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没有得到影评界的认可，这次获得这样一个影评人的奖，您觉得吃惊吗？

　　冯小刚：我觉得这些都是电影之外的东西，影片还是那个影片，并不会因为获得了什么人的认可或者获了什么奖就成功了，成败在创作的时候就已经定了。

　　评奖这事常让人心里不平静，你在做电影的时候，心里就不能放这些东西，否则你这电影就没法拍了。评奖这东西带着特别大的偶然性，不管是什么样的评奖，即使是影评人的奖项，也带着极大的偶然性。你比如说《大腕》，我怎么样拍更能打动各种奖项的评委？我拍一个完全黑色幽默的东西，一个悲剧性的，彻底毁灭的东西，萨瑟兰醒了，葛优彻底疯了……可能会更容易被评委们接受，但是这样一来观众可能就不接受了，市场就不接受了。我决定还是拍给观众看，因为那十几个评委他很容易就把你给闪了，而市场是不会闪你的，市场是你更容易把握的东西。

　　记者：但是实际上这次您也打动了影评人。您觉得您能够打动他们，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冯小刚：我的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看了这个片子以后跟我说：你这个片子里关于房地产的那一段，就是一个痴迷于推销高档房地产概念的那个疯子的长篇大论，本来是一乐，但是我怎么也乐不起来，好像还有点难过，那个疯子说的话好像就是我们大家经常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一种感觉打动了他们。

　　记者：我对您片子里的一个细节非常感兴趣，疯人院一场戏，您使用了油画背景《雅典学院》，这个背景使得整场戏的表现力非常到位。

　　冯小刚：没错，《雅典学院》，走在中间的是亚里士多德，这个背景是我挑的，最初我的助手们是想把这个背景处理成论坛的形式，后来觉得论坛的背景缺少了张力，我就挑了这幅油画。现在这个背景有点偏红，原先的没那么红，更加稳定一点。我其实是希望用这个稳定的背景衬托出一个看起来非常正常的煞有介事的场景。这场戏原先的分量很重，是放在疯人院第一场的，葛优打乒乓球装疯的戏原来放在这场戏后面，后来美方不太明白这场戏的意思，问能不能剪掉，为了协调，我就把它处理得轻了一点，放在了葛优装疯戏的后面。这部电影要发行到海外，所以有很多东西要考虑外方的感觉，除了这场戏外，还有有关网络泡沫的一些戏份，比如说搜狐和搜狗，外方说外国人搞不懂中文发音上的不同，会很难理解，所以在海外发行的片子里，这些戏都删掉了。

　　这部片子是对泡沫经济的一个嘲讽。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有一种感觉，那些号称要把一切狗屁玩意都包装上市的，等等等等，这些话都是扯淡，但是每个人在说的时候都一本正经、煞有介事，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拍这部电影的，我觉得这个点子非常彻底。我周围这样的嘴脸太多了，个个栩栩如生，他们的表情和态度看起来比谁都有条不紊，实际上比谁都疯狂。

　　记者：我想这种疯狂不单单是让人感到可笑，在《雅典学院》的背景下，那些疯子更加显得可悲可怜，甚至，还有一点莫名的可爱，因为他们的疯狂似乎带有一些学院派的偏执，他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似乎是一个对疯狂发展经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代。

　　冯小刚：在拍片的时候，有演员问我，这部片子是不是喜剧？我说，它不能算喜剧，但是也不能算是正剧，你只要把那种假正经的感觉给表演出来就行了。我想演员们非常成功，基本上都找到了这种假正经的感觉。这部电影中很多东西都徘徊在是与不是之间：它是喜剧？不是喜剧？它是葬礼？不是葬礼？它是正经？不是正经？我想我在这部片子里是希望把一些双声道的信息传达出来。

　　记者：这样的感觉跟您对市场的妥协也有一定关系吧？您刚才说了，您最终选择了市场。但是如果您有机会不考虑市场，您会如何彻底地拍这部电影呢？

　　冯小刚：我会考虑让葛优当一个明星的经纪人，这样他和萨瑟兰的代理关系会更加顺，我也不需要动这么多脑筋去在剧情上设计葛优到底是怎样拿到葬礼的授权的，他可以更加不择手段，彻底地唯利是图……但是我们的一大顾虑是，我们不能把葛优给做坏了，他是一个人们喜欢的演员，他不能是一个坏人，另外，为了这部片子的发行考虑，我们要用萨瑟兰这样的外籍演员，葛优的英文不好，给外籍演员做经纪人没有逻辑性。

　　记者：如果您能拍得更彻底的话，您也许根本就不需要顾虑这些有可能把电影搞砸的配合问题。

　　冯小刚：有一点我是必须坚持的，那就是我的电影是为大众拍的，我不能为少数的影评人或者为我自己放弃大众。我目前的班子里知道怎样把电影拍得更好更有力的人很多，但是《大腕》是商业电影，我给人物找到这样一种关系，就足够了。电影无非是娱乐价值和人性价值。目前中国电影的主要矛盾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我也许能让人物关系更加清晰有力，但是那也许会把电影导向难看的境地。

　　记者：我所说的是另一个层面的意思。正如第五代导演中曾有一些代表性的人物令中国电影显示出力度，他们也许存在票房上的困境，但是他们和他们的电影起到了引领中国电影的作用，他们培养出一代观众，令观众中产生了不少对电影这份职业感到景仰的人，现在的中国电影似乎缺乏这样的代表性人物和代表性作品，在这样黯淡的背景下，我们需要一些有力量的作品来提升中国电影的分量。

　　冯小刚：从目前来看，什么都只能是蜻蜓点水的，我们实际上是在一个非常狭窄的范围内拍片。我不是没拍过彻底的东西，像《爸爸》、《一地鸡毛》、《月亮背面》，都没办法公映，我现在正在筹划的刘震云的《温故1942》，那就是非常有力的作品了，这样的东西在通过上会非常困难。这是一个现实。

　　另一个现实是，我的片子假如有4000万投资的话，我的票房必须卖到1.2亿才能打平，大部分钱都被电影院和发行商拿去了，这就是中国的现实，所以说我的片子必须拍得好看好看再好看，才能对得起我的投资人。我在投资人这方面赢得了尊重。中国现在仅存的一些投资人已经对中国电影绝望了。我觉得有些导演非常脏，他们非常不珍惜电影投资人对电影的感情，一折就是一千万，哪个投资人还敢投电影，不如卖苹果呢。

　　我想，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会完全拍我自己的东西，那就是说，那部电影花的全是我自己的钱。本报记者子非鱼

　　颁奖辞

　　以调侃社会荒诞现象为己任的冯小刚终于靠《大腕》赢得了影评人的尊重。《大腕》显示了冯小刚寻求突破的努力，他的调侃目标从小人物的小生活中脱出，转向泡沫经济的宏大社会背景。冯小刚几乎用《大腕》为中国电影创造了一种可名为荒诞电影的类型，但是冯小刚不得不坚持的商业电影的原则影响了他把这种类型发挥到极致。所以我们看到的《大腕》，依然只是一个妥协下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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