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电影提名

　　《寻枪》

　　《假装没感觉》

　　《小城之春》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生活秀》

　　最佳导演提名

　　田壮壮(《小城之春》)

　　陆川(《寻枪》)

　　陈凯歌(《和你在一起》)

　　霍建起(《生活秀》)

　　彭小莲(《假装没感觉》)

　　参与讨论内地评审名单：彭永坚(南方电影论坛主持人)、钭江明(南方都市报影评人)、虞晓毅(南方都市报影评人)、蒋志(影像作者)、曹斐(影像作者)

　　对他说———《英雄》

　　彭永坚(以下简称“彭”)：2002年的国产电影挺丰富多彩，商业电影、艺术电影以及其他类型的电影都不少，对一个观众来说，是不感寂寞的一年。

　　钭江明(以下简称“钭”)：要讨论2002年国产电影，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英雄》。那么大的声势，几乎可以说全民都在谈《英雄》。不过已经有太多关于它的口水，对它的商业价值、对电影工业的意义，包括对它的情节内容的一些批评都已经有很多。虽然第一部就要谈《英雄》，但又感觉没什么好谈的了。

　　蒋志(以下简称“蒋”)：我不想谈《英雄》，因为我觉得它没提供什么新东西可谈。

　　钭：如果提名内地最佳影片，《英雄》是我必须考虑的一部电影，然而也是我首先排除的一部电影。对于这部在商业上极具诚意和野心的电影，我不得不表示我的尊敬，但同时也的确无法置其主题上的“政治上不正确”于不顾。

　　彭：无论骂也好、赞也好，作为影评人，不能用在商业上成功与否去评断电影的好坏。有些媒体，很关心电影是否能拿到奥斯卡上去获奖，票房可以有多少，但这些以外，影片的导演比以前有什么超越，才是影评人应该关心的问题。

　　钭：不过，我倒觉得《英雄》是个极特殊的例子。谈论它无法不谈论它在商业方面的意义。我记得我们过去私下里讨论这部电影时厘清的两点认识现在可以再谈一下：一点是怎样看待《英雄》商业成功的意义？另一点是怎样看待关于《英雄》在技术方面的宣传神话。

　　彭：《英雄》的商业成功究竟有多少借鉴意义，我表示怀疑。既然是神话，就没法复制。(像《英雄》这样的路子)也只是到此为止，以后的商业大片未必都能按它的样子做。首先这是为外国人拍的一部类型片，而现在的市场最重要的是国内，不是国外。从国内市场来看，未必以后按这种路子就都能成功。李安《卧虎藏龙》的例子比较特殊。

　　钭：《华尔街时报》说《英雄》揭幕了中国的大片时代。它的确是开了一个“巨额投资”的先例，我们或者可以期待中国以后真的可以产自己的大片？

　　彭：好莱坞一直以来的制度和观众的观影方式，决定了大片能在那里产生，但其他国家是否能做到同样的事情，仍然有疑问。香港上世纪80年代商业电影可以说很成功，但并不是大片撑起来的。有时钱也投得很多，但却没什么成效。所以我想是不是好莱坞的模式，只有在好莱坞行得通？你看欧洲，如意大利和法国也尝试过，那些在宣传上号称“大片”的有多少成功了呢？

　　《英雄》在国内的确成功了，造成巨大的影响，但你能想象以后的国产电影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吗？在中国这还比较困难，因为整个商业环境不允许，甚至买了版权的公司，自己还出盗版，这是很大的讽刺。因为商业环境不成熟，所以有这样的炒作，但在好莱坞就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钭：你的意思是，《英雄》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以后不会再有？

　　彭：应该会继续出现，但可能无法像《英雄》这么成功。电影工业是一个非常商业化的模式制度，不能因一个极端的例子否定它。中国电影的商业时代还比较远。

　　钭：还有一点需要理清的是对于《英雄》技术上评价。现在见到的是一种完全的赞美，只是说它在内容方面有问题罢了，形式很完美。

　　虞晓毅(以下简称“虞”)：我觉得这些称赞是过誉了。如果放在国产电影中看，是很好，但如果把它放在同类电影————华语武侠电影————里看的话，它的水准就显得不那么高。比如跟徐克的电影比，就可以看出来。在摄影方面，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同样也是杜可风指导，但出来的效果却不能比。这部电影被认为最值得骄傲和吹嘘的地方，其实正是它最不值得一提的地方。在技术方面，它是做足了功课，但却没有把功课做好，包括动作场面的设计。

　　彭：中国武侠类型片在内地基本上没有传统。举例只能举港台。比如香港的胡金铨，他的武侠片在中国电影里算是比较独特的。《侠女》是上世纪40年代拍的，里面有一个竹林对打场面，虽然当时的电影技术与今天不能同日而语，但隔了多年重看这个场面仍会觉得非常棒，而且也可以感觉到它在技术上有所突破。反过来看《英雄》。张曼玉跟章子怡在树林里对打的镜头，用了一些电脑技术，使画面有一种美艳的感觉，但除了这美艳，它在利用现有技术方面并没有什么突破。还有使用香港早在上世纪80年代用得泛滥的威也技术，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

　　彭：《卧虎藏龙》你看得出有的地方是李安在向前辈胡金铨致敬。而《英雄》没有，只是翻抄。这部电影由头到尾都没让我感动，只给人一些空洞的概念和意识形态上的东西。

　　虞：整部电影给我的感觉是，所有的东西都做得太满了，没有节制，包括音效。电影里别说剑落地，就连剑从手中脱落后在空中，也要划出那种嗡嗡的声音，真会让耳朵受不了。还有夸张到离谱的箭、夸张到几乎把人遮盖的树叶。就整个看来，这种“满”其实是“土”。就像做一个好吃的蛋糕，怎么算好吃呢？就是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放在上面，然后说这是一个好吃的蛋糕，事实上，这反倒成了一个败胃口的东西。

　　钭：一场所谓的盛宴其实对胃是一种灾难。

　　虞：对。但说实话，我挺期待张艺谋的第二部武侠片。其实张艺谋是一个很聪明的导演，我估计他在这个第一部武侠作品里先把各种技术都学一遍，纯粹关心技术上的问题，可能只是因为缺乏传统的缘故。在下一部武侠片里，他可能会加进去一些自己真正学到的东西。

　　对他说———第五代

　　钭：说起来去年三位第五代导演在各自的方向上都有引人瞩目的表现和成绩，国产电影的举旗者仍将是“第五代”，“与时俱进”用在他们身上也许是最恰贴的。艺术方面有田壮壮，商业方面除了张艺谋的《英雄》，陈凯歌的《和你在一起》应该也算是一部成功的作品。

　　彭：我看了，但没有发现有感动我的东西，只让我知道它是讲了这么个题材。回顾陈凯歌的创作历程，以前他总是用很多种心态去看待事物，但这次他抛弃了这些包袱，选择了一个平常而能感动人的题材，在这点上还是比较成功。人物感情的刻画虽为空洞，却为陈凯歌今日的心路写实。

　　虞：2002年，《英雄》其实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试探一下中国电影的票房到底能去到多高。我记得《和你在一起》刚出来那阵，看完了出来，省电影公司的经理赵军就说，过了今晚，全中国就会知道陈凯歌是多好的商业导演，而不是以一个艺术导演的身份被人记住。但后来《英雄》出来了，《和你在一起》相比起来就有小巫见大巫的感觉。中国电影对好莱坞模式的借鉴，只能说是借鉴得不够，而不是在借鉴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但就《和你在一起》本身来说，充其量只是部能勉强一看的电影。

　　彭：导演的大彻大悟，通过这部影片带来我另一种期待。电影跟导演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比如说你会在很多时尚杂志经常看到陈凯歌夫妇在某某高级Party出现的报道。虽然我不否认每个导演自身的生活要求，但陈凯歌电影跟以前相比有很大变化，可能跟这点不无关系。

　　钭：他其实是变成了一个“贵族”。本来他就有一种精神贵族的气质，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他竟真的成一“贵族”了。他始终跟普通老百姓隔得很远，纵然《和你在一起》讲平民的真情，也可以感觉到这种隔阂，仿佛一堵墙。陈凯歌最大的优点在于他是“贵族”，能站得高，有一种人文情怀的关照，但他的缺点也在于此。《和你在一起》以城市底层百姓为主要描述对象，但我却遗憾地发现导演与底层生活的疏离。尽管这部作品有着充分而娴熟的技巧，但诚如导演在电影中所饰演的角色所言：我觉得什么都好，但就是缺了点什么。

　　虞：是。另外，这部电影里的演员都很出彩，刘佩琦熟练的表演之中颇见性情……

　　钭：对，非常到位的演出，表现出演员久经磨练的表演技巧。

　　虞：说到刘佩琦，他在《生旦净末》里的表演也很出彩。《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更出彩的是王志文。王志文已经成为中国最优秀的男演员之一，他在《和》片中的表现抢眼程度超过了所有人，更难得的是，这种抢眼来自对角色本身的充分发挥，而不是对个人演技的刻意张扬。

　　钭：另外一个第五代导演田壮壮，以重拍经典作品《小城之春》复出影坛，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事件。记得有篇评论说这部影片是田壮壮的“导演功力展”。

　　虞：我觉得是田壮壮十年没拍电影了，所以他需要找一部电影去熟悉，去找回拍电影的感觉。《小城之春》就是这么一部电影，而不是他藉此展示功力。

　　彭：我觉得也未必。“第五代”的三个导演在2002年最大的区别不是拍了三部不同的电影，而是这三部电影折射出的三种态度。

　　钭：对。

　　彭：《小城之春》可能体现了对电影最诚恳的态度。它在田壮壮的导演生涯里不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但对田壮壮来说，却非常重要。导演的诚意使电影艺术获得新的生命力。

　　虞：所以说它是一部重新找回感觉的片子。在看《小城之春》时，我感觉后半部要比前半部平稳从容很多，有越拍越顺的感觉，很微妙，但的确能感觉到。

　　钭：是，这部电影的确是一部重新找到感觉的导演作品，尽管是一幅临摹作品，已尽显导演的大师气质。

　　曹斐(以下简称“曹”)：重拍的《小城之春》延绵了费穆在美学和叙述上的诗韵，更悲情地重叙在历史落空、未来不着意下的晦涩情感。原本的黑白基调被转换成现实时空的彩色，更灵活的场面调度，省略独白，亦不见得扭曲和委屈。这部《小城之春》在心境及叙述腔调上是现代式的，那是一种奇怪的模糊的境界，在密封的时空里延伸、转喻，指向现在，一直联通到现代人的情感内部，尽管题材和内容时代久远，但新版《小城之春》在情感上的现代性是原《小城之春》所不能给予的。

　　钭：田壮壮重拍这部经典，找的都是新演员，演技上还嫌生涩。

　　虞：不过那个老仆人就完全不同。时小铿演活了一个50多年前的人物，尤其和剧中其他演员对比，这个老仆人的身上更显出这部电影的缅怀和其间岁月的质量来。

　　彭：这部影片的出现，无疑凌越了“第五代”的世俗荒谬，严峻而诚恳的创作态度形成电影作品独特的魅力，新旧差异之比已无关重要。　　　

　　最佳男演员提名

　　姜文(《寻枪》)

　　刘佩琦(《和你在一起》)

　　刘佩琦(《生旦净末》)

　　孙海英(《假装没感觉》)

　　王志文(《和你在一起》)

　　时小铿(《小城之春》)　宁才(《天上草原》)

　　对他说———霍建起

　　钭：还有哪些第五代导演在2002年有新作？

　　彭：霍建起。

　　钭：他是第五代，但严格来说不能算第五代导演吧。他成为导演好像是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事，之前一直是美术师。他的《生活秀》还是值得一提。

　　虞：我觉得不值一提。

　　钭：你说说你的“不值一提”。

　　虞：艺术上没多大成就。

　　钭：但我认为《生活秀》是颇具作者气质的导演作品，一种类似“乡愁”的东西贯穿霍建起的作品当中。

　　彭：对于世态情感的细致微妙的洞察，不带一丝哀怨，霍建起的审美情怀一展无遗。

　　钭：这个电影的主要贡献并不在于塑造了一个表面泼辣内心彷徨的女性形象，而在于为中国城市的陈旧面容留下一幅诗意的写生。一个应该前进的城市，却不得不为逝去的哪怕并不美丽的事物而哀伤。比如电影里那些破败的旧楼，你会感到霍建起看着它们的目光总是温情脉脉的。而在我们看来，那些楼都应赶紧拆了。就这一点感动了我。

　　蒋：《生活秀》患有中国当代电影的一个通病，就是有时它们试图反映社会现实，但根本就是擦边而过，所以往往显得力度很不够。这部电影到最后就成了一张中国仕女画———陶红寂寞而美丽地把烟吊在手上的那一个姿势。片尾那个画家的出现使得整部片子显得幼稚化。

　　彭：《生活秀》本来可以深入挖掘，变成一个社会题材电影，但霍建起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它变成生活中一个片段，用很安静的心态看它，看它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跟整个社会的制度、模式有很大的关系。他没有直接去描述这种关系，而是在主人公们身上体现出来，这是霍建起的态度，所以不需要他在艺术上有什么创新。

　　虞：我认为不能因为他对旧事物的关注，就无视他把女性角色处理得很落伍。

　　钭：你所说的“落伍”并没有被他当成一种方向啊。只是历史在前进，这个女人无奈地在改变。

　　彭：霍建起是在他自己的画布上画他自己的画，他不认为自己有责任去揭发社会上一些问题，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名画家。所以我没感觉到女性意识、女权主义的东西，《生活秀》和《假装没感觉》年龄比较接近，生活环境也比较接近，电影也都是在讲生活中一些片段。影片呈现出生活的一种琐碎，如同城市中一道无处不在的视线，带出生活的某种世相感情。陶红所扮演的角色，无论是导演精心设计出来的结果，还是陶红自身的柔情万分的气质，这个角色处理在这样一部作品中颇有意思。

　　对她说———彭小莲

　　钭：提到女性意识，我也想到《假装没感觉》。去年同时还有一部《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看完这两部电影，作为一个男人，我觉得挺惭愧：男人都怎么了？怎么拍出了两部对男人完全绝望的电影？电影里面的男性角色，不管有没有出现，都显得完全靠不住，完全不能指望。

　　曹：《假装没感觉》是一部关于女性主题，关于中国当代女性生存困境的电影。如果说女人的幸福来自于婚姻家庭的建构，一张床、一所房子，或者是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那么在没有获得来自伴侣美好恋情以及最基本的安全感时，这样的婚姻只是主体残缺的假婚姻。女主人公滑落在旧世界(母亲的传统婚姻观)和新世界(女儿的独立和果敢)的狭隙间，成为尝试拯救而又无力自救的现代女性，她同时是庇护者又是期待被庇护者，她渴望获救，又是获救的抗议者，于是只好在进退维谷的困境里选择假装没有感觉。

　　这部影片里，彭小莲探讨了三代不同的女性(外婆、女主人公、孙女)对待生活和处理婚姻、爱情的不同态度，平行地陈设出她们之间的代沟隔离(两组母女之间，祖孙女之间)以及三代不同女性生活体验的连续与延伸。其中亦触及了男性群体在传统中国家庭建构里的中心角色(男女从属关系，主客关系)的问题，质疑了伪善孱弱的男权社会。不断变换的空间，一连串流动的“家”(前夫的家，外婆的家，再婚的家，母女俩的家)，逐步地把传统的核心家庭瓦解得支离破碎。女人离家、逃家、造家的连锁反应则质疑了典型家庭类型的结构。“假装没有感觉”，这种自我欺骗的行为是弱势群体(女性)在困境中通常使用的修辞方式，这部电影不但是在描写上海女人，大部分的中国女人都在这种毁灭快感和忍受痛感、掩饰真实感觉和相信错觉间成全一种悬空的伦理关系。

　　蒋：可是我对《假装没感觉》太没感觉了，像一部糟糕的话剧。那么点破事儿，翻来覆去地说，几乎每段对话都在三分钟以上，而且会重复已提供的信息。吕丽萍演的上海女人也不令人信服。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居然给看完的。

　　钭：真的吗？我觉得《假装没感觉》虽然朴实无华，但并不简陋。与去年同样表现城市底层百姓生活的《和你在一起》相比，这部电影显然要扎实许多，尤其对女性困境的描述令人震惊。这部作品所展现出来的气质也令我预感到导演彭小莲将成为国产电影中一位很重要的女性主义导演。导演的下一部值得期待。

　　虞：吕丽萍的表演我觉得还是很好的。在《假装没感觉》里，她活脱出一位饱受生活打磨的上海女性形象，在她朴素得有些灰头土脸生活和面容背后，其深厚的表演功力更为醇和地展现出来。

　　曹：吕丽萍演的上海女人没有通常我们所熟悉的势利精明，而中国好女人典型的优点或者说是缺点都集中在她身上，因为好女人经常被人遗弃。她在戏里有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我看作是自我意识萌芽的初期，在松与绑之间。即使是忍辱负重地生活着，她还是面无表情，轻柔地抱怨，一切不太明朗，生活越过越模糊……

　　钭：是啊，吕丽萍再次证明自己是中国电影史上最出色的女演员之一。在对中年女性的演绎上，她有层出不穷令人惊喜的表演方式。其实，我觉得饰演她的女儿的周文倩也值得提名，这个角色恐怕是国产电影史上第一个处于青春期苦闷的少女形象。青春期少女的形象并不少见，但往往流于肤浅。周文倩在这部电影中则表演出其苦闷的一面，少女初初萌发的女性意识在现实中频频碰壁，作为女性的苦恼与身处青春期的苦闷交织一处，令人印象深刻。

　　另外，你们不觉得孙海英的表演也非常出彩吗？孙海英可谓2002年演员最重要的发现之一。不仅在电视剧，在电影中也屡有精彩表现。像在《美丽的大脚》的放映员一角，就是一例。在《假装没感觉》中的表现更加难得。他演一个看似粗糙，实则小气算计的男人形象。这类形象往往会因其过于突出的性格特征(小气)而沦为扁平式的人物，但孙海英的表演成功地使其从扁平的困境中解救出来，人物真实可信。

　　彭：的确，他们打破了夫妻档合作的一向约束，演绎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角色。吕丽萍低调的演出，有意或无意之间的角色营造令人叹为观止。

　　对她说———黄蜀芹

　　虞：《美丽的大脚》也是一部关于女性的电影。

　　彭：这片子开头还蛮吸引人，但后面就不行了。

　　蒋：杨亚洲具有主旋律导演少有的幽默感，我觉得他还是一位有实力的导演，相信他以后能拍出更好的电影，如果他放得更开的话。

　　钭：奇怪，杨亚洲的《空镜子》多么有生活的质感，怎么到了《美丽的大脚》，就只是追求明信片一样的画面效果。关于女性跟女性意识恐怕不一样，《美丽的大脚》虽然以女性为主人公，但算不上女性电影。

　　虞：是。以前人们说中国电影呈现的是西方人眼中的中国景观，而《美丽的大脚》充其量只达到城里人对乡村的想象。

　　钭：说到女性意识，想起刚才虞晓毅说《生活秀》女性意识落后的话来。有没有看《嗨，弗兰克》，那才叫真的落伍！

　　虞：怎么？

　　钭：电影最后的光明尾巴居然完全避开了妻子前面为丈夫外遇而伤心的问题，女的没自立，男的没忏悔，最后还和和美美又走到一起，只是因为有了钱。

　　虞：是这样，把妻子的问题全回避掉了。

　　钭：我很奇怪这会是拍过《画魂》的黄蜀芹拍的。

　　对她说———马晓颖

　　钭：除了《假装没感觉》，《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也应该可以算做一部女性电影。它同时也是去年令人难忘的电影。

　　曹：我认为这是一部探讨母与女对立与共生关系的电影。对立和共生体现在两种生命状态的碰撞：母与女的爱是一场交战，女儿爱得霸道，母亲总是一厢情愿地成全，她们因为了解或不被了解而生出愤怒，在生与死的召唤中，这种敌意又转换为母女情感的共生。影片中的女儿(成功作家)一直执着于事业而忽略了家庭和亲人，而母亲的病危，造成了她分裂的内心冲突与内疚负罪心理。影片不但讲述亲情、表达深厚的母女关系，它的成功之处还不自觉地触及了另一个女性话题：亲情、责任及义务长期作用于作为女性的主题意识中，现代女性既出演“男性”的社会角色，也出演传统的家庭角色，很难将双重角色演绎得自如，从某种意义上说，女性的生存困境导致她们自己无从对自己的社会角色进行合法的表达。之于社会现实的成功女性知识分子，婚姻不如意是普遍现象(女性事业成功间接影响感情继而用事业替代情感输出)，当丧失惟一的亲情依归时，女人则被悬置于巨大的空洞之中，就如影片的独白：“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这个世界和我也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虞：这个电影从表演到其他各方面，都可圈可点。

　　钭：对，斯琴高娃和黄素影的表演……

　　曹：斯琴高娃可以说是带着自己走进这部影片，让人怀疑她是否在演。极端强悍和极端脆弱，她以女强者的角度和方式进入角色，母爱之强大，情感之浓烈，足以超越了情节甚至电影。

　　最佳女演员提名

　　黄素影(《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吕丽萍(《假装没感觉》)

　　斯琴高娃(《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娜仁花(《天上草原》)

　　虞：一中一老两位女演员上演了去年国产电影中最精彩的对手戏，斯琴高娃的声泪俱下和黄素影的佯装痴呆都令人叫绝，尤其是黄素影以八十余岁的高龄献出如此敬业的一场好戏，回想现在大量装酷和卖弄不好风骚的女演员，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蒋：黄素影是去年这几位女演员里演得最好的，非常自然和到位，情绪的跨度很大，但浑然天成。完全觉察不出来她是在表演。

　　曹：她是最可敬的老一辈演员，相信在电影以外，她是一位很好的母亲，她温婉亲切，充满活力，像个孩子。影片里，她的母爱不是如何宽宏、关于付出，那是一种勇气，带着无限的勇气去理解她的女儿。

　　彭：但是我对这个片子的评价不高。尽管作为处女作，是一部非常好的作品。但我认为它的处理手法太老了，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中年导演拍的东西。去年有一部处女作《我最中意的雪天》，感觉也像三四十岁的人拍的。我很希望在一个新人的作品里看到锐气，你是新人，没什么压力、负担，怕什么？可以很大胆地来。要有处女作的气质。

　　钭：但《我最中意的雪天》比起《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还是不一样。不知马晓颖以后还拍不拍电影，我感觉《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表现出国产电影中难得的诚恳与深情。它不像是为拍电影而拍，而是为了她内心一种……

　　虞：像一部致敬电影。

　　钭：对，就像在还一个愿。所以这也许是造成这部电影缺乏处女作气质的原因。

　　虞：所以它是去年最有感情的一部作品。

　　对他说———陆川

　　钭：说到“处女作的气质”问题，我觉得《寻枪》是去年最具处女作气质的国产电影。去年《寻枪》是一部让我们特别兴奋的电影，彭永坚好像不是很兴奋。说起来对这个电影的评价跟《英雄》一样，这里有个语境问题。《英雄》放在国产电影的语境里，会令人很兴奋：作为第一部国产大片，以前从没有过的；但放宽到国际视野里，就会觉得平淡了。《寻枪》也一样。放在国产电影里———我们前面说到学习问题———虽然很花哨，起码算得上学习，而不是抄袭。同样，放到一个大的范围里就会知道技巧别人都用过，没什么大不了。

　　彭：说到向好莱坞学习，去年有《极地营救》、《冲出亚玛逊》、《致命一击》这一类商业片。

　　虞：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集体笑话。

　　钭：说好听点，它们是学习，说客观点，是抄袭。

　　虞：《寻枪》真正关心的是电影语言。它和前面说的这几部片子都是对好莱坞的学习，但后者关心的是一个爆炸场面要放多少炸药才够，炸药不够就显得很难看，而前者关心如何在电影语言上让爆炸好看，而不是怎么去制造爆炸的问题。这才是一个方向。有时候导演不能跟人家比钱，就只能比这方面的东西。

　　彭：流畅的镜头运用充分展示陆川对电影语言的把握，值得一赞的还有极具张力的剧本。虽有先天不足的浅显底蕴的遗憾，这是另话。对一个新导演而言，《寻枪》还是蛮好的。但这种蛮好在以后能发展成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不是导演在把握技术上有问题，而是关乎视野是否宽阔，题材如何编排。如果缺少这方面能力，靠学习也很难改变。

　　钭：舒琪评论《寻枪》时，说它“无关宏旨”。

　　虞：《寻枪》在技术上给我感觉是一种内地其他电影所没有的气质，充满锐气和灵性。如果说要放在哪个范围去看，就应该从这个角度去看。就“宏旨”这个问题来说，这个时代已经不关心“宏旨”了，怎么还能要求一部电影一定得去关心呢？

　　彭：如果不去追求的话，电影就没有思想了。有思想，可以存在10年、20年。我说它不好，正在于它没有去探讨。

　　钭：《寻枪》不仅有一种新电影的气质，而且恍恍惚惚，有种梦魇的感觉，这在以前的电影中是没有的。这是一种青春期的表达吧。

　　曹：的确，在过去的国产片里很难看到像《寻枪》那样自由的电影，它代表了中国电影的另一种新思维、新潮流，没有写实性的局限，没有历史的使命感，没有人文关怀，没有乡土感伤……完全是自由的秩序，自得的言语天地，自我的游戏。

　　蒋：我觉得《寻枪》前半部分的节奏把握得好，后半部分有时显得拖沓，有时又快得过于草率。

　　彭：姜文的演出才华有目共睹，同样也改变了整部影片的方向。撇开背后的意义，《寻枪》万一没有姜文出演，会成为怎样一部电影？

　　钭：《寻枪》里显示出的来自影碟而非影院的营养虽然可贵，但也是个问题。记得有一次舒琪跟我们也说到这个问题。

　　彭：影碟养大的一代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兴趣去认识电影的发展。他们看一个导演的作品，不是从头看起，而是跳跃着看，这对认识一个导演有没有什么影响呢？可能陆川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应该说，《寻枪》是把一种新世代的视觉感性体现得无与伦比的作品，同样，缺乏使命感的这个世代究竟何去何从，值得我们去关注。说回头，姜文在《寻枪》里的表现很精彩。

　　最佳处女作提名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寻枪》

　　《天使不寂寞》

　　《像鸡毛一样飞》

　　《开往春天的地铁》

　　钭：天才演员。

　　虞：如果没有姜文，《寻枪》将会怎样？

　　钭：姜文是中国电影中最富有才华的男演员，他的表演往往会令人怀疑如果这部电影不是由其主演，能否成功？我很好奇没有姜文的陆川的下一部作品，但姜文的下一部演员作品几乎没有悬念。

　　蒋：让人不得不服气的表演天才，他让《寻枪》站住了脚跟。

　　虞：还是回到“无关宏旨”的问题。去年另外几部处女作，如《开往春天的地铁》、《天使不寂寞》、《像鸡毛一样飞》，都有一种很新的感觉。今年有许多电影都是以当下为题材，但就算写实，也没有把写实进行到底。如《和你在一起》，有人对它细节上的失实，例如“他爸厨艺那么好不可能找不到工作”提出质疑。《美丽的大脚》也一样，只是达到了城里人对乡村的想象。还有《生活秀》里对生活诗意化的倾向，其实是伤害了对生活本身的把握。可能是因为拍电影的人离那些生活实在太远了，要求他们做到这些也挺苛刻的。

　　对比纪录片《铁路沿线》，导演真的跑去和他所拍摄的人待在一块儿，但拿着拍片计划找投资人的导演，就很难做到这一点。今天的年轻导演也如此。囿于他们的出身、家庭背景和教育环境，只有很少人能真的做到去接近很底层的人，去体验真实的生活，其实他们感受到的东西真的很有限。

　　钭：但能把他已感受到的真实拍出来就算不错了。

　　虞：对。所以刚才我提到的三部片就很能体现导演自身的生活气质。《像鸡毛一样飞》少一点，但也有。它在技巧上比较花哨，其实对这部电影已不存在技巧的说法，而是观念，毕竟导演原来不是搞电影的。里面所谓的理想在现实中受挫，其实是挺传统的一种思想。而《开往春天的地铁》和《天使不寂寞》就真是没有宏旨的东西，关心的都是一些细微的、私密的感受。

　　彭：它们是一个时代的痕迹。

　　虞：在客观上，它们起了这样的效果，而很多标榜纪实、反映时代的作品反倒做不到这点。这种无心之作反而做到了，就像流行歌曲一样。以后这种作品还会出现更多。

　　钭：它们都像小品。《天使不寂寞》是关于年轻人的情爱世界，我看了挺有感触，就像几米的作品，挺舒服。

　　虞：女主角李小璐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清新面孔，不事张扬的朴素表演反而打造出一张代表了一代人———一代迷惘却没有迷路的年轻都市女性———的脸孔来。

　　钭：这些处女作有个共同的特点，或者说毛病，就是花哨。

　　蒋：虽然在形式上它们试图玩出花样，但让人总觉得有些生硬。为什么中国的导演一玩花样总是这么倚赖话剧？当然这没什么不好，问题是过于表面的借鉴。鉴于这个原因，我不喜欢《花眼》、《像鸡毛一样飞》、《开往春天的地铁》。这种表面化还表现在对“小资”符号的滥用。比如《开》片，似乎导演有意堆砌那些“小资生活”，而且是不合逻辑地“设置”那些“小资道具”，与其说它是一部故事片，不如说它是一部有职业道德的商品广告片(毕竟有那么多商家赞助)：看啊，虽然我很穷，六七个月交不起房租，但我还要用宜家家私……KENZO香水……虽然这部片子“后现代碎片”掉了一地，但一种假惺惺的别扭感却贯穿全片。

　　彭：不能单靠这几部公映的电影就给去年全部电影下定论。因为能公映的电影都不能面对社会人生，都要避开一些东西。但那些没有公映的电影却不是，因此也不能公映。

　　蒋：据我所知，杜海滨、朱传明等一些用DV拍纪录片的人今年都会有剧情片出来。我对此更有期望。也许我更希望看到真正锐利的先锋影片。

　　对他们说———

　　钭：去年还有一部《天上草原》，很感人，很会煽情。不像《我的兄弟姐妹》，拿小孩对着你哭，这种技巧太拙劣了，太赤裸裸了。但《天上草原》不同。它高明的地方在于，当哭的场面快出现时，都先抑制一下，让人感觉在抑制中恸哭。

　　彭：但为什么要让一个汉族的小男孩重述这个故事，有这个必要吗？

　　钭：对。去掉旁白可能会造就一部好电影，加上旁白显得太矫情。这部片子题材挺商业化的，但为什么没有获得《我的兄弟姐妹》那样的效果？

　　彭：但这部电影让我看不下去，我很反感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要安排一个汉族少年去陈述。它不是以真的感情，以故事去打动人，而是以艺术技巧蒙骗人。导演对什么样的电影语言交配能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很明了，还做出这种事情，我不能忍受。

　　钭：我在这方面倒不敏感。演员的表演真是很感人。男主演就很出色。这部电影中粗犷的男性形象在国产电影中一直少见，而宁才的表演不限于此，层次丰富，不仅角色细腻的一面得到体现，从颓丧到振作的变化也一一得到呈现。女主演就更厉害了。

　　虞：深情至此，你可以忘了她的言语，只记住她的神情。

　　钭：娜仁花是20世纪80年代就已崭露头角的女演员，时到21世纪，经过岁月的磨洗，她的表演已经非常圆熟。在电影中，其对角色的把握十分到位，表演不着痕迹，令人联想起好莱坞的一些天才演员。

　　蒋：去年表演较好的女演员中，我觉得徐静蕾在《我爱你》里的演出还行。

　　钭：《我爱你》也是大家争议较大的一部电影。

　　彭：对。它并不出色。但却是去年与时代最贴切的一部爱情电影。

　　钭：我看完觉得挺失望的，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是最后杜小菊怀孕了，有点新生命带来新希望的意味，跟原来电视剧不一样。

　　蒋：张元还是比较好地体现了王朔的初衷，可能跟王在这部电影里参与的程度有关。《过把瘾就死》里面有一些狠的、病态的东西，在电视剧里完全看不到，变成很温情脉脉的一部片子了，难怪王朔要重拍。

　　钭：她还是那种有文化的女孩的气质，都只像在演她自己。有人认为在《我爱你》里吵架的表演说明她演技出色，但其实也只是在演自己，就像章子怡之于玉娇龙。章子怡总是有种刁蛮的味道。

　　蒋：我看完《开往春天的地铁》之后再看的《我爱你》，觉得徐静蕾在《我爱你》里面可爱多了，起码比较像个真人。

　　彭：章子怡无论演什么角色我都很难接受她。我还是觉得过去的女演员好一些。

　　钭：她让一些人难以接受的原因其实在于她红得太快，好像配不起她现在的地位。实际上，她还是挺努力的。去年她还拍了娄烨的《紫蝴蝶》。我对这部片子挺期待的。章子怡也在跟新一代的优秀导演学习，磨练自己的演技。

　　蒋：章子怡的问题就在于她的角色都太章子怡了，没有丰富的阅历，但都透着一股狠劲。咱们中国老百姓不太吃这个，放在美国就不一样，个人奋斗、自我中心，好呵，现代女性的样板。所以她在彼邦比在国内更吃香，审美观不同。

　　彭：其他有什么片子值得拿出来说说的。比如《凶宅幽灵》？

　　钭：它算填补了一个空白吧。

　　虞：是填补了目前类型片市场的一个空白。中国以前其实一直有恐怖片。

　　钭：但一直没成气候。能拍，却又不成气候，挺叫人纳闷。恐怖片成本可以很低，回报可以很高，所以票房价值很明显，《凶宅幽灵》就是个例子，不用钱，甚至也不用脑子，就能赚钱！

　　　专题整理：曾彦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