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

　　我们都是吃母亲的乳汁长大的，“母乳”二字带有某种庄严、神圣的性质。前些日子听说长沙市出现了经营“人乳宴 ”的餐馆，有多种吃法，其中一种是现挤现喝，若干元一碗。我听了感到难过也很恶心。人乳是人类用以哺育后代的天赐恩物 ，它怎么变成商品了呢？此事既有违伦理道德准则，也存在不尊重妇女的问题；商家的这种做法赤裸裸地显出了原

始积累的野 蛮本性，这事有可能传为国际丑闻的。过了几天，我就在报上读到卫生部明确指出“经营‘人乳宴’是违法行为”的消息，其 中有湖南省卫生厅法监处某处长的谈话，他说：“将母乳作为商品出售，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孩子获得母乳喂养的权利，违背 了基本的伦理。更令人担忧的是，‘人乳宴’从挤奶、运输、储存到制作和销售，整个过程很容易造成母乳被污染。”……这 是我在近期内看到的最合理、最及时的政府部门的公告之一。某处长的谈话前两句也是高屋建瓴、字字到位的。不过为什么当 地没有能够及时、到位地制止“人乳宴”餐馆的批准和开业呢？而且处长谈话的后半说到人乳被污染“更令人担忧”等等，这 似乎又自相矛盾、而且倒退回去了。假如商家能够做到人乳不被污染(这是采用现代科技的条件下完全可以做到的)，那又怎 么样呢？在这条新闻后边又有背景报道，略谓：1月26日，长沙某餐馆准备在全国率先推出“人乳宴”，并邀请当地一些媒 体的记者品尝。“人乳宴”共有四大系列，包括“人乳鲍鱼”、“乳汤鲫鱼”在内的12个品种。据餐馆老板介绍，提供“乳 源”的6名“营养师”全部来自湖南安化山区云云。看来这位私营企业的老板相当有经济头脑、文化水平和“发展开拓”的精 神。他不是像我起初听说的做“现挤现喝，若干元一碗”的初级买卖，而是经过精加工深加工的几大系列若干个品种的“人乳 宴”，这不但经济效益会成倍增长，而且似乎有点现代企业的味道了。他还会把从湖南安化山区雇来的提供乳汁的妇女称作“ 营养师”，这就“文明”“好听”得多了。他还有纵观全国市场、敢为天下先的“创新目光”，“在全国率先推出‘人乳宴’ ，这就预示着他要在全国开辟一种新兴的“人乳业”，将来，就像美国的汽车大王、石油大王、牛奶大王一样，他要成为中国 的“人奶大王”。可惜的是，他在头脑里建构的那个“现代新兴人奶企业”王国，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现代企业应有的品质，而 且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封建的陈腐的臭味。在我们有着漫长封建历史的中国，的确持久存在着母乳商品化的现象。就在半个世纪 之前，阔人的孩子由奶妈哺乳是很普遍的。吃乳的孩子固然无罪，可是由于上帝的安排，妇女只有在分娩后才会有乳汁分泌。 她当了奶妈，就意味着她自己的婴儿没乳吃了，只能让别人用米糊汤水喂养着，生死由天。虽说当奶妈出于自愿，其实是迫于 生计，而且这种罪孽的做法并没有多少人认为不合理不人道。在过去被当作反面教材的刘文彩地主庄园里，据说长期养着许多 奶妈挤乳供刘文彩“进补”之用。如果再上溯半个世纪，帝王和贵族的龙子龙女更无一不是奶妈奶大的。溥仪著《我的前半生 》一书中专门写了“我的乳母”：……在我刚刚出生时，醇王府给我找乳母。在二十名应选人中，她以体貌端正和乳汁稠厚而 当选。她为了用工钱养活公婆和自己的女儿，接受了最屈辱的条件：不许回家，不许看望自己的孩子，每天吃一碗不许放盐的 猪肘，等等。二两月银，把一个人变成了一头奶牛。她给我当乳母的第三年，女儿因营养不足死了。为了免于引起她的伤感以 致影响乳汁质量，醇王府封锁了这个消息。由此可见，要是长沙某老板在全国推广“人乳行业”的宏图大愿实现了，那么，不 知道有多少中国妇女会变成奶牛，不知道有多少中国婴儿会饥饿夭折。当然，它也有“好”的一面：若干个某老板将因“人乳 业”致富，一大群不怕恶心的阔佬消费者可以得到刘文彩和皇帝那样的享受，“过把瘾”不但不死，反而得到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