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周国平
人民文学出版社新近推出一套“名著名译插图本”丛书共60种,是从人文社早先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文库”200
种中精选出来的。这套丛书的特点是十分清楚的:第一,是名著的名译本,即已经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被专家和广大读者所
接受,公认是最好的译本或最好的译本之一;第二,配上了插图,并且基本上是原著的原插图;第三,装帧雅致而不铺
张,价
格低廉,真正是薄利销售。从什么样的译本读名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说,名著是在名译之后诞生的。
当然,这不是说,在有的中译本之前,名著在作者自己的国家和在世界上也不存在。然而,确确实实的,对于不能直接读原著
的读者来说,任何一部名著都是在有了好译本之后才开始存在的。譬如说,有了朱生豪的译本,莎士比亚才在中国诞生,有了
傅雷的译本,罗曼·罗兰才在中国诞生,有了叶君健的译本,安徒生才在中国诞生,有了汝龙的译本,契诃夫才在中国诞生,
如此等等。毫无疑问,有了名译并不意味着不能再有新的译本,只要新的译本真正好,仍会得到公认而成为新的名译,例如在
朱生豪之后,梁实秋所译的莎士比亚,在郭沫若之后,绿原所译的《浮士德》,也都同样成了名译。可是,我想特别强调的是
,一部名著如果没有好的译本,却有了坏的译本,那么,它就不但没有在中国诞生,相反可以说是刚出生就被杀死了。坏译本
顶着名著的名义,实际上所展示的是译者自己的低劣水平,其后果正是剥夺了原著在读者心目中本应占有的光荣位置,代之以
一个面目全非的赝品。尤其是一些现代名著,包括哲学社会科学方面的重要著作,到了某些译者手下竟成了完全不知所云的东
西。遇见这种情形,我们可以有把握地断定,正由于这些译者自己读不懂原著,结果便把无人读得懂的译本给了大家。只要我
们直接去读原著,一定会发现原著其实明白易懂得多。一部译著之能够成为名译,决不是偶然的。从前的译家潜心于翻译某一
个作家的作品,往往是出于真正的喜爱乃至偏爱,以至于终生玩味之,不但领会其神韵,而且浸染其语言风格,所以能最大限
度地提供汉语的对应物。傅雷有妙论: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用中文写作。钱钟书谈到翻译的“化”境时引述了一句话,与
傅雷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好的译作仿佛是原著的投胎转世。我想,之所以能够达于这个境界,正是因为喜爱,在喜爱的阅读
中被潜移默化,结果原作者的魂好像真的投胎到这个译者身上,不由自主地说起中文来了。这样产生的译著成功地把世界名著
转换成了我们民族的精神财富,于是能够融入我们的文化进程,世代流传下去。名译之为名译,此之谓也。在今天这个浮躁的
时代,这样的译家是越来越稀少了。常见的情形是,首先瞄准市场的行情,确定选题,然后组织一批并无心得和研究的人抢译
,快速占领市场。可以断言,用这种方式进行翻译,哪怕译的是世界名著,如此制作出来的东西即使不是垃圾,至多也只是迟
早要被废弃的代用品罢了。基于上述思考,我衷心祝愿“名著名译插图本”丛书在市场上也获得巨大的成功。我相信,好译本
的成功推销,本身就能起到优胜劣汰、净化市场的作用,既是对投机取巧的伪劣产品的打击,也是对精益求精的严肃译者的鼓
励。我希望,今后像这样负责任的策划和运作多多益善,藉此把最好的书籍送到最广大的读者手中,使读者和著译者两方面皆
能受惠。倘若我们能够建立起这样一种良性循环的秩序,使得今日的朱生豪们的劳动真正得到尊重和褒奖,新的名著名译也许
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