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是第一部没有“原著”的张艺谋电影
《英雄》文学策划王斌
现在艺术电影和所谓的先锋戏剧,它已经成为一个时尚的招牌,成为一块遮羞布,它把它背后那些很世俗的或者再说严重一点,很庸俗的动机给掩盖了。 ———王斌
张艺谋的电影是一部有关和平的电影,但是和平是什么?所有人的理解和平就是不打仗,在我看来,和平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
———甘露
《英雄》的文学策划王斌是张艺谋剧组十几年来的长期合作者,与他谈《英雄》,听到最多的几个字眼是激情、热情、思想、血性……在他看来,《英雄》“是充满着男人血性的一部电影,也许是再一次张扬了《红高粱》所具有的那种豪迈”。王斌认为“中国电影要做热,需要同时有10个、20个乃至50个具有张艺谋这种水准和战略眼光的电影导演”。不知这个说法何时能有验证的机会。
记者:《英雄》这部电影,最早究竟是什么时间开始的?
王斌:严格地说《英雄》最早的产生应该是四五年前。艺谋喜欢武侠小说,他是如痴如醉地读各种武侠小说,而且一直向我推荐。我过去因为搞文学,老觉得武侠这玩意儿是一个通俗的东西,我不屑去读。那时候他就向我隆重推出:一定要看金庸古龙,尤其是古龙。我看古龙是在弄《我的父亲母亲》,带着编剧过去改剧本,闲暇的时间读的。我就发现古龙确实了不起,真的是一个特别血性的男人,不是一般地靠功力,或是像金庸靠博学就能把小说写出来的,他是骨血里就有种侠气,这种侠气充溢他的全身,以至流贯出笔尖,这是古龙。
我们四五年前的动议是在《卧虎藏龙》之前了,当时是有个苗子,一直没有去实现它。那次为什么动了一下呢?是因为成龙找艺谋要合作拍一部片子,当时我就和现在执笔的这个编剧李冯编了一个故事。成龙一看觉得和他路数不对,就放下了。那个故事就是“刺秦”的故事,一个我们自己臆造出的“刺秦”故事。一放就是比较长的时间,等到我们捡起来的时候就知道李安在弄《卧虎藏龙》。
当时我们想找一个题材,已经碰了很多次,最初是想找一个小说改成电影文学剧本,而且我们确实找了一些小说。后来一进入小说,不论是金庸古龙,就发现是个套,这个套充满了情节和意外,但是不充满思想,很难找到思想的痕迹。最重要的是你进了套之后,就没有自己了,小说就把你吃了。当你想表达你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会发现你根本无能为力,因为它的情节太重了,一下就把你整个想法给压垮了。这个时候就决定放弃它,我们自己另起炉灶。这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考验,我跟艺谋合作这么多年,包括艺谋本人所有的本子都是有一个原著小说,尽管这个小说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但毕竟有个原著。这次要求我们另起炉灶,当时我跟李冯也查各种资料,看各种碟,找各种想法。我记得是一个冬天的晚上,10点多钟了,外面刮着大风,特别冷,我们三个在一个豆浆店。艺谋突然有了个想法,他说:我一直对“荆轲刺秦”里,将军樊於期割头的行为非常感动,他是拿出自己的生命,为了朋友去完成一件大事。这种无言的献身一直让我感动,我们是不是要这股劲儿,就是朋友之间有种默契,眼神一对,不用说话,彼此就心知肚明。
当时他提出的条件很苛刻,不能有爱情什么的。我和李冯觉得这个可能会有点问题,因为武侠电影还是需要这个。现在的《英雄》还是很讲情感,爱情啊什么都挺丰富。我和李冯碰了几次,终于碰出了一个我们自己认为有意思的好点子,这个点子艺谋当时看完以后认可了。张艺谋是这样一个人:你如果有个好点子,他能够在这个点上迅速起跳,他跳得一定比你高,一把就抓住最实质的东西加以发挥。这一发挥就使得故事突然产生异彩,我们就很兴奋,这时候反复拉了好几稿提纲,最后终于敲定一个提纲,李冯就开始进行具体的剧本操作。这个过程里我还和他继续联系,而艺谋继续筹备《幸福时光》。在他拍《幸福时光》的过程中,剧本第一稿已经出来了。
记者:张艺谋对这个剧本的要求是什么?
王斌:艺谋的要求就是我们这部戏的人物是有气质的,不要多言……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别看他呱呱老说,其实他的性格是一个沉默的、内向的人,而且他自身那种西北汉子的气质一直有股劲顶在那儿。剧本出来之后基本上的意思是完成了,当然里面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在艺谋看来这个故事还不够奇特,所以再一次重新谈。这次谈基本上是他在发挥了,这以后再谈,基本上也是我们听他的,然后去补充。现在这个故事,大部分都是他谈出来的。反复地推翻重来,进行了多少次,但终于我们有了现在这个故事。整个过程,坦率地说是一个非常痛苦的,互相磨合、编织、推翻、重建的过程。光提纲就已经有十几稿了。
记者:是因为这是你们第一次从无到有地做一部电影?
王斌:对,第一次,而且还不止如此。因为很多人已经拍了武侠电影,也很成功。《卧虎藏龙》就是一例,当然在我心目中它不成功,它不如《新龙门客栈》,但是它毕竟在国际上得到了很好的成绩。
我们这部电影面对的也主要是国际市场,国内市场只是一部分。这一部电影的投资3000万美金,光靠国内市场是回不来的。中国要说情节剧、商业电影,最具有特点的模式就是武侠模式,这是我们独有的。在人家已有成功经验的基础上我们怎么跨越别人?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不仅考你的智商,也考你的毅力。
记者:电影做后期当中你看过了吗?
王斌:还没有,只是看了几个镜头。我觉得将来电影出来一定是一个很阳刚的东西。是充满着男人血性的一部电影。也许是再一次张扬了《红高粱》所具有的那种豪迈,但是它肯定比《红高粱》显得成熟,因为这么多年了,它比《红高粱》要更有种“内劲儿”。
记者:这种说法挺吊人胃口的。因为在《英雄》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张艺谋越来越“没劲儿”了。你在与张艺谋长年的合作中,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呢?
王斌:我感觉要说“没劲儿”,只能说是《幸福时光》,我自己觉得少点“内力”。《红高粱》之后所有的电影———《摇啊摇》的劲儿也少点儿,《代号美洲豹》就不说了——其他剩下的电影都非常有劲儿,只是你能不能感受到这个劲儿。那股劲是骨子里燃烧的那种激情,一直在从头烧到尾。
《红高粱》的劲儿是嚣张出来的,非常张扬,它是处女作,宣泄得很厉害,极度充满激情。激情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内敛,一种是直接张扬。人总是要走向成熟,所谓成熟的标志就是你的感情慢慢变得含蓄、内敛,变得更沉稳,并不是这个“劲儿”没有了。我觉得张艺谋身上最可贵的地方就是,扬名立万已经这么多年了,可是只要跟他接触,你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燃烧的那种激情。这种激情似乎是永不衰竭的。
而且这个人一直是跟自己挑战的,为什么《红高粱》以后他就再没拍过这样的电影?他觉得那种电影对他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他必须改变,看自己的张力和弹性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极限,所以他有了后面的一系列电影。你仔细看他所有的电影都是形态各异的。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放《活着》的时候,90%的人看完给我打电话,说《活着》是一部烂片。我跟其中一个导演还争起来了,我就告诉他:“两三年之后你再看,咱们再说。”两三年之后有了DVD,许多人看完后一再告诉我,《活着》是张艺谋最好的电影。
很多人对我说艺谋是拍不了武侠电影的,他们太不了解张艺谋了,他身上是绝对有侠气的。《英雄》是按照张艺谋一贯的创作方式延续下来的一部商业电影,但是它区别于其他商业电影的地方是,这里面有对今天世界的一个态度。如果说过去的武侠电影都是大量的冤冤相报、江湖恩怨,我们拍这部电影,是要探讨何为英雄,一个英雄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情怀,什么样的眼界,这是我们在这个片子里试图要做的。
记者:在你看来,《英雄》能够带动起什么东西来么?
王斌:目前我个人认为,不要指望它带动什么,但有一个奢望,希望这部电影的出世,能够把观众对中国电影的热情煽动起来。因为中国观众对中国电影的热情是大踏步地衰减,我们不断看见我们的电影在影院门可罗雀,电影已经到这样一种悲惨的程度,应该说任何一个电影工作者都是有责任的。冯小刚的电影就有一定道理,他的电影好坏不说,但他的的确确为中国电影建了奇功,因为他把观众带进了电影院,在这一点上,他功不可没。但是我们的电影院里也不能永远是冯小刚喜剧一枝独秀,我们也要有高档次的商业电影,它是商业电影,它同时还带有你个人所要表达的一种态度。
记者:就算你们能做到,这个力量还是不够吧?
王斌:中国电影要做热,需要同时有10个、20个乃至50个具有张艺谋这种水准和战略眼光的电影导演,不断地进入电影市场,就把观众看电影的习惯带动起来了。
记者:韩国电影在这方面好像是个很好的比照。
王斌:韩国电影太牛了,它的民族精神太厉害了,虽然我是一小国但我一定要和大国决一死战。他们的电影很血性,创意都极好。你要说它缺什么,它缺思想,但是没关系,人家上来这股热情就把你打倒了。
记者:你说张艺谋的电影,是既要商业化、有热情,又要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不是像一步跨了两个台阶了?现在更多人最先要做的是否还是先把电影拍好?
王斌:按道理是要先把电影拍好,但现在的年轻人里有不少自认有博大的思想或者伟大的想法,于是就觉得自己能拍艺术片。现在艺术电影和所谓的先锋戏剧,它已经成为一个时尚的招牌,成为一块遮羞布,它把它背后那些很世俗的或者再说严重一点,很庸俗的动机给掩盖了。其实你只要是个明眼人,你一看到那个作品就能知道他想干什么。这个人是不是有思想,是不是真的对形式对内容有天然的变革的愿望。很多人是在蒙老外。
现在很多人在拍电影,用DV,几十万就拍电影了。没关系,需要有那么几年,几年之后,大浪淘沙,总能淘出几个好样的。本报记者李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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