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本报记者 卢北峰
田壮壮
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北京人，1952年出生。
与陈凯歌、张艺谋并称“中国电影第五代三个火枪手”。1981年至1991年，拍摄《猎场扎撒》、《盗马贼》、《鼓书艺人》、《蓝风筝》等影片。
1992年至2000年，准蛰伏状态，其间监制《长大成人》、《扁担姑娘》、《巫山云雨》等第六代导演作品。2001年复出，重拍《小城之春》。
七月末，《小城之春》上演，田壮壮归来。
媒体一片额手称庆的狂欢早在去年8月电影在苏州东山开机时便开始了，只是百姓们直到此刻才得将暌违十载的故人定睛细看。
王朔记录下的“文化盛宴目不暇接的八十年代”有他一笔：“一眨眼的工夫，‘第五代’出手了，陈凯歌的《黄土地》和张军钊的《一个和八个》一下打破了中国人的欣赏习惯。接着是田壮壮的《盗马贼》、《猎场扎撒》，犹如大耳贴子贴在中国观众脸上，扇晕一个算一个。那时大伙也算是群情激愤，特别是田壮壮说了那句‘我的电影是给下一世纪观众拍的’之后。有意识地和大众保持距离，就是不为人民服务了，还给嚷嚷出来，田壮壮是连作家带导演中头一个。这个架直到张艺谋拍出《红高粱》才算打完。”1992年，这个曾经的“第五代旗手”，在中国电影的天空挂上一个有关“蓝风筝”的传说，然后转身，一去绝尘。
10年后再见，他的《小城之春》依旧让人不好下咽。“大学生电影节”专为《小城之春》组织的研讨会上，据报道“专家们冷面围剿”，而“已经不年轻的田壮壮气盛一如当年：‘这部电影是为知己者拍，为知己者看的。’”
听起来，10年的光阴真的是没有改变什么。而7月26日在青年宫，田壮壮的电影却让我觉得认不出。身边年轻的同事低呼：“太做作了，天哪，这个片子可以当搞笑片看。”那一刻曾在看《蓝风筝》时一直流泪的我，觉得完全搞不懂田壮壮了。也是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他，看见他线条坚硬的脸和眼神，目睹他观众见面会上努力克制着不情愿的难受样子，禁不住有片刻怀疑：如此硬度的一个人，我对《小城之春》这么个观感还要去做他的访谈是不是有点儿找死？
可是8月15日下午在北影，布衣布鞋晃过来递给我一杯茶的田壮壮看上去只是个正为高血压所苦的疲惫的老头儿，他因为不舒服不得不推迟见面时在电话里问：“没事吧，不会影响你出稿任务吧？”那句话的温暖至今还在心底。两个半小时的采访，我盯牢他的脸和眼睛，用尽全部气力想要看懂他。那天自称“话少”的他说了很多话，听到最后，我几乎热泪盈眶。
-这次《小城之春》媒体做得有点儿“滥”
□记者：大家有个印象，您和公众之间有一个状态，好像永远搞不好关系，而且无意为此做什么努力。记者让您心烦，参加观众见面会也像是在受罪。
-田壮壮：我不是讨厌记者，我只是觉得，其实你们每次采访我，你们问我所有问题，实际上我都是在为我自己做解释。
□记者：这您不喜欢。
-田壮壮：对，我觉得这解释没有意义和价值，我为什么要跟这些陌生人去解释我自己呢？尤其一些很具体的问题，比如一个表演问题，或者一个镜头的问题，这个本身是很难去说对和错的，只有说我看了舒服、你看了不舒服的这种感觉的东西。大家突然围绕这个去讨论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挺无聊的一件事情。
而且有的时候你一天会遇到无数个相同的问题，你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谈了，怎么他走了你又来了她又问，为什么你们都关心这一点点问题呢？这一点点问题说出来又有什么价值呢？
我们这次《小城之春》我就觉得媒体做得有点儿“滥”，就太多了，什么人都能来做，那种什么都敢问的记者简直太可怕了。我自己看我就觉得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误导了很多观众看电影，这《小城之春》，你不能把它做成一个炒作式的东西，跟《大腕》一个做法。其实你应该把它做成一个人文系统的东西，就是说它50年的这种联系、相隔50年的电影人的变化、知识分子这种心路上的东西、电影制作状态的这种发展，其实它这里面会给人们提出很多去看《小城之春》的价值和你那个品位的定位。我不要求民工去看《小城之春》，我希望关心文化的人去看《小城之春》。你把它炒作成一个另外一种轰动效应的时候，那些关心文化的人就会觉得你这个太张扬了，“首先我就不喜欢你这种做法”。
-我们目前这种炒作是极为危险的
□记者：您这么想，难怪那天在青年宫，我觉得那个状态好像也不是太愉快。
-田壮壮：做电影的人和看电影的人实际上是属于两个范畴的人，没有必要，没有一定要求说应该在一起聊这件事情。你喜欢就是喜欢，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怎么样。现在你把我们搁在观众正对面的时候，就变成了观众会要问你一些东西，你一定要去回答是怎么回事儿、是怎么样。我就觉得，你买东西的时候，货会跟你说话吗？
我就觉得这个方式是有问题的，今天的这种电影销售吧，其实很像国外那种很早期的东西，在电影最窘迫的时候，就是连人什么都卖了，一块儿卖了。我那天跟他们讲，不是说每场这个导演都上电影院去，这观众就都来看，我说除非有一个方法，就是说你们现在可以摸这个导演了，“看看他什么做的，他怎么就是导演。”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方式，它不够科学。
□记者：那交流有没有必要呢，比如意见的沟通？
-田壮壮：应该是双方愿意交流的时候交流，你不能说我为了创造一个交流而交流。你让一个观众看完电影一亮灯就提问题，其实对观众也是一个不尊重。你干吗非得让我起来表个态我喜欢你的电影或者不喜欢你的电影呢？大家何必要互相浪费时间呢？观众看完电影回家去多好。你说每天跟赶场似的跑这儿跑那儿，花那么多钱，有什么价值吗？没有什么价值。
□记者：有宣传价值。
-田壮壮：大家都说宣传，那“宣传”这词儿就太简单了。其实我们目前的这种炒作是极为危险的。今天的社会里我们喜欢去打造一个东西，就是它是不是这样，咱先给它打造成这样，然后根据打造的这东西来判断它。大家一张嘴就是，这是一艺术片，这是一什么什么，当你提到这3个字儿的时候，听起来好像是挺光荣、挺神圣的，想过没有，可能有一半观众不会再来了。
所以我很佩服像阿城、史铁生这种人，他为什么不会在公众场合下出面，不会让媒体曝光，他不愿意让你去把他打造成什么样一个人，他知道只要我出来你就会打造我。
□记者：那您自己呢？
-田壮壮：我现在想的就是，从《小城之春》以后我会跟每一个片商签订一个很认真的协议，我永远不出席新闻发布会和记者采访。
□记者：您是认真的吗？是个梦想吧？太不现实了。
-田壮壮：不，是认真的。没有什么不现实的。你不可能去不宣传这些东西，但我会找我认为能了解我的、能理解我的记者来做这件事情。我不是说记者不好，其实大家都是想帮忙，但实际上当你的那个片子没有找好定位、没有找好一个策划方向的时候，所有的人会帮你倒忙。采写/本报记者吴菲 供图（除署名照片外）/北京荣信达
著名导演田壮壮访谈：信念无可变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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