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魅影》剧照
李蝴蝶
1431年圣女贞德在鲁昂广场被处以极刑，罪名为妖言惑众、男扮女装。贞德的死对于吉尔如同晴天霹雳。吉尔是贞德的得力战将，他在战场上英勇骁勇、杀人如麻，所过之处必是尸骨累累。这以后吉尔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他无所顾忌，追求享乐，迷恋鲜血，在自己的城堡中囚禁男童，先是诱惑然后就是杀戮，成了欧洲童话中令人恐怖的“蓝胡子”。
危险降临，蓝胡子转变身魅影
蓝胡子是欧洲黑暗童话的经典原型，他有不同的变体。到了格林兄弟的童话集出版，躲在黑暗中的恶魔/巫师，终于显现为欧洲的文化集体无意识。
1986年韦伯创作了他的第一个真正剧作意义上的音乐剧《剧院魅影》。他所创造出的魅影这个形象正是蓝胡子原型的一次现代变体。
蓝胡子的恐怖一如何西阿，“我必向以法莲如狮子，向犹大家如少壮狮子：我必撕裂而去，我要夺取，无人搭救。”（《圣经》）魅影亦是这样一个有着魔性的天使。“黑夜降临，一片漆黑；公主还坐在老地方哭泣。当她坐在那里陷入沉思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问候她：‘晚上好，可爱的姑娘！你为什么在这里独自悲伤呢？’”（巴尔干童话《女魔与美人》）。 《剧院魅影》的女主人公克里斯汀从小失去了父母，这让魅影有机会充当导师/父亲这个角色。他亦被克里斯汀称之为音乐天使，强大的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早在韦伯之前，好莱坞已经解决了原型的“移民问题”，怪物逐渐成为好莱坞电影的主流形象。远得不讲，中国观众熟悉并迷恋的剪刀手爱德华就是怪物原型的一次成功演绎。在这类原型中人物有以下几个特征：绝对、危险、禁忌、魔幻。这就是荣格所提出的阿尼玛原型。
中世纪人们经常把魔鬼赋予炼金术师的形象，比如“具有半兽半神的双重性，承受各种难以置信的磨难，以及他接近于一个救世主的形象”（荣格）。魅影的形象恰是如此。 魅影的第一次出场，就向世人展示了他的这一特征：新任剧院经理马上到位，魅影提出要克里斯汀出演女主角。经理认为是无稽之谈。结果舞台布景忽然坠落。当赞助人，克里斯汀幼时的玩伴拉乌尔出现在她房间的时候，魅影出现在镜子里。受到惊吓的克里斯汀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是好。魅影的最大的形象特征半脸面具，极大地放大了他的半兽半神性——被面具遮挡的一半脸代表了黑暗、富有攻击性的兽性，另一半脸代表了慈爱、引导、权威的神性。所以我们看到克里斯汀的情绪是矛盾的。“对报复的害怕并非单纯的被动；他已经夹杂了一种要求（uneexigence），要求一种公正的惩罚。（《恶的象征》）”现代社会一直在艺术中强调女人迷恋这种叛逆带来的惩罚快感，以确定女人的社会地位。
事实上我对这种呆板印象是抱有怀疑的，甚至认为这不过是商业消费主义的一个陷阱。在童话中因为好奇而被巫师控制的案例非常之多，《白雪公主》《小红帽》《天鹅与公主》等等。在这些故事里女性只是代表了人性的某些弱点，并非女人独有。为何选择女性？因为女性是阴性的。阴性代表了服从，是被动的。致命的是人性当中的好奇。魅影带着克里斯汀来到自己的音乐天堂。这一段韦伯设计了一个长长的水路，两个人在昏暗的两岸灯光中逐渐到达魅影的私人领地。魅影其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与克里斯汀的关系更进一步，他的带有肉欲的兽性在拉乌尔的刺激下迅速膨胀。水的意向是意味深长的，在弗洛伊德那里水是人类潜意识存在的地方。韦伯把音乐天堂设计为一个巨大的铁栅栏隔离的地方，除了象征艺术最高境界的恐惧与孤独，也显示了它的保守和冷漠。这是不向外人呈现的神秘的黑暗的。然而好奇的克里斯汀以为她已经获得了音乐天堂的特权，至少她的歌声足以有资格获取秘密的全部，她伸手揭开了魅影的面具。这行为惹怒了魅影。不过此时半兽的魅影已经被情欲俘获，他想的是捧红克里斯汀，让她全心全意投入自己的怀抱。
他放回了克里斯汀，要求剧院《浮士德》必须由她主演。剧院又一次违背了他的意志。魅影第一次杀人。这就是童话里的第二次警告。第二次警告在所有的童话原型里都是很重要的转折，主人公往往被逼上最后一条道路。第二次警告之后，频临崩溃的克里斯汀在爱情上选择了拉乌尔。拉乌尔的出现属于欧洲童话中的第二类原型——骑士屠龙。12世纪开始，骑士文学兴起。英国产生了《亚瑟王之死》，法国产生了《罗兰之歌》，而德国则获得了他们民族的《尼伯龙根指环》。英勇无畏、忠诚正义正是骑士精神的精髓。在民间故事中骑士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人。骑士屠龙也逐渐演变为欧洲文学主题。《剧院魅影》用蓝胡子确立了魅影的形象，用骑士屠龙解开故事的死结，这正是从欧洲文学母题中获取原型的一种能力。当初韦伯要把这部法国小说改编成音乐剧，也正是看到了原型力量对于人类情感的重要性吧。果然，拉乌尔在第三次警告之后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对应之策，一举击溃了魅影。
终极大招，小公举一吻转乾坤
击溃魅影的这一场戏设计为《唐璜的胜利》这个风流才子戏，一方面显示了魅影的自大和狂妄，另一方面也是他情欲的再次体现——他意欲通过一次表演完成交欢的仪式，显示自己控制一切的能力。
这一场全剧高潮又回到了潮湿的音乐天堂。克里斯汀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披上婚纱成为魅影的新娘换取拉乌尔的性命，要么让拉乌尔死去自己获得自由。出人意料地克里斯汀吻了魅影！这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方式！我仿佛看到一个世俗的韦伯为了庸俗的世界观彻底放弃自己所营造的一切。就像骑士终究要战胜恶龙，爱是这个世界的终极一招，这么无聊的结尾正是世俗喜剧的价值观。
1440年蓝胡子被公开审判，在自述完罪行之后，蓝胡子忽然痛苦流涕，大声疾呼，让所有的在场人陪他向上帝祷告。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和解的奇观，连那几百个孩子被折磨致死的父母也加入了祷告的行列。一场略带滑稽的荒唐又庄严的神圣忏悔剧开演了！这个轰轰烈烈的结尾愉快又赏心悦目。过去和未来有什么区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