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有你》有很多戏在公路两旁拍摄,完成这部电影的后期制作之后,我独个儿去了南美洲一趟,个半月的旅程,沿途看到更多更宽的公路,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让我有机会在一个个陌生的国度,思索一下这条导演之路该如何走下去。
当制片公司的工作人员要求我替《一路有你》改一个英文名字,不知道为甚么,我脑海中马上浮起十九世纪美国诗人 Robert Frost 的一首诗,名字叫做“The Road Not Taken ”(未走之路),我想起了诗末一段“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眼前两条小径蜿蜒,而我… …我踏上人湮罕至的那条, 也展开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于是用了“The road less traveled”这个英文名字,只觉得既适合剧情,也配合我的心境。
那天晚上,古天乐饰演的中港货柜车司机,走在一条人车杳然的高速公路上,一个在公路旁开了一家小饭店的男人,骑着脚踏车送他当天最后一次外卖。雨微微下着,宁静的公路,只听到一点点雨声,落在错乱的灯影上。古天乐正兴高采烈用对讲机与司机友人讨论该到那里吃晚饭,那饭店小老板也心怀高兴地送完外卖,打算赶回家看看妻子(黄奕饰演),因为他今天下午才接到她怀孕的好消息。两人都一脸笑意,然后两部车撞在一起。
意外之后,饰演古天乐女友的莫文蔚匆匆赶来,这对相处多年的情侣,正理所当然地计划买房子,理所当然地计划结婚,想不到一次意外,把所有理所当然粉碎一空。
当古天乐发现他意外撞死的小饭店老板遗下怀了身孕的孤寡,他的内疚不曾息止。那种悔疚如梦魇般缠绕不走,于是他想方设法补偿这不可挽回的过失。他去小饭店看她,看看她现在的生活;她托同事把钱送给她,希望能用物质减轻一些罪疚感;他看到她独个儿支撑着这小小饭店;他看到她乐观阳光的一面,他看到她顽强的生命力;他从她身上领悟到自己有与没有的,他从她身上看到与女友之间不同的价值观;然后,他发觉自己爱上了她。
一个从内疚出发的爱情故事。人往往面对的是数不清的分岔路,当你选择走了这一条路,即便那条路走的人多人少,你也许再也看不到另外一条路的风光,这大概是 Robert Frost 这首诗想说的。
如今在古装动作等大片林立的中国电影市场,拍中小型文艺片,走的或许也是一条比较人迹罕至之路。有人形容如今的中国电影市场是一个杀戮战场,得以杀出生天的,都是少数超级大片,大导演、大卡士、大制作,愈大愈好。文艺片三字,即使不被视为票房毒药,也是冒险之作。这次《一路有你》排档期,也是左计右算,精挑细选之下,才订下元旦上映之期。我喜欢拍文艺片,既然选择了走一条比较冷门之路,就不能计较眼前景色,也不空羡空想另一条路的风光,只希望用真情实感打动观众吧!
拍《一路有你》时,刚好与古天乐一别十年。十年前与他拍“甜言蜜语”,他演的痴情哑巴,那个凄美的暗恋故事,仍然是我的最爱之一。当年他未大红大紫,如今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庆幸他性格如一,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对剧本、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主动提出了不少建设性的意见。十年前的哑巴角色,也许他想的没那么多,自有一番不加雕琢的质朴。如今多番设计,那种情深,也别具打动人之处。他送黄奕回乡途中,同样凄风细雨,车子险撞倒路人,黄奕一时感触,抱头痛哭,古天乐下车安慰,在那咫尺之间,那些身体动作,演得真挚感人。
莫文蔚是一个理性与感性结合与平衡得很好的演员。她可以将一些很夸张的角色演得亲切自然,不流于矫情讨厌。她也可以将一些很生活的角色演得充满实感,她似乎懂得如何理性地分析自己的感性。她去饭店找黄奕,看看这个让男友动心的女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然后走到饭店外的那一大片菜田,凝望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想起那挽不回的感情,之后坐在出租车上失声痛哭。回到家,一脸冷静地与多年男友说分手。她拿掐的分寸,感性与理性的着墨,恰到好处。经验与思考,缺一不可。
黄奕对我说,她有如盼星星、盼月亮般盼《一路有你》的上映,可见她很紧张自己的表现。我也希望黄奕在这部戏中的努力可以获得肯定。从造型、表演、效果,黄奕确实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当你看到平日的黄奕与片中的黄奕,那种反差之大,你会明白她所作出的努力与成果。我一直希望观众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有如看韩片“如果爱有天意”般,有一种隐隐然心痛的感觉,而那种感觉大部份来自于黄奕演绎的角色。她将这个不幸女人那份外表的质朴,心底无言的伤痛,坚韧的生命力,表现得非常细腻。这是你没有看过的黄奕。
当然还有黎耀祥这个演技派的锦上添花,镜头下的他,俨然就是一个货柜车司机,可见其功力深厚。
一部文艺片,我不只庆幸有四个“卡士”相助,也庆幸有三个与我沟通无间的好演员,一起去塑造一个情深故事。当然我也庆幸有一个与我合作多年,同样合作无间的好编剧陈健忠,这个故事是多年前我们一起构思一个牵涉中港两地的题材时,他先写出来的故事大纲,后来的剧本,我也只是作滋润修饰的工作而已。
我不知道监制尔冬升是否因为听了这个故事,想起了他的“忘不了”,于是拔刀相助。但没有他和方平,当然还有保利博纳的于冬,也许这个故事无法面世。他是一个好监制,既尊重创作自由,也晓得在适当时候提点,在剧本创作与最后剪辑的阶段,他都给了不少好意见。
南美洲之旅,目睹大自然奇景无数,每一片天地,每一种生命,无论伟大渺小,都有其自生自灭之道。也许,从此之后,《一路有你》这部电影,自有其生命历程,“他”将会走一条甚么样的路,人多人少,景色若何,也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就顺其自然吧!
附录“The Road Not Taken”原诗全文:
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