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今天你睡了没有?(设计台词)
你通过北京某报为北京同行的采访而怒发冲冠,同时也涉及到本报刊出的由我采写的一位兄弟媒体的记者在首映式上瞌睡一事。中国文化界已经今非昔比,我们更多的普通人对文艺作品的阅读、鉴赏的水平,已经随着视野的开阔,而更加真实和客观,我们离巴金先生的讲真话的愿望越来越近,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进步。借用你在《英雄》里的一句台词:你把我们想得太简单了!--本报记者杨劲松
曾经:希望《英雄》是《出师表》
有人质问:《英雄》的主题是背离武侠的,在先进文化的前进道路上,影片是武侠反叛的坚守还是思想倒退的反动?现在我们已经走进了一个多元的先进文化时代,我们不可能要求我们的艺术家都是走在时代前列的精神先锋。古代有很多宣扬封建忠君思想的作品,其主题无疑是腐朽落后的,但这并不能掩盖其本身的艺术性和震撼人心的力量。如诸葛亮的《出师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鞠躬尽瘁和赤胆忠心,至今仍令人唏嘘慨叹不已,它的艺术性已经完全突破了思想性的局限。
但在看过两遍李冯执笔的《英雄》小说文本后,我开始动摇了。同时,我看到了戴方先生的《〈英雄〉是只纸老虎》书评,有认同。说实话,小说《英雄》中无疑表露出“君王圣明,逆者当诛”的主题,李白的十步一杀的侠客精神的确被阉割了。但我还是对电影《英雄》充满良好的希望,因为我宁可相信是李冯的文笔有问题,因为我开始希望电影《英雄》是诸葛亮的《出师表》。
失望:一次低劣的模仿
即使豪情被主题的质疑蒙上阴影,那么至少梁朝伟、张曼玉扮演的残剑和飞雪的一段缠绵爱情还是一片足以催泪的纯净蓝天。但在人民大会堂看首映,我竟然首次没有被他们的表演打动,而且他们越往后演我越觉得他们造作,最后张曼玉的那一声悲吼,却让我莫名烦躁。
有人质疑《英雄》抄袭黑泽明《罗生门》的叙事结构,即秦王与无名各执一词,展开两个版本的故事,最后再道出真相。你的文学顾问王斌非常潇洒地回答媒体,说《罗生门》叙事模式是继传统叙事模式后的第二种传统模式,如果说《英雄》是抄袭模仿《罗生门》,那么天下所有故事都在模仿中产生。的确,《罗生门》开拓了电影叙事的第二种模式,但《英雄》连抄袭模仿都谈不上,它根本就没有把握住这第二种叙事模式的艺术本质所在,而是一种矫情的胡搅蛮缠。
《罗生门》通过三个人的不同角度的不同叙述,把一个奸杀事件的人性力量在多视觉中矗立,成为经典。这种模式的假设是合理并列的,而且这些假设都是基于一个确定事实,三个假设的故事并列进行,而结局是开放的,留下余味无穷,成为这种叙事模式的魅力所在。但《英雄》只是讲述了离真相越来越近的三个虚假故事,是递进的关系而不是并列的,是完全被最后的真相推翻的,而不是余味无穷的开放式结尾。
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对于残剑与飞雪的爱情为什么不能打动人这个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我们在银幕上第一次看到这对恋人是在红色谎言中,这个谎言很快被无名和秦王推翻,而且说得更加高明,但最后,两个故事又在“你把残剑想得太简单”的感喟中推翻,观众已经被一次次“狼来了”的印象麻木了。所以,除了天下和平的主题外,《英雄》仅剩的唯一能打动观众的爱情火花没有燃起。
态度:我不能说服自己当狗熊
应该说,看完你的《英雄》,我是极度失望的,因为你是一个较有名望的导演,所以尽量把你的这部电影往良好的方向猜想,唯一可以找个理由吹捧你同时又不让自己娱记身份掉价的说法就是,《英雄》是游戏电影的开山之作。因为你的《英雄》像个放大的电玩游戏,人物符号化而非情感化,所以,这次《英雄》的人物造型很快就被手机短信市场、邮票等后电影产品所采用,仿佛就是为后电影市场专门设计的。
电影经过了百年的发展,每次科技的进步都没有影响它的存在,这是因为电影本质就是一种梦的感动与释放,写人的故事,说人的真诚。
那么电玩又是什么?我想在这里就不赘述了,它是非常个性化的东西,决不会贴上什么思想的图解。
这么看来,你的《英雄》两边都不靠,没有了电影本身的感动,又没有电玩参与空间的个性,所以,游戏电影的说法也立不住。
我以为,一位艺术家的自尊是建立在原创的基础,但《英雄》的画面充满了很多其他影片的影子,尤其是特技,综合得最好的还是长空与无名的棋亭那场戏,但之后的每场戏都是棋亭的重复,手法很简单(高速摄影加特技特写)而且雷同,这很容易让观众产生视觉疲惫,所以,那位女记者在首映式上打瞌睡,我觉得是很自然的事情。21日,这位女记者所在的北京某报上,赫然刊出了在零点首映时,一位男观众昏然入睡打起了呼噜。这样的东西,我们现在的观众看得太多了。看完全片,我根本没办法按照你自己最为得意的“精美画面”的特色为你吹捧。
综上所述,如果我继续在报刊上吹捧《英雄》,给《英雄》做一件皇帝的新衣,那我也会很快成为狗熊。
遗憾:你比《英雄》更失败
我非常赞同你在北京首映记者见面会的对媒体不同声音尤其是说《英雄》不好的报道的态度,非常客观和宽容,有了你的鼓励,我才敢在《京华时报》上公开那位女记者瞌睡的事实,而且给那位女记者加上了一句虚构的台词:“是我太累了吗?”我尽量把她的瞌睡归结到她自己的健康原因,毕竟你是我关注的导演,张伟平、章子怡也算是我曾经交往不错的朋友。我最没有想到的是你在广州做出的愤怒反映,这与你在大会堂上的大度是背离的,要不是看到报纸上的白纸黑字,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篇报道说那位女记者迫于压力,跑到广州向你声明:她的瞌睡是我的纯属虚构。因为涉及兄弟媒体的关系,我不想评论她的行为。但你的态度让我失望,比看到《英雄》没有预期好更失望。如果把《英雄》的报道评论看做一场游戏的话,第一个发怒的就是没有自信的失败者。我很为你的危机公关能力惊诧,我宁可相信这是你为《英雄》设计的又一炒作,但此举太不高明。
-言论《英雄》
张艺谋的逻辑
如果说睡觉也是对影片表达一种自己的态度的话,那么,这位记者选择睡觉,我以为不能算错。而张艺谋不满意这位记者的做法,找机会发泄一下,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张艺谋说得不够坦率,干吗非说有“这么好的演员来演”呢?何不直说有这么好的导演来拍呢?君不见,张导演威震天下,一个小记者诚惶诚恐都来不及,居然还敢睡觉?不是找死吗?张导演的这番表白说得我们心惊肉跳,所以有这样强烈的反应,是因为,他的这种逻辑,让我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东西,原以为早就被打扫干净了,没想到还藏在张导演这儿,一不留神就露出来了。张导演则说,看我的电影睡觉,就“是对整个电影事业本身都没有感情”。
所以,张艺谋先生才在新闻发布会上看到了“敌意”,感到了“受辱”,才会视别人的批评为“变态”批评。在他面前,你们只能选择放下批评之剑,否则就是“仇恨”,就“不是正常的文艺批评”。这是张导演提供给秦始皇的那个逻辑:就因为他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我们就可以不考虑天下那些被坑杀、被屠杀的人的实际感受?只要他是胸怀天下的人,正义就在他那边了吗?他所谓的胸怀天下的理想,还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它和“天下为公”的天下绝对不是一个东西。这样一种历史观、英雄观、天下观,难道不应该适当地、严肃地提出批评吗?如果张导演真是胸怀天下的话,那么他的心胸应该是非常开阔的,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应该能够容得下不同的声音。
有媒体称,“张艺谋终于怒了”。我想,怒了要比不怒好,怒了的张艺谋才是真实的张艺谋,才是从他自造的幻觉中走出来的张艺谋。而希望着普天之下都是“残剑”、“无名”的张艺谋,其实是在自欺欺人。因为事实上从来也没有过什么“残剑”、“无名”,坑灰未冷山东乱,历史上多的还不是造反的陈胜和吴广项羽刘邦?所以,张艺谋怒了,说明他要放弃幻想,准备着迎接各种批评了。在这里,迎接可能是认同,也可能是反驳,总之都是很好的事。文/解玺璋(节选自新浪网)
本报记者杨劲松
《京华时报》(2002年12月22日第A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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