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砾子

　　清明总是有雨的。清明的雨是暮春的雨，带着烟，带着雾，若有若无，落地无声。人坐在屋里看，看久了，心底就有 了绵绵长长的惆怅。走到雨中，感觉到那雨落在肩上衣襟上，飘飘忽忽，消消停停，也似如人一般心事重重，有着丝丝缕缕说 不出的伤感。

　　这样的雨中，最适合人们祭拜先人。古人原也如今人一样感性多情，精心挑了这么一个日子，来让我们与死去的先人 相聚。

　　小时候，跟祖母回过一趟家乡给祖父扫墓。记得要穿过长长的田垌，长长的泥埂，长长的雨雾，地面又湿又滑，我摔 了跤，弄脏了裙子，但不敢哭，因为大人们的脸色，都如雨雾一般沉郁。祖父的墓地在山上，很荒凉，长满了杂草，祖母一边 拔草一边说，委屈了呀！后来，祖母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琐琐碎碎，声调低柔，时而温柔，时而嗔怪，也如雨一般细 润绵长，虚渺飘忽。我呆呆地看着，惊奇而又有些害怕，忽然清晰地感觉到，在一个我看不到的空间里，是有一个人在静静倾 听着祖母的话。那是一个瘦瘦的老头，我的祖父。很奇怪，有了那一次扫墓的经历，我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祖父，忽然亲近起 来。

　　到了我长大了，最亲近的祖母也去世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另一个城市安了家，与祖母的墓地远远相隔。于是每到清明，看到那满天迷蒙的雨，便总是满怀 惆怅满怀焦虑，不知如何将心事遥寄给思念中的祖母。终于在一年回去了。在祖母的墓前，我突然觉得心一下子安宁了。于是 ，我也像祖母当年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琐琐碎碎，细细柔柔，时而欢喜，时而伤感，如雨一般温润绵长，虚渺飘 忽。我知道，也相信，在那另一个空间里，祖母一定在认真地倾听着。当我又回到我居住的城市以后，我感觉到祖母仍然在我 的身边，陪伴着我去面临所有日子里的喜怒哀乐。

　　我开始喜欢清明这个日子。每年清明美丽的烟雨中，常常带给我相同的记忆。

　　记得有一年，我到海边，也正好是清明。一样有雨，细细长长的雨丝，落在海面上，悄无声息地就没有了踪影，水面 升腾起白色的雾气，由淡而浓，从近处到远处，悄无声息地涌动着，天水一色的景色，神秘迷人。那是一个偏僻的海湾，附近 有一个渔村。我在那里逗留的时候，看到了渔民们在海滩上祭拜。他们一样摆着各式吃食，烧着香，面对着海面跪拜。他们不 是像我的祖母和我那样絮絮叨叨地说话，而是喊叫着。不，是一种呼唤。声音很大，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音尾，听起来如唱 一般。那声那调，揉和着满天的雨光水色，清润温柔，委婉低回，似在倾诉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和痛苦。身边的人告诉我，那是 他们在祭拜在海上遇难的亲人。因为他们相信亲人的亡灵，还漂流在茫茫的大海中，所以要大声地呼唤，才能和他们对话。他 们也相信，要是亲人听到了自己的呼唤，灵魂就能安静下来。

　　我听着，久久感动着。在人群中，我看到一个女人。模样虽然还很年轻，但梳起了发髻，那是成了别人媳妇的标志了 。看她悲痛欲绝的表情和声嘶力竭的呼唤，让我猜想她在呼唤的，可能是她的新婚丈夫。我那样冲动地想对她说，你的亲人一 定能听到你深情的呼唤。

　　从此，我深深感悟清明这个日子的丰富悠长。从此，也爱上了清明雨的绵长惆怅。(子琦／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