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版语
酝酿多日的《评介周刊》的专栏版今天终于和读者见面了。借开版语我想说些感谢的话,不过这绝对不是客套,而是发乎于心。在这个版上开专栏的作者大多都是影、视、歌界的创作人,我们之前大都看过他们的影视作品,听过他们的歌或者拜读过他们的文章。眼下他们仍旧都在各自的创作领域辛勤耕耘,每日的忙碌是可想而知的。但每周他们都要抽出一
些时间来经营自己的这个专栏,向读者谈谈自己近来的内心感受,实在辛苦了他们。我这句穿心透腑的“谢谢!”也许根本无法表达我和读者心中的感动,但此刻这句话却承载着无限的真诚。这些专栏作者多是居住在香港、台湾,他们也很想知道内地的读者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读者若有任何有关他们创作上的疑问可以直接发信给我,我会转发给他们,或者直接写信给他们请他们为您解惑。在此我也先谢谢我们忠实的读者,有这些知名的专栏作者,我们的专栏版才会更精彩,而有你们的支持这个专栏版才会更有价值。
————泊明
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曾迷上了黑泽明的电影。我的第一部黑泽明片是《七武士》,在学校最好的戏院放映。满坑满谷地挤满了观众,连走道上都是人。咚咚咚的鼓声,开启了序幕,斜斜的汉字一排排随鼓声出现,一阵子之后,美国大孩子开始发出讪笑,他们一个字也不认识。可是,山贼的群马轰隆轰隆奔驰过山腰,戏院里忽然雅雀无声,空气中有一股聚精会神的气氛。
电影完了以后,我充满了感动的情绪,黑泽明的影像征服了我,也征服了那些浮躁的美国大学生。出场时,大家脸上好像都安静庄严起来,没有人再骂日本人说话的怪声怪调。那一回,我有深切的亚洲骄傲。后来,只要有黑泽明的老片,不管千里我都赶去。在那个没有录像和DVD的年代,要看足黑泽明大师的作品还真不容易。
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是在二十年后了。地点是戛纳,黑泽明监制的《梦》请众媒体吃午饭。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远远看着坐在主桌的大师,后来排队请他在《梦》的明信片签名,我在他面前虔诚而恭敬地鞠了一躬。
看《梦》时许多记者和影评人都睡着了。大家觉得节奏缓慢,内容有点说教,电影完时有人大声鼓掌,有人嘘。楼下支持的人与楼上反对的人竟然吵起来了。我的感觉是年事已高的大师,仍有许多没说出的话,仍然怀抱着崇高的理想主义,循循善诱地追求一个求环保求和平的乌托邦世界。只是他有点不耐烦一点一滴地编故事了。
在台湾,黑泽明似乎也被小津安二郎的光芒遮蔽了。然而黑泽明到底知道台湾电影表现不凡,我也因此得到一生最感荣耀的机会,被邀至他在东京世谷区的家中一瞻风采,那天出席的有侯孝贤、朱天文以及我们最喜欢的黑泽明身旁的副导野上照代。那天,亲眼看到大师,坐在他家客厅看到他的奥斯卡奖和金棕榈奖,我们都兴奋异常。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三四个小时,谈拍《七武士》时如何站在泥潭中数小时,以致脚趾冻烂,终身不能复原;他感叹电影品质的衰落,感叹日本商人的不识文化,并回忆他和小津,沟口在日本电影黄金时期的上个世纪30年代,大伙如何良性竞争,互相砥砺。他微笑地追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
他的主题没离开过电影。我很吃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了,他哪里还有这么多热情,还有理想,还有愤怒?电影是他的生命,他燃烧着这样的生命,也照亮了多少世人的心灵!然而环境却不允许他发挥理想。1971年,开始再没有人投资他拍片,大导演在悲伤之余,就在世谷宅中,割腕二十一处企图自杀。被救回之后,他竟然能拍出《德梦乌扎拉》这样的另一部杰作。20世纪80年代,他等人支持他的理想《乱》,三年拿不到投资,他就在家里一张一张画出几百幅彩色分镜头草图,构图高超,色彩饱满,和最后的银幕呈现一模一样。
日本人称他“电影天皇”,最初据说有讽意,指他在指挥现场的专制独裁。可是那日在他家中,我只看到一个句句珠玑的伟大艺术家,他打开了他的心灵,我一点也不惊奇,因为和他的作品竟能毫无轩轾。从内到外,他是不折不扣的巨人。 -焦雄屏(台湾电影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