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女演员是《小山回家》里的女演员朱丽芹推荐来的。她是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一个模特班的学员，个子对王宏伟来说有压倒的优势。女一号是东北人，说话带东北口音，据说生活里还有一个澳大利亚男朋友。原来说好让她演《夜色温柔》，后来老贾不拍《夜色温柔》，改成《小武》，觉得她就该是“胡梅梅”。 几天后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一个小房间里，王宏伟和女演员开始了第一次排练。和拍《小山回家》不一样，这次贾樟柯对两个主要演员的表演比较严格。女一号好像总是感到有点儿别担－她不愿意用东北话来念对白。
她认为自己是专业学表演的，所以得有专业的想法，当然还得有职业演员的其他权利。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又让人的心情感到有点儿压抑。我们去租设备，侃价时贾樟柯显然心不在焉。他眼睛盯着办公室墙上贴着的一张纸，那是有关部门下达的有关禁止各电影制作部门和以张元为首的“七君子”合作的文件。后来，跟机的师傅以“资深人士”的身份告诉我们：这种事他见多了。一年多前他参加过一个剧组，那
部片子给他最深的印象是，里面有一个长镜头：一个人躺在一块冰上一动不动…这好像应该是王小帅的《极度寒冷》。尽管最后谈下来的设备价格没有超出我们的预算，但那天走出大门时大家心里一点儿也不感到轻松。
为了开拍前的最后准备，我们又登上了去山西的火车。主要演员王宏伟和女一号这次也跟着一块去，好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彼此熟悉一下、这样将来表演起来能默契一点儿。
到了汾阳，美术师梁景东已经带着两个学生工作了好几天了。因为拍的是当下状态，所以美术的难度和工作量都不是很大，他工作得很顺利。
接下来几天里，王宏伟开始和当地的主要演员配戏，和他们建立起一种交流的相互关系。排练时贾樟柯要求我们主创都尽量到场，给演员们造成一种在和他们一块“耍”的松弛气氛。
一切看来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我们在汾阳找了辆车，准备第二天去北京把剩下的剧组成员和设备接到汾阳来。因为这几天工作十分顺利，大家那天晚上心情都很好，于是就在饭桌上唱起了酒。老贾的几个山西哥们儿都好喝酒且热情，我喝多了，回旅馆就睡了。
半夜两点左右我被人推醒了，睁眼一看是贾樟柯，他又是一副很激动的样子。我头很痛实在很想再睡会儿。老贾说，女一号要走，要回北京。再几天就要开机，女一号要走，这事确实不小！我匆忙起来跑到贾樟柯房间里去商量对策。贾樟柯简直是气歪了，老贾说干脆让她走，我们上汾阳红灯区里去找一个真的三陪小姐来演！我和余力为劝他冷静下来。大家分析女演员想走主要是担心片酬。贾樟柯当时的情绪已经不可能再前去交涉，这时天已亮了，我和余国为决定再去试一下。
我们进了女一号的房间，她正在收拾行李。我们问她为什么要回北京，她说她爸病了，要回北京为她爸买药。我们劝她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还是不要走，她说一定要走。余力为问她心里到底有什么疙瘩解不开？当时我因为白酒的作用，头痛得厉害，晕晕乎乎地记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好像女一号埋怨自己的角色在影片里太不起眼，她有失落感。于是余力为突然过来抓住坐在沙发上的我，用我听不大懂的国语对我说：你来告诉她，香港的监制是怎么评价这个角色的。我的反应虽然有点儿迟钝但回答还算正常－我从剧作结构上，从女性主义的角度上，解释了这个角色的重要性，甚至比王宏伟的角色还要重要……但是女一号还是不满意，终于谈到了实质性的问题：她要在开机前拿到一万块钱，否则她第二天还是要走。我和余力为劝了一会儿毫无效果，只好回到贾樟柯的房里。我问老贾要不要妥协？贾樟柯说他不能在所有工作人员没有人拿到一分钱的情况下破了这个例，这是他们道儿上的规矩，事可以办不好，不能对朋友不公平，再说我们手里的这点儿钱能不能支撑到拍摄结束还成问题。
时间已是清晨6点30分，事情似乎已经无可挽回－去北京的车该走了。女一号提上行手下了楼。我和贾樟柯站在楼上看着女一号上了车。车启动了，女一号又从车上跳了下来，带着她的行车，她还是想演这个角色，虽然她始终认为我们是草台班子。一夜没合眼，我们也该去睡一会儿了。
这次风波虽然最后是有惊无险，贾樟柯觉得还是有必要重新调整拍摄计划，把女一号的所有戏都挪到前面来先拍，尽早结束她的拍摄。
两天后，去北京的车拉着设备和剧组的其地人员回到汾阳。又过了一天，《小武》正式开机。
贾樟柯的拍摄方法和电影学院里传授的经验完全不一样－凡老师在课堂上告诫的禁忌他都要去试一试。他事先从来不先分镜头，问他第二天的运镜方式，他总说都在他的脑子里，只是这脑子里的计划到了现场他还要一改再改。他只让王宏伟和女一号看过剧本，其他演员只给他们说一下情节的大概走向和表演基本要求，让
他们临场即兴“耍”。
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胶片的消耗大大超过了原来的预想。
第五天我突然接到北京来的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同学打来的，说我考研好像出了点儿问题……我心急如焚地去请假，贾樟柯说去吧，顺便把拍好的胶片送到北京去，回来时而买10本胶片带回来。
到北京花了半天的时间弄清楚那条消息只不过是一场虚惊。为了买胶片，我耽搁了两天，三天后我回到了汾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