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话剧院的查明哲导演不止一次深情地说,他在俄罗斯留学回国前,与他的导师道别时,问这位戏剧学教授:“对俄罗斯人来说,戏剧是什么?”教授回答说:“教堂。”今天,中国戏剧界已经非常熟悉“剧场应该像教堂”这句话了,它常常被用来作为评价戏剧作品的一把尺子。
刚刚上演的剧作《他和他的两个老婆》,却肯定不会使东方艺术中心临时地成为这样一座戏剧的“教堂”。这个戏中的男主人公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在同一座城市相距不远的两个街区各有一个妻子一个家。几年来,依靠职业的交通便利和在一个小本子上精密排定的日程,他从未穿帮。故事发生于他的精密日程被一次意外的车祸打破,两个妻子因为不知他的行踪同时报了警,他在医院急诊时留下了在“木栅”的住址,警察却把他送到在“景美”的家。随后,这个男人便陷入了害怕真情败露的高度焦虑和疯狂的自救行动中。
这并不是一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讽刺恶德男人的戏。实际上朱孝天把男主人公演得既忠厚又深情,与他的两个美丽妻子一样可爱。这是一部狂欢的戏:它把人物一次次推入绝境,又一次次用出人意料的误会、巧合和脱口而出的谎言让他平安着陆,仿佛是一场智力游戏;在观众以为危机肯定发展到了尽头再也无法延宕时,情节却像弹力无限的橡皮筋一样,再一次延宕开来。此外,戏里还有菜鸟警察、弱智黑帮、傻汉邻居,以及种种恶搞和性的明示与暗示……
英国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与查明哲的俄罗斯老师对戏剧的理解不尽相同,他认为,除了“神圣”的戏剧以外,还有“粗俗”的戏剧。他说:“如果在神圣的戏剧所创造的世界里,祷告比打嗝要真实的话;粗俗的戏剧却与之相反,打嗝成了真实,而祷告则会被看成是滑稽可笑的。”按照彼得·布鲁克的说法,《他和他的两个老婆》可以算作一部“粗俗”的戏剧。如果说神圣的戏剧源自我们超越日常生活的平庸,追求其背后永恒价值与意义的努力;那么,粗俗的戏剧,则源自我们摆脱日常生活的严肃意义,追求狂欢的欲望——它和神圣的戏剧一样,是人类追求精神自由的表现与创造物。从人类心灵和戏剧史两个方面看,“神圣”和“粗俗”是戏剧的两个价值均等的源头。
上海的喜剧作家赵耀民在纪念中国话剧诞生一百周年时说:“迄今我们没有一部仍然具有舞台生命力的喜剧作品。”戏剧与道德和政治裹得太紧,便会变得像道德和政治一样地严肃起来。《他和他的两个老婆》在最后一分钟让两个女人对她们丈夫所作的谴责,不仅在情节艺术上过于草率,而且悖离了全剧的狂欢精神,这显然是一个艺术屈就道德所致的败笔。看来,这些聪明的艺术家虽然给我们带来了“粗俗”的快乐,却对“粗俗”的权利还不十分自信。
如果这部剧作能把男主人公的危机延宕到大幕落下之后,让观众去想象他“明天”又会有怎样的谎言和机遇,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