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人同时看戏却看到两个故事,赖声川咋做的?

40人同时看戏却看到两个故事,赖声川咋做的?
2018年10月29日 15:30 新京报

近日赖声川新作《游园·流芳》在美国上演,导演携众主创揭秘这部“理解难、创作难、制作难”且无法复制巡演的浸没戏剧幕后。

  夜色渐深,一座中国式园林,一场只有40位观众且需要分组观看的戏,表演区是在园林中的小桥上、凉亭里甚至路边的池塘石山边。两组观众分别从园林东西两线的景观走过,演员糅入在夜色园林的景点中同时表演,袅袅清丽的昆曲声中,观众看到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且这两个故事面对的观众大部分都是外国人。

  这是导演赖声川在美国洛杉矶汉庭顿博物馆花园“流芳园”中上演的新作《游园·流芳》,与其说是新作,不如说是一场“冒险的造梦”。“流芳园”是一座身处西方博物馆中占地4000平方米的传统中国式园林,赖声川根据这种反差地域特色,起念延续自己的“古宅戏”系列创作,将中国经典故事《牡丹亭》与汉庭顿博物馆一幅馆藏名画《蓝衣男孩》结合,生发出一个全新且具有独特戏剧结构的、同时符合东西方语境的故事。这部戏的演员阵容包括20位加州艺术学院的学生及校友,以及上海昆剧团演员和乐手,而制作团队如选角导演则来自好莱坞及百老汇,这次跨国合作也得到洛杉矶当地诸多华人支持。于赖声川本人,抑或是汉庭顿博物馆、加州艺术学院、上海昆剧团,这样的制作模式都是具有开创性的,新京报记者采访赖声川及《游园·流芳》众主创,揭秘这部“理解难、创作难、制作难”且无法复制巡演的浸没戏剧幕后。据悉,该戏于美国时间26日完成首轮演出,共计31场。

  看戏体验

  想看透这个戏,你至少需要看两次

  秋夜的汉庭顿花园入口,40位观众正缓慢聚集,五分钟后,“叮”一声铃声入耳,观众眼前出现一黑一白着装的“引路人”,他们手提纸质灯笼,引领观众走向流芳园的大门。观众被带到大门前那一刻就面临选择,“你选择行走西线还是东线?”而这个选择决定着观众将会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看到什么样的故事。

  在与赖声川交谈过后,笔者简单地理解东线的故事是给更熟悉《牡丹亭》的东方观众观看的。40位观众看戏的起点一致,在流芳园中的一座茶馆里。故事伊始于一位上世纪20年代贫穷加州画家的梦,这位画家受铁路大亨汉庭顿先生的委托创作一幅“经典加州人”的肖像,但因遇瓶颈,无法成画。在梦里明代文人与自己创作的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争论,姑娘希望文人给她自由,随后画家清醒,想回忆这个梦以给自己灵感,随后,40位观众从这里开始依据最初的选择分道扬镳,东线的观众追随明代文人的梦境依次进入中国人更熟悉的从《牡丹亭》中抽离出来的故事,而西线观众则追随那位加州画家开始了与汉庭顿博物馆名画《蓝衣男孩》有关的爱情线。

  这部戏戏剧结构之精妙在于,分开行走的双线观众分别依据顺时针和逆时针的方向观看完发生在石山、水中玉带桥及凉亭等景点的三幕戏后,会再次相遇在位于流芳园六点钟方向的清越台戏台,在这里两组角色相遇,随着来自上海昆剧团名角罗晨雪的《牡丹亭》唱段升空,两组观众及角色在唱段中瞬间实现了梦境与现实的剧情交换,随后原本东线的观众倒序进入西线观众看过的剧情,反之亦然,此时观者心中理解的故事会开始模糊,“究竟此前追随的梦境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我现在开始看到的才是梦境?”最终在《游园·流芳》最后一幕,两组观众再一次最终相遇,赖声川将观众隔离在屋外,强行开启观众的旁观者视角,用一场两组人酒宴上的觥筹交错,以及画家与文人在人去茶凉的梦境中同时苏醒再次呼应第一幕,整个故事完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而观众也将在戏结束后才能真正开始回味整个剧情,但奇妙的是,无论你观看的是哪一线,或逆或顺着自己的看戏逻辑行进或倒退,你会发现整个故事逻辑都是环环相扣且顺畅的,而此前中场时发出的“梦境还是现实”的疑问,在此时早已不再重要。

  如此“狡猾”且聪明的文本结构根源于赖声川想借这个戏表达的主题,“我想在园林和这场梦一般的戏里探寻——梦与现实的界限、艺术家与艺术的边界、因与果的关系,以及生与死、艺术与生活的连接,而你怎么理解这个戏,觉得我说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这些都是随机的,无论在戏中还是戏外,这些随机都存在,这种状态也代表着这些关系的状态。”赖声川说。

  创作幕后

  由一幅画生发,以一座园林结束

  要在如此奇特的看戏方式中挑战用一个故事同时满足东、西方观众的口味,创作难度毋庸置疑,但赖声川从容淡定,因为他在看到汉庭顿博物馆那幅《蓝衣男孩》的画时就准确找到了能与东方观众熟悉语境契合的点,“灵感就来自于那些经典的中式梦境:茶未凉,徐徐一生已然落幕;痴女子,愿为梦郎舍身殉情,”赖声川说,“我发现这些梦境其实也很现代,甚至还有一些加州风情,于是我就把16世纪中国传统剧本中描述的那些断肠悲梦,与上世纪20年代南加州艺术家们的创作结合起来。二者之间的联结就在汉庭顿博物馆,通过昆曲《牡丹亭》的一段表演呈现出来,名画和昆曲唱段都是关键的解码钥匙。”美术是常年刺激赖声川创作的元素之一,此前他执导的《如梦之梦》就是因为被一幅画触动,此次《游园·流芳》也是,在创作剧本阶段,赖声川经常到汉庭顿博物馆与《蓝衣男孩》独处。

  有了灵感后,如何以一个中国式园林做“剧场”是赖声川创作中面临的第二个难题,但依据环境创作作品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早在20年前,赖声川苦于台湾剧场资源的匮乏,选择了在台湾中影文化城的一个四合院执导了有六处表演点的塞缪尔·贝克特作品《落脚声——古厝中的贝克特》,这是赖声川第一部环境剧场形式的作品。当时的演出也如《游园·流芳》一样,黄昏时分观众被带进一个烛光花园,观众以游园的方式看完了六出戏。随后,2014年乌镇戏剧节,受前作影响,赖声川为乌镇白莲区两栋古宅定制了一个戏《梦游》,演出也是由导游带观众进入古宅内的五个不同的区域,依次观看演出。而此次首演于2018年的《游园·流芳》,其实最初雏形诞生于《梦游》两年后的2016年,赖声川在汉庭顿流芳园进行了一场中西结合故事的环境实验项目,在这个小小的项目后,加州艺术学院新表演中心、汉庭顿博物馆全力邀请赖声川继续丰富和拓展,才有了2018年的《游园·流芳》。

  从2016年起就与赖声川合作的《游园·流芳》舞美设计师艾伯·琳恩表示,这两年她感受到了“流动的舞台”概念,“合作让我成长很快,此前我一直不了解中国的建筑和其背后的历史,但在这个戏中我学习了很多中国传统文化知识。赖声川很厉害,他的才华横贯中西,在这次多方合作中他都能很好地平衡,我们有着一致的审美原则。”同时她也解释了这部戏创作难点中的关键,“园林里的亭子、塔都能在戏中承担特殊的作用,园林本身就在戏里,创作这部戏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园林的氛围完全融入到戏里。”

  制作难度

  现场所有表演时间需精确到分钟

  基于文本的难度,排练时“时间”是赖声川面临的最大难题,由于东西两线使用的都是同一批演员同时表演,这就意味着要让现场游走的观众看完整剧情且不断档,演员们需要在偌大的园林中随时穿插跑位,而如何让演员准时到达表演现场是关键,他们需要保证自己的表演时间与另一组演员时长一致的同时,还得非常熟悉园林景点的分布和小路路径,稍有差错就会酿成——两组观众无法同时抵达下一场,有一组观众要苦等的尴尬,以及剧情进行时角色回不来的演出事故。

  赖声川揭秘其实表演时长的控制最好解决,关键在黑白两位引路人身上,他们各自手持一盏导演铃,每场演出完毕就会摇铃提醒另一线的演员,以此来保证双线表演同步。但排练难点依然存在——时间的计算。每一位演员跑动的速度,景点与景点之间的距离都需要精准推算,然后一遍遍演练。可汉庭顿博物馆是个保守的演出场所,该园内所有树木基本都有上百年历史,为保护古植及古建,园方要求赖声川剧组在日常排练及至演出时都不允许使用超过五盏以上的照明设备,因为加州气候干燥,若在树木间布置大量电线,容易引发大火。“所以你会发现演出大部分照明设备都是蜡烛、灯笼,舞台灯寥寥无几全部简化。排练时行程都是等下午五点闭园,游客全部离开后,所有技术人员开始装台,临时布景和布线,当天排练结束后再将所有跟演出有关的物品撤走,并复原成白天的游客模式,第二天又再重新来过。”赖声川笑谈那段“动荡”的排练时期。尽管难度重重,但一向在导演技巧上精准娴熟的赖声川仍然调度开了所有人员,在现场,观众并不会发现随行舞台监督,这些舞台监督们无声地在夜色中同步运算并提醒着表演演员的移动速度和方向,甚至连东线的配乐笛子手及西线配乐的吉他手都几乎能达到同时演奏完乐曲片段进行下一场交接,而决定游走在园林戏中的近百号人(含观众)移动节奏的舞台监督,仅三人。

  这如精致好莱坞工业体系下打磨出来的作品,收获了《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等外媒“这部戏如同从园林中自带魔法生长而出,赖声川将如此复杂的戏剧处理得安静简单”的评价,这一切都需要倒回到离公演前俩月的排练厅时期。《游园·流芳》副导演张垚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加州艺术学院仅200平米左右的排练厅时期,非常奇幻,“在排练厅里赖老师和舞美设计师首先进行的是划分区域,他们根据园林实测的9个表演区大小,按比例缩小,用不同颜色的胶带代表如桥、亭子、茶馆等不同表演区,演员就在这些胶带圈成的表演区内排练,这些区域决定了演员实地演出时行动的方向,甚至转身的角度。”为难赖声川的是一场在桥上表演的戏,“我大胆地把这一场戏放在一座桥上,那是很难排的一个场景,因为观众坐在窄桥上,演员必须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交通很拥挤。为什么会选择桥,因为我发现唯一符合观众行进路线的,就是这座桥。我转念一想,桥是非常有趣的戏剧空间,只不过用了之后才发现它的高困难度,原来‘它’在要求我重写剧本。”赖声川在导演日记里写道。

  于是整部戏就是在排练过程中一边打磨一边修改成形,而所有的更改都是因为园林中某个景点的氛围给了赖声川新的刺激,在赖声川看来,这次的创作既难也不难,“它需要所有的细节都精准,但其实你也可以这么去理解,整个园林就是一个大剧场,这大剧场里面又包含了9个小剧场,排戏时把每一场都当作独立的小剧场去排就好了,只是我们后台的人员多到像是在拍电影,你们看不到而已。”赖声川解释。演出结束后,洛杉矶盖蒂艺术中心华人董事李先生向新京报记者表示,“这部戏是一个艺术品,但它更像是一个奢侈品。”

  中西合作

  昆曲演员飙戏好莱坞演员

  除却文本、创作难度,在整体制作合作上,《游园·流芳》在整个华语戏剧作品里都是特别的存在。翻开这部戏的主创人员清单,你会发现上面充满了各种肤色的人,演员大部分都来自加州艺术学院,有的在读,有的是曾经的校友,另一个重要的组成是来自中国上海昆剧团的演员--负责唱昆曲的罗晨雪以及笛手钱寅。促成合作的上海昆剧团团长谷好好表示,这次的合作非常不易,“罗晨雪是我们团的主力,为了这次演出,我们几乎停掉了她近三个月的巡演项目。演出时所有昆曲的行头都是我们一行几人带来的,这些道具在当地都找不到,所以排练期间的耗费用量我们都有计算且省着用。”而对演员来说,最难的是在一场英文对白的戏里如何接戏,“由于我要笛子演奏,我什么时候进入都得听英文台词,只能靠死记硬背,没有别的办法。”笛手钱寅表示。

  对于早年间就读于美国伯克利大学攻读戏剧博士学位的赖声川来说,无论是与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合作都驾轻就熟。主创团队中所有技术人员都来自有好莱坞、百老汇工作经验的团队,起用他们是因为能在当地更顺畅地平衡中西方团队的合作,“我想找华裔的女主演,于是我的选角导演就来自好莱坞,你不得不佩服成熟工业体系下的从业者,他们有着非常丰富的选人经验,能准确明白导演意图及理解角色,从而在海选中找到与中国演员最搭的演员。”《游园·流芳》的女主角范立美(Jessika Van),在戏中饰演东线文人创作的貌美小姐,她就是通过选角导演面试而来,她曾参演过数部如《尖峰时刻》、《时空送货人》、《首尔之旅》、《四月花》等影视作品,合作过中国观众熟悉的卢靖姗、江奇霖等中国演员,她不仅形象符合整个戏的基调,在台词方面也有着好莱坞训练出来的专业度。而戏中饰演汉庭顿先生的亚当·J·史密斯则是洛杉矶资深的戏剧演员、导演,作品曾获艾美奖,在排练时,赖声川透露,他非常细致地教演员英文台词的发音方式,“经过他调整后的英文发音非常纯正准确。”

  而这次的多方合作能顺利进行,除了加州艺术学院与汉庭顿博物馆两家艺术机构的支持外,随行充当《游园·流芳》制作人之一的丁乃竺表示,“更多仰赖于洛杉矶当地华人的帮助,赖声川导演的老友及他们认识的各行各业的华人,听到我们在做这样一个戏都自发地来帮助我们解决出行、沟通上的难题,我们很感谢他们。”这样一部加载着东西方故事的奇特作品,同时也连接着东西方艺术家的合作,就像戏中的那座“桥”。

  采写/新京报田偲妮 洛杉矶报道

  剧照由Calarts提供,摄影师:Reed Hutchi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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