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钟谈领袖造型：历史人物造型不再脸谱漫画化
北影厂化妆师王希钟(蔡小川 摄)
第一眼看上去，王希钟位于北影厂化装车间工作了近60年的办公室，就像一间小型的实验室，桌子上摆着各色药水、天平、量杯。王希钟解释说，这是配药水用的。地上是各种石膏模型、伟人的头像、猪八戒的肚子……应有尽有。王希钟随手拿起一个石膏人头，告诉我们，这是根据某演员的头制作的，到时候这里贴一点，那里贴一点，这个演员就可以变身为他所要塑造的领袖人物。
记者◎马戎戎
王希钟已经80岁了。他看着显年轻，身体啥毛病也没有。每天都得喝点啤酒，晚上不到零点就不愿意躺下。新中国成立前，他当过纺织厂的学徒，上过夜校，东北电影制片厂(长春电影制片厂前身)成立，面向社会招生，他觉得拍电影不错，可以出风头，就报了名。他考上了，被分配去学化装。1949年，他从长春调到北京，进入北京电影制片厂化装车间。
王希钟高寿的好处之一是，他亲眼见过许多历史人物，这给他的工作带来了很多便利。“文革”时期拍样板戏，他和江青有过多次接触。他说，如果他来为演江青的女演员化装，他会抓住她“专横”的一面：两颊的肌肉下垂。
“其实化装，就是抓住这个人最突出的特点，这儿添一点，那儿减一点，人就不一样了。”
“文革”后，从电影《西安事变》开始，王希钟就成了给重大历史人物角色化装造型的“专业户”。开始时还是要靠历史资料，“现在基本上进入‘自由王国’了，对一些新演员也能看得比较准了，不像刚开始需要摸索”，王希钟说。
《建国大业》涉及的历史人物众多，王希钟指导下的化装组任务很繁重：“这部戏，我们通常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造型。我们对这个片子是很兢兢业业的，一定要搞好。新中国成立60周年，这是献礼片，拍这部戏，我们都死心塌地好好干，尽可能干好，其实就是这么个心态。我们对这个戏基本上不考虑什么赚钱少了，什么酬金低了，来了就干。”
这次饰演无产阶级领袖的演员们，他们以前演的领袖戏已经比较多了。比如唐国强演新中国开国领袖都演了10年，从化装上讲，对于他们，也是以前的老路子。有一些化装的零件，比如假发、假眉毛都是重新做的，这些工具性的零件要不断地更新，不能10年都用一副眉毛、一顶假发，但是基本形象还是按照真实形象靠近，越准确越好。另外，历史阶段不一样，形象也有变化，头发多一点或者稀一点，都在不断地变化。
毛泽东的形象，大体轮廓还是按照新中国成立以后的标准像在做，这是约定俗成的。我们在设计造型的时候尽量去设计一些变化，但是变化不能大，因为我们观众脑子里也有一些概念化的东西，这是个客观原因。
唐国强第一次演毛泽东，是在《开国领袖毛泽东》这部电视剧里。唐国强那时候还算年轻，也比较瘦，额头的高度不太够，所以要剃掉他自己的一些头发，安上假发。唐国强虽然也是双眼皮，但是没有毛主席的双眼皮宽，所以要粘上一些假眼皮增加宽度。另外，毛主席的眉毛比较宽比较平，唐国强的眉形比较立，所以也需要改变一下。当时，唐国强还需要增肥，因为那时候他不够胖——现在又有点儿过胖了。那时候他要吃奶油、面包来增胖。拍《长征》的时候就要他减肥，因为角色要求他必须很瘦，我们化装的时候，脸颊颜色要打得暗一点，另外肤色也比较深，长征路上风尘仆仆的，肤色不可能白皙。
我们化装时当然要参考历史资料，我们的资料一大堆，各种历史时期的图片，不管是毛主席还是其他的无产阶级领袖，包括那个时候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两方面的、三方面的都有。我们基本是按照历史的资料来进行艺术加工的。但是有时也不能太生活化了。比如按照历史图像，毛泽东在开国之前的阅兵仪式上胡子还没刮，但是拍电影的时候你不能这么处理，还是按照老百姓印象最深的毛主席的形象来进行处理。
这次出演宋美龄的是女演员邬君梅。邬君梅曾经在《宋家王朝》里面出演过宋美龄，当时给她造型的是一个美国人，化装痕迹比较浓一些。我们这次是比较生活化一些，因为这个人物在《建国大业》所反映的历史阶段，不再是上海滩的一个交际人物，而是一个政治人物，造型就比较稳重一些。邬君梅的外形和宋美龄也并不相似，但是这部戏基本上没有要求必须非常贴近宋美龄的原型，不是特别追求要特别像宋美龄，而是要符合她这个人物的身份感，要庄重一些，毕竟是一个政治人物，第一夫人。在我看来，这次邬君梅演得挺好的，不是外形上的像，而是身份感觉非常好。
演宋庆龄的许晴，演员不是很像，相比1945～1948年间的宋庆龄，许晴的年纪太年轻，所以在造型上要尽量显得年龄大一点，庄重一点，要沉稳和大气。比如毛主席欢迎国母进京，一下火车出来一个小姑娘，这就不对了。许晴在气质上很好，服装造型都给她打扮起来后，往那儿一站就很有味道。
这次人物塑造的确不是追求外形的像，我们也不完全追求像历史人物，基本按照演员本身的外形条件，尽量弄得好一点，弄得像一点。
这一次还有许多明星客串，使用这些明星，主要还是商业上、票房上的考虑，另外像这些演员本身都很有影响，戏也不多，一闪就过去了，都是来为共和国60周年献艺，这种积极参与的心情还是能体谅的，所以就只能尽可能地贴近一点当时的人物。事实上，你也不能给人改大了，观众还要看他，别最后看了半天，还在找成龙在哪儿呢。
客串的演员里，有几个人物也是挺好的，比如冯小刚，从形象上讲，很接近杜月笙。还有陈凯歌也是可以的，那个块头很贴近冯玉祥。
我是1949年就开始做化装了，1950年调到北影来的，可以说，新中国成立三四个月的时候我就来了。这些历史人物，我都亲眼见过。毛主席，我隔老远见过。周总理见过好多次，见得比较靠近。江青在我们拍样板戏的时候，经常接见。
拍样板戏，我给李玉和化过装。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拍革命历史题材，蒋介石啊，毛泽东啊，内部规定，这些人物就不让碰，不让出来。到“文化大革命”之后，80年代《西安事变》，文化工作者希望能有一些反映历史真相的东西出来，我就开始给这类影片里的领袖化装做造型了。
孙飞虎演蒋介石，是我做的造型。当时他还是贵州话剧团的话剧演员，那时在舞台上演蒋介石，演得不错，所以当时拍《西安事变》的时候就把他找来了。他当时剃一个大光头，脸型有点长，其实要说像也不全像，蒋介石的脸是鼓的凸的，他的脸是长的凹的，鼻子有点矮，颧骨也不高，脸型比较长。但是他表演得比较好，加上他当时是个大光头，而且导演觉得“西安事变”时候的蒋介石要有一点流氓气息，孙飞虎身上恰好有这么点儿流气，所以导演就选了他。当时给他做造型的时候还是挺费劲的，我和我们一个化妆师合作，孙飞虎的鼻子高，眼睛又是弯的，而蒋介石是凤眼，所以眼角要调整、上吊，改造他的眼睛花了很大工夫。颧骨当时只能用颜色补一补，头发剃光，现在看起来也有点夸张，当时蒋介石的头发也不是那么光、那么秃。
历史上，蒋介石其实是挺漂亮的，挺有威严的。但那个年代里就是把他漫画化的，光头，两边太阳穴上贴块膏药那样的。
毛主席呢，本身他就有点女相。我第一次看毛主席像，就觉得像女的，脸很宽，皮肤很细，很柔和。其实他“七大”的时候，延安时期的头发挺长，新中国成立前不修边幅，有点随意。但是我们为了强调他的威严，所以给他做造型时头发比较多比较厚。古月演的那些戏，毛泽东两侧的头发厚实得就像两个大鼓包，当时觉得这就是威严的王者之像，就是毛泽东。
后来，我们逐渐发现，蒋介石也好，毛泽东也好，我们对他的造型有点过于太强调这些了，有点太概念化了，所以我们现在就尽量生活化一些。从2003年《延安颂》开始，历史人物的造型开始有了点改变，不是那么脸谱漫画化了。
比如一般观众都会认为蒋介石是黑胡子，其实他到了台湾之后，胡子已经都白了，变成白胡子了。电视剧《解放》里面这个蒋介石，就按照历史时期有了变化，刚开始的时候胡子比较黑，头比较秃。等还没到台湾、下野的时候，我们按照历史人物夸张了，让他的胡子更白了一点，就是说，有点一夜白了头的感觉。他到了老家，到了慈溪奉化，和他的孙子一起玩，就让他夸张了一点，白得厉害一点。
但所谓生活化，也是有限度的。毛泽东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形象也肯定是有变化的，重庆谈判那时候，日本刚投降，“七大”刚开的时候，显得很年轻，还没有那么胖；到了1948年，1949年，进城的时候，开始发胖。但是我们从造型处理上，很多时候很难这么做。因为要考虑观众的印象，他们觉得周恩来就是这个样子，毛主席也是这个样子。我们也是考虑观众的接受程度，演员自己也会有要求，他觉得这样弄一弄感觉就对了，所以也要考虑演员的心理。
《建国大业》里的蒋介石是张国立出演的。张国立这次是第一次出演蒋介石。从外貌上讲，张国立和蒋介石的脸型完全不像，张国立演蒋介石和蒋介石本人的脸形刚好是相反的，蒋介石骨骼比较硬比较鲜明，张国立比较肉，肉脸，从外部造型上很难办。最初我们企图改造大一点，鼻子弄挺拔一点，眉骨要高一点，后来考虑电影胶片技术比较先进，清晰度挺高，怕穿帮，怕显得假，加上天气也越来越热，不太好处理，所以虽然零件都做好了，但也没用。作为造型师，我们从造型技术上要让观众感到，这是蒋介石，最主要的，就是突出了蒋介石头顶这一块——蒋介石是秃顶。别的地方就用色彩弥补一下，眼睛深邃一点，加了蒋介石的小胡子，人物造型比较简化。其他就完全靠演员的表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