其中的《“下次开船”港》，更以其篇幅长、人物多、故事曲折，在孩子中产生了广泛影响。

　　《“下次开船”港》最初发表在《收获》杂志创刊号(1957年7月出版)，原名《唐小西在“下一次开船港”》。讲一个叫唐小西的孩子，因为贪玩儿总把功课推到“下次”，灰老鼠乘虚而入，把他带到了永远到不了“下次”的“下次开船港”。在这个没有时间、一切都是静止的地方，唐小西遇到了许多奇异的事情，终于懂得了“时间”的意义。他逃出了“下次开船港”，乘着“这次”就开的帆船，回到了妈妈身边。作者通过这个构思巧妙的故事，告诉孩子们要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凡事能早做就早做，不要推到“下次”。这篇童话曾被改编成故事片上映，五十五年后的今天，又由河北省话剧院儿童剧团搬上了首都舞台。

　　编剧黄平安在繁忙的院务工作之余，几易其稿，元旦前完成了剧本的改编，把它交给了导过《太阳鸟》和《假话国历险记》的导演周文宏。周文宏在最短时间内，组成了一支充满活力的年轻团队，1月2日即投入了紧张的排练。河北省话剧院倾力打造这个送给小朋友们的新春礼物，派人常住北京，为这出戏的顺利排练、演出提供保障。我是这个团队中年纪最大的成员，排练数日，感触良多，最主要的是：一、剧组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在跟时间赛跑。该剧大年初六首演，排练、服装、灯光、舞美、音乐、舞蹈，都要在短短的二十天内完成，相当紧张，每个人都像一部机器上的小齿轮不停地旋转着，让人处处感受到忙碌。二、剧中灰老鼠、纸板公鸡、木头人、唐小西、布娃娃的扮演者，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的刚出校门，为了刻画好所饰角色，他们努力寻找人物特点，相互切磋，甚至半夜了还在宿舍练习跳舞。三、剧中舞蹈较多，几位舞蹈老师配合音乐，对舞蹈反复琢磨，每个细小的动作都考虑到了，然后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给演员。对于接受慢的演员，还不惮烦地个别指导。他们多数还充当演员，在剧中饰演戏份很重的洋铁人、白瓷人、绒鸭子，说话最多跳得最多，每天都要出几身大汗。四、导演周文宏搞儿童剧已驾轻就熟，这部戏也显示了他的才能，他启发演员要用“心”演戏，理顺人物性格和关系，还写了几段歌词，为歌词谱曲。他对演员鼓励多于批评，他的微笑，他的示范，他的告诫，他的宽容，让每个人都感到温暖。五、我的老面人戏不多，但不容易把握，童话中的老面人脾气急躁，剧中如果也这么处理，就不合适，最后我们把他处理成了老好人式的人，脸上常常堆满笑容，这是否合理，还有待于小观众的检验。

　　音乐童话剧《“下次开船”港》就要登陆天桥剧场了。带着对严文井先生的怀念，带着对这个戏的祝福，我们剧组的每一个人，都在热切和不安中期待着开演钟声敲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