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国剧团表演三人谈:何为好表演?

2016年08月12日 09:51 新浪娱乐 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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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演《失忆症》,一开场就进入了。因为自己集中。演完这个戏,我再去演其他戏,也会做到开场就进入人物了。

上半部《失忆症》剧照 上半部《失忆症》剧照
下半部《蟒国》剧照 下半部《蟒国》剧照
剧目与剧场相得益彰 剧目与剧场相得益彰
下半部《蟒国》剧照 下半部《蟒国》剧照

  蟒国剧团演出话剧《失忆症•蟒国》,日前在正乙祠古戏楼完成首轮演出,新鲜的视角、别致的呈现受到观众好评。首演前夕,蟒国剧团编剧、戏剧构作沈诗奴,蟒国剧团导演李熟了,蟒国剧团主演董畅,曾围绕“什么样的表演是好的表演”展开三人对谈,特此放出以飨观众。

评判表演好坏的标准在哪里?

李:什么样的表演是好的表演?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固然没有人能够去定一个统一标准,很可能你喜欢一个演员的表演,但在另一个观众眼里这种表演就完全无法接受。但是我们又确实总在谈论这样的问题。尤其今天,新的形式越来越多,经常会出现一场戏结束,特别是外国戏,其实大家对表演好坏没有明确的感觉,但是看见权威或者大众都在说演得好,就跟着说好,具体好在哪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标准仍然是必要的。

沈:表演的好坏其实并没有绝对标准,但它需要一个相对标准。表演所传达的,实际上是意识形态观念,艺术家站在不同立场传达的观念不一样,不同立场的观众所接受到的也不一样。总有人去试图统一一个标准,去告诉别人什么样的表演是好的表演,但是会使用一种非常个人化的感性表述,这样的“标准”没有意义。目前的剧评圈在“标准”问题上谈的也特别空洞。当你说什么是好的,需要建立起来一个特定的语境,这才是对观众负责任的评价。我们说“好的表演”这个概念的时候,剧评圈缺乏一套完整的有理由、逻辑、技术的体系去支撑它,这是很可怕的。

李:也就是说标准并不绝对,但是任何标准都需构筑一套理论语境才更客观。

沈:是的,这样谈什么是好的表演才有意义。

董:对于我作为演员来说,好的表演第一位的是“准确”。虽然这只是表演的众多要素之一,但是比较重要。有些特别好的演员,我就会觉得他比常人准确。具体说,也就是规定情境体验充分,这样说出来的台词就不会偏。

李:对,一个演员如果能够展现出“准确”的表演,导演也会在他身上发现大量的可能性和丰富的细节方向,甚至启发到调度,对于整个创作的意义都是很大的。但是讲“准确”这个概念,很容易被误解成一种美学观念,觉得是跟现实主义挂钩的,现实主义反应生活才存在准确与否嘛。但其实不是的,表演技术本身分内部技术外部技术,准确首先是内部心理技术,即便外部表现形式特别形式化或者表现化,内部也是依然应当靠这个来支撑的。

董:像现在有些表演,想着迎合观众,就全是外部技术。那还不如去看二人转,二人转也全是技术,但比他们更真诚。我说的那帮人在台上只考虑取悦观众,表演完全就是一个包袱堆一个包袱,特别理性的丢包袱,也不会分析去规定情境,因为剧本也没有规定情境,最后演员表演就完全不走心。

李:像走心、体验规定情境,这些说法如果把它树成标准的一个层面,关键就在于要明白这是创作方法论层面的东西,而不是美学观,不是只有现实主义表演才要求的。它不是某一个流派,流派就存在历史更迭了。我一直觉得,美学观和创作方法论是可以分开的。在产生的时候,两者肯定是一体的,在斯坦尼体系产生的时候,这种体验的表演方法、表演技巧是和现实主义完全一致的。但是随着时代发展,现在可以说现实主义作为一种美学观念过时了,但是表演技术和方法是规律性的东西,是可以分开的,所以不存在过时,也不是和现实主义绑定的。

到底什么是现实主义表演?

董:为什么说现实主义过时了?对谁来说过时了?

沈:其实还是存在一个观赏对象的问题。过时与否在不同观赏对象那里判断是不一样的。这种判断和取向也体现了观赏对象的审美意识形态。

董:现在一个顶尖的现实主义演员来演一台戏,依然还是会觉得很好看。现实主义美学观是从什么时候被认为淘汰了的?

沈:中国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随着实验戏剧的兴起被树成靶子批判,但是在老百姓心目中是否被淘汰也说不好。

李:八十年代所批判的那种现实主义,也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是当时国有院团的一种表演方式,真正俄国斯坦尼体系演员也不那么演戏。当大家平时谈到现实主义的时候,其实往往首先指的是剧本;而看完一个演出谈现实主义,更多是讲演出风格,是导演层面的。现实主义的表演其实并不一定和剧本甚至导演方式相捆绑。

沈:现实主义的表演从未过时,是今天很多人理解偏了它的核心。现实主义表演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主流的,只是大家理解不同。有人单把现实主义理解为极度的贴近生活,认为是演员状态完全和生活中一致。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表演风格,就统一说真实。但其实对于真实的概念也应该好好的甄别。

董:如果于是之那版《茶馆》的演员能够在今天集结,再演一场,我相信也还是特别好,观众也还是会被打动。但是为什么新版《雷雨》演出时观众会笑场,是剧本语言过时了吗?

李:不是,是因为他们的表演其实不是现实主义。他们事实上是高度形式化的,生活中的人哪有那样说话的。是他们所创造的那种形式感的东西过时了,今天的观众不接受了。我认为现实主义表演的核心是心理技术层面的,就是斯坦尼体系的假使、规定情境,这些内容。只要遵循现实主义的心理技术,外部形式的东西是可以重新建立的。而外部模仿生活,内部动机没有建立起来,这肯定不是现实主义表演。

如何看待西方当代表演?

沈:这样就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看待西方当代表演?我是指一些后戏剧中的表演。那种表演是完全不能用现实主义这套标准来评价的。感觉上这时的演员已经完全是文本附庸了。

李:还不是文本附庸,他们有时连文本都没有,是沦为表达附庸。

沈:是主题的附庸。

李:对,其实就是工具论。戈登•克雷很早以前讲过一个“超级傀儡”理论,演员只是他们创作的工具和素材。

董:演员连棋子都不是,是一抹颜色,而且是涂了之后可以擦掉的颜色。

沈:但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没有受过表演训练的人都可以去演,这也是一种美学倾向。

李:就是没有技术门槛了,谁都可以参与。这实际上是放弃了表演。

沈:放弃表演艺术,去追求戏剧的其他价值,这是另外一种倾向。这种美学倾向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但是中国普通老百姓还是习惯于看表演。

李:这也是东亚的观看传统。

董:对,中国观众还是习惯于看台上那个人,看他是不是演明白了,让观众懂了。

沈:还有看他是不是有舞台魅力、他的表演是不是打动人。

好演员的能力体现在哪里?

李:回到开始的问题上来。什么样的表演是好的表演?既然绝对标准不存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用一套话语,来建立自己的标准?

董:那首先是你们自己觉得什么样的表演是最好的?什么样的演员是最好的?

李:我觉得复杂的表演是最好的。就是演员对规定情境的体验和展现能力。

董:复杂也分很多层面,最直观的是演员可以体现出丰富的层次、节奏、变化这些。

李:对,给一段有时间长度的表演,演员展现了规定情境的丰富,一直很有层次地在改变具体的表演内容,这是一种复杂。然后更高级的,就是给一个瞬间,一个表情,一句台词,你能直接看到若干种规定情境同时存在,演员一下全部同时展现出来了。仲代达矢在《切腹》里的表演就是这样。

沈:对我来说是形成风格的能力特别强的演员是最好的。就是根据不同的作品,表演会形成不同风格。很多能力一般的演员会演什么都是一个风格。

李:还不止是塑造人物能力强,而是形成风格能力强。

沈:对,这样的演员会贴近剧本和导演,把展示自身魅力这种行为放弱,然后形成戏里要求的风格。

李:董畅就是这样的演员,演我们的《失忆症》和《蟒国》完全是两种演法。

董:也是剧本和导演上要求的两种演法。

李:是的,但是演员实现了,很短的时间转换了两种风格来表演。很多人是做不的,很多演员可以塑造很多不一样的角色,但演法始终是一样的,只会用一种风格一种方法来表演。

沈:现在太多演员都急着借着角色来成就自己,所以不会去为了角色而转变自己的表演风格。

董:所以演员性格不自恋是特别重要的,同时这也是一种舞台上的能力。

李:对!我觉得我们可以就着这点讨论一下,演员能够做到形成风格能力强,具体需要哪些方面的能力?

董:首先是不能自恋。演员在生活中的状态和台上是关联很大的。有些演员生活中自恋,延伸到台上就自我意识特别强,总想表现自己,得先抛除这种心理状态。

沈:这是很难的,自恋其实就是进入不了情境,没有真的在塑造人物,还是他自己。这是能力的缺失。

李:对,然后我觉得技术能力全面是很重要的,很多演员用一种风格来表演,其实是因为只掌握了单一技术,他只会那么演戏,不会别的。

董:还有就是演员的适应能力。很多演员是适应不了新的风格,因为不敢突破自己,不敢去发现自己还有另外一种表达方式。

李:现在的商业环境对于演员形成不同风格也是很大的一个制约。有很多演员,其实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作为商品而存在的,粉丝来买他单,就是因为喜欢他的某种风格,他如果改变这个,可能自己的生计都有风险。所以这种环境对于真正的创作来说是很恶劣的,演员不应该是商品。能不被商业环境制约,甚至和它对抗,也是很重要的能力。

董:演员的个人审美也很重要。选择什么样风格的作品,也是演员的审美决定的。这体现了这个演员的艺术追求。演员不应该总因为表演之外的因素而被人关注,真正该去追求的只有表演艺术本身。

东西方舞台表演传统的差别

沈:董畅可以讲讲自己这次《失忆症•蟒国》的表演经验。

董:我演戏基本都是在用心理现实主义技术。这个戏外部很技术化,要求跟生活状态完全不一样,动作都是设计出来的非生活化动作,但其实内部还是现实主义要求的。

李:对,我们从头到尾面对正面表演,《失忆症》都不太动的,一直在原地说词,《蟒国》又满场跑,而我明确讲“去生活化”,决不能有任何生活化动作,但其实内部心理上我又会给演员讲行动,讲规定情境,还是要求进入人物。

沈:董畅曾经说自己早些年演戏的时候出现过演到中途才进入人物,现在呢?

李:开场就进入人物已经算是比较高的要求了。可能观众对于这个问题没有概念,其实中途进入人物对演员而言是很常见的,好演员也时常是运用技巧先表演一个人物的结果,并没有真的开始就进入,观众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演员自己清楚。

董:现在演《失忆症》,一开场就进入了。因为自己集中。演完这个戏,我再去演其他戏,也会做到开场就进入人物了。

李:是如何实现这个状态的呢?

董:原来我演戏,有时会被说不够松弛。现在这种新的表演方式中,松弛这个概念已经不再存在了,反而更加集中,也并不会肢体或心理紧张。放弃了这个松弛的传统表演观念,反而不受束缚。

李:松弛是个斯坦尼体系里出来的概念。体系是内外部技术,内部是假使、规定情境,外部是注意力集中、松弛,为什么要求这些?他的理论依据是生活中是这样的,我们在生活中就是松弛、注意力集中、有行动。但是我们现在这个戏不追求生活状态,所以外部技术的松弛追求也就不存在。

沈:《失忆症》的大理演出,我在台下确实感受到了演员的能量。这是非常奇妙的。本来我在剧本中塑造了人物,写的是在极端情境下的一个非常残酷且复杂的角色,我把他放在字里行间,想把这种残酷传递给观众,以为控制了我的人物,但是当演员彻底的进入了人物,让他在舞台上活了过来,演员的角色塑造将这种残酷反倒回击给了我。这对于编剧本人来说甚至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一时会忘了这个剧本是谁写的,就觉得这个故事特别的……我自己就不评价了(笑)。

李:(笑)首先也还是因为剧本给了我们这样的刺激,让我们去寻找这样的表演方式。巴尔巴说能量是力量的产生、抗衡、扩张,我们剧团创造了自己的训练方法,一直控制重心的平衡,在重心位置产生力量并且使之抗衡、扩张,所以能产生能量,这个是东亚表演传统的东西。
    
董:戏曲演员没听谁专门夸他们松弛的,不会用这种标准去评价他们。你要说戏曲演员松弛,肯定松弛,但是大家看戏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松弛与否,这个概念都不会出现,他们给的是另外的一种表演。

李:他们的魅力在于控制。控制和松弛是两个层面的概念,也是东西方的两种表演思路。松弛的对立面是紧张,控制的对立面是失控。松弛和控制是不冲突的,是在两个不同层面提要求。

沈:接受过东亚传统表演训练的人是很难失控的,因为这种控制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体记忆。

李:对,董畅就是一个自带东亚身体技能的演员。并不是只有用力过猛才叫失控,只要在控制外的都是失控,演员提不起力量,发力不足,也是一种失控。所以有一些演员,在台上特别松懈的,其实是全程失控。董畅演戏就是始终有发力,而且在控制范围内。

沈:原来有人评价你不够松弛,是因为站在那套话语系统里在评价,所以建立了一个并不准确的评价是吗?

董:也不是,原来演戏也确实是会紧。

李:董畅是演戏时身上自然会发力,但原来力量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做动作就会局部力量集中,所以显得紧和所谓的不够松弛。现在是把力量始终集中在一个位置,按照我们剧团创造的训练法,在腰部构筑力量平衡,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谓不松弛的问题了。但是其实仍然是一直在发力的,并没有专门的去处理所谓松弛。

董:现在是把力消化了。以前力是散的,现在集中在腰部重心。还有就是心理动机,演员在紧张时会说词不自信,就会想借助外部形体,但是动作就一定会僵硬和与台词无关,这时其实动作已经出卖了他自己。这是因为心理支点不够,所以要作出假想的支点来帮助你表达,但通过我们的训练法可以看出完全不需要这些动作,毫无意义,演员在台上的支点就是你自己的重心。

李:这个支点的问题是董畅的一个创见。我们导表演系一直讲把道具作为支点,或者演员互为支点,但其实对于戏曲演员,自己就是自己的支点。然后从我们的训练法来讲,支点又具体的就是腰部的重心。而西方演员的支点就是道具,或者互为支点。话剧是外来的,一套话语体系都是他们的。我们之前讲支点是道具这些,也是学的他们,对他们来说是把经验分享给我们。

董:我们现在能够找到我们的新的支点,还是因为戏曲传下来的表演传统。

沈:现在的评价标准都在欧美人那里,所以我们现在也在沿用他们对于好的表演的评价标准。

李:对,我们上学的时候,来一个欧美戏演出或者专家讲座,同学们就都很当回事,然后蒙古、墨西哥这样的第三世界戏剧来交流,大家就普遍不太重视。这个行业现在对发达国家的崇媚态度比较严重。

沈:现在随着资本主义全球化,西方国家构筑了他们的整套话语,几乎掌握了所有的评价标准,西方的哪一个国家我还都没有去过,就要被迫去熟悉西方的一些理论,虽然提高知识水平也是很有必要的。

李:一种表演标准的构成固然要靠艺术家的努力,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关于表演的话语权长时间把握在他们手上,如果接下来我们要探索,第一步是要重新拾起我们的根基,去重新发现东亚表演传统中的深层逻辑。这次的《失忆症•蟒国》就是我们的一次尝试。

董:对,还是台上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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