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是
我感到非常幸运,当鲁迅先生在别人眼里还是一个神圣的象征,一个遥远的偶像时,他早已是我心中的随和长者了,
一位渊博睿智、豁达仁厚的长者。这是因为萧红。一篇长长的文章《回忆鲁迅先生》,是我最先接触的萧红的作品。从那时起
,我开始注意萧红,搜罗她的书和跟她有关的一切,也开始像热爱萧红一样热爱鲁迅,像尊崇鲁迅一样尊崇萧红了
。另外,我
是如此地艳羡她,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她可以随意造访鲁迅与许广平先生的家,去求教去聊天去打牙祭去和他们的小孩子玩耍
,等等。
和好多拥有奇情异秉的才女一样,年轻的萧红也免不了贪玩、淘气、爱漂亮,我们今天读到的好些美文都是当时在别
人催逼下写成的;也许当时的某一天她的伴侣萧军感到自己的督促不灵了,就想到了借助鲁迅的力量。鲁迅先生是明白人,当
然知道萧红的聪明灵醒,就写信给萧军———尽管当时他们同在上海,也时常见面,但是通信却是很频繁的———旁敲侧击地
说:“我不想用鞭子去打吟太太,文章是打不出来的,从前的塾师,学生背不出书来就打手心,但愈打愈背不出来……如果胖
得像蝈蝈了,那就会有蝈蝈样的文章。”不久又写信问道:“吟太太怎么样,仍然要困早觉么?”这些话对萧红而言自然比鞭
子更厉害了,使她不能不勤奋起来;而鲁迅给予她每一个作品的批评或奖掖,又加倍激发了她的创作热情。萧红这时的笔名是
悄吟,所以鲁迅先生打趣地称她吟太太。这里头还有一段故事:鲁迅先生给他俩写信,总是只对萧军一人说话,然后捎带着问
候萧红一下,比如“令夫人均此问候”或者“吟女士均此不另”之类。萧红本来就不喜欢太太夫人这类称呼,又觉得先生在信
中没有正视她的存在而委屈得不行,就专门写信向先生表示抗议,于是鲁迅先生再来的信中称呼变成了“刘、悄二位先生”。
不料他在妙趣横生地发挥了一通,推心置腹地告诫了许多,又严肃认真地说完正事之后,结束道:“即请俪安。”还画箭头指
着“俪安”问萧红“这两个字抗议不抗议”。可见,对于萧红孩子气的任性,鲁迅先生总以宽厚慈爱和幽默诙谐待之,但在创
作上,却不容她懈怠的。《生死场》即将出版时,萧红向他索要序言。在序言里,鲁迅先生给这部小说很高的评价,可是在那
些后来非常著名的、被广泛引用的赞誉前面,有这样一句:“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大概是考虑到有必要预防萧红
的骄傲自满吧,鲁迅先生就此写信给萧红,说这句话“也并不是好话,也可以理解为描写人物并不怎么好,因为做序文,也要
顾及销路,所以只好说得弯曲一点”。
有人认为萧红涉世未深便已历尽寒苦,在重新起步开创文学生涯时能遇到这样一位伟大的导师,应该算做造化之功;
不过我还觉得,对于萧红来说,这不仅合情合理、恰如其分,而且还是文学和历史的福分。
(子琦/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